素描艺术的传统思考

素描艺术的传统思考

 

我们发现,虽然从唐一禾仅存的几十幅素描遗作粉,我们也能十分有把握地将他列入中国早期素描大师的行列,但令人不解的是,对唐一禾这笔艺术遗产的研究却一直被冷落了,我想把这个现实作为进行这样一次小小的学术探讨的理由.自然,在唐一禾的大部分作品和文献都巳散失的情形下,这种探讨的学术价值无疑会大打折扣。尽管如此,我们仍然有信心经历这样一番学术跋涉,因为我相信,正是唐一禾这类不应被历史淡忘的艺术家可以随时提醒我们“历史并不是单维的”。①归根到底,艺术总是这样一种事实:那些在历史中被称为艺术品的东西构成每一个时代艺术活动的起点,艺术一开始就是一种对传统的选择过程,一种调整和修订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每个希望成功的艺术家都会面临这样两重挑战,一种是来自时尚压力的挑战,即对那些随时都可能淹没你的艺术潮流的挑战一种是对自己心智的挑战,向那些喜好将艺术的创造看成是前无古人的孤傲情绪的挑战.应付这种挑战几乎永远是两难的,如何在自己的创造机智与艺术的传统媒介之间保持一种稳定的张力关系,不仅需要从传统那里获得娴熟的专业技巧,而且需要对艺术潮流中最有价值的艺术间题保持一种持久的敏锐反应。   在唐一禾的时代,西方古典式素描传统作为一种新的视觉图式媒介巳为中国的艺术家所掌握,换句话说,那些习惯在画谱、课徒中寻找表现方式的人已能熟练地运用短缩法和明暗法去观寮和描绘外部世界的形象了。但是,历史使这一“艺术视觉变异性”②的转换过程充满粉戏剧性:当我们将西方古典主义造型传统作为一种新的选择对象时,这种传统实际上自十九世纪中叶以来,就已开始面临粉一场来自浪漫主义和印象派的视觉革命的挑战,这场革命几乎从根本上改变了在西方延续了几百年的古典艺术的价值格局和语言习惯。显然,对于那些在现代情境中接触西方艺术的中国画家而言,他们面临的艺术难题从一开始就是双重的:如何看待西方艺术传统的变化以及如何在这种变化的传统中转译出一种既能为中国观者接受又适合个性表达的独特方式。这意味着,每个希望参予解题的艺术家都必须具备这样两种素质:首先,他们应该是谙熟西方两种艺术传统—古典的和现代的—人;其次,他应该是具有开放胸襟和超越胆量的人。我以为,唐一禾就是同时具备了这样两重素质的人。   193。年,在经过一段中国式的西画训练之后,唐一禾来到巴黎,开始在巴黎高等美术学院接受正宗的古典式学院派传统的系统教育。从1932年左右唐一禾的几幅古典式石青家描作品可以看出,至多在两年时间内他对古典式素描传统已经是登堂入室了:均衡谐调的调式处理,准确沉稳的结构理解,都表明他对古典主义理想的造型方式具有驾轻就熟的能力。但是,在这种严格的的古典主义造型训练中我们也能看到在他以后的素描作品中被放大和深化了的一些个性特征:在造型处理上他有愈避开了古典素描常用的线性塑形的手法,省略了均匀、硬性、清晰的边缘轮廓线,而运用卧笔披擦的办法去完成他对人体结构和体面关系的理解.按照学院派规则的要求,石膏模型的明暗调式总是由室内均匀固定的光源决定的,学生必须习惯运用精微细腻的笔触去完成对象由明渐暗的光影变化,使对象获得一种坚实完整的立体感。“公众对于用这种手段表现的事物已经司空见惯,竟至忘记在户外不常看到那么均匀地由暗转明的变化。阳光下的明暗对比是十分强烈的。一且离开艺术家画室中的人为环境,物体粉起来就不象古典作品的石青模型那么丰满,那么有立体感。受光的部分显得比画室中明亮得多;连阴影也不是一律灰色或黑色,因为周围物体上反射的光线影响了那些背光部分的颜色.如果我们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按照学院的规则物体看起来应该如何和何的先入之见,那么我们就会有最振奋人心的发现,③贡布里希在这里讲述的是西方两种不同的艺术舰觉方式的区别:古典的、以我们的所知去描绘对象的传统和现代的(印象派的)、以我们的所见去描绘对象的传统间的区别。从唐一禾家描作品【23〕④我们可以得知唐一禾正是力图用一种“我们所见”的方式去处理古典塑像的光影调式的:强烈的室外光源强调了塑像明暗部分的对比,概括的笔触准确地文待了背光面光线反射的效果,对塑像不同部位(头与足)的虚实处理使这尊静止冷澳的塑像也仿佛进入一种运动和放射的状态中。   唐一禾从学院派出发,但他似乎注定不会成为古典主义标准的学生,从后来他的学生的零星回忆中,我们能够深知,唐一禾对整个西方艺术传统的理解其有一种十分开放的色彩:一禾教师谈到西欧画传统时,他崇尚米格朗墓罗的充沛激情和单纯有力的艺术气质;他喜爱备本斯丰富多姿的构图才能,热情洋溢的表现技巧.他称遭委拉斯贵兹卓越精湛的写实功夫,他赞美伦勃朗的深沉浑厚的人物刻划;此外,如德拉克洛瓦和安格尔等也是他推豢的大师,他还认为应该吸取印象派约烂的色彩变化.他也承认即使是后期印象振之类亦有可取之处。但他不同惫熊抄模仿那些大师.他说.那总是百年前的陈迹了.必须创造今天的时代所偏要的艺术。⑥我想,正是这样的视野不仅为艺术家提供了一条宽泛的选择途径,也为他们带来了一种超越传统的自信.另外一则关于唐一禾的故事可以帝助我们了解店一禾对西方两种艺术传统的态度。   里然他在法国巴黎美术学院从劳伦斯学习油面,服说他应该,也很自然地会单一的推行劳伦斯的那种古典、唯美而又是学院限的风格,可是他并不那样固步自封.他用教师的风格作画,我仅粉到一次,就是他为了纪念他的教师之死,采用他教师的画风,关在他百室内,百了一张盛装的女人全身坐像,当时我们对他那样细拭、写实、美化,浮华的面面感到惊奇,以后也没有粉到他再画,他也没有要我们那样画。可是他对印象派的色彩一!是称扬的,不论在绘面的课堂上,或在窗禅笑术史的他不再孺要借助明晰确定的空间错觉去塑造人体的立体感,因为在他粉来,这种立体感反倒是不X实的、概念化的。   如果说在空间关系的处理上唐一禾已经使自己樱脱了学院派的规则与传统,那么,他的独特的造型手法才真正使他的家描进入了现代语境。几乎不偏要更多的英术方面的专业知识,我们就可以大致描述唐一禾索描的一些造型方式上的风格特征:轮靡线是高度情绪化的,洗练、概括、节制又多少有些游离,像在作品【4幻和〔50」中我们能够看到的那样,人体姐干尤其是小砚部分的轮廓采用了多层次和虚实浓淡不等的线条处理,使对象充满粉一种内在的律动,形象的结构和明暗调式大都采用他十分精到的卧笔披攘的办法表现,块状的的笔触既坚实有力地交待了人体的结构关系又富有表现力地深化了面面那种翻动、闪烁和无休无止的运动状态,显示出作者对结构与明暗调式术越的理解万,作品〔43〕就向我们展示了这种驾轻就熟的表现力:横卧人体的背部肌群几乎只用了简单几笔交替变幻的教擦处理,就有力地产生出一种扭动的效果,支排头部的手储甚至完全放弃了硬性外轮脚线.仅用几笔飞白式的块状笔触来传达对象一种瞬间的动势。显然,这种理解方式是“绘画性的”讲授中,他经常提到英奈的《草堆》.他说画家蔺画,用色“不是象娜台上的程式用翻色的,而是按物体在不同的夭气、时间、地点反映不同的口色•一,.他在课堂作业上.经常布t外光作业.他自己也经常画外光.这样没有使我们对绘面陷入单一的死胡同.⑧_七面我们巳经提到居一禾在古典石资索描中曾运用过“外光”的实脸,这种樱脱古典程式的努力在他的人体素描中获得了一种新的意义.在这里,他所关注的艺术间题明显地偏向于这样一个侧面:如何在超越学院派索描传统的荃础上导找到一种与现代造型观念和语境气氛相吻合的个性表达方式。显然,要做到这一步他必须努力解决这样两个造型方面的难翅:空间关系的处理和造型手法(结构方式)的选择。#p#分页标题#e#   在空间关系的处理上,由于唐一禾将人体理解为一种处于变幻不居的运动状态中的对象,而不是一种静止地占有一个固定空间的物休,所以他不强调写实通宾的景深效果和概念化的三度空间,为了消除学院派传统的空间程式对人体表现的限制,唐一禾采用了尽t淡化背景空间的手法,使对象与背景处于一种不即不离,甚至干脆就是平面化的关系之中,简单地讲,【加山tarly〕,⑦—它更接近鲁本斯、伦勃朗以及印象派这类视觉化大师的传统,而不是巴黎高等美术学院所推崇的严谨而理想化的新古典主义的素描传统.唐一禾的人体素描表明他已在超越西方艺术传统的努力中找到了一种属于自己的独特语汇,从而确立了他在中国早期素描艺术中不可替代的历史地位.当我们说唐一禾的素描是一种进入现代语境的艺术时,我们不希望产生这样一种误会:将唐一禾想象成一位现代派艺术的追随者。历史没有使唐一禾成为古典主义理想的信徒,似乎也注定不会使他成为现代派艺术的实验者。唐一禾没有使自已随着时代的潮流走入现代派的语言实脸圈,他的艺术始终保持着一种富有个性的写实主义特征,这多少得归因于他那强烈的人道热情和执粉的社会贵任感,正是这些引导使他的艺术进入了另一个层面,一个被他称之为“到民间去”的层面,在这里,他那娴熟的造型技巧和富有感染力的风格特性不仅没有被减弱和放弃,反而成为刻划那些命运安惨的下层形象的一种得心应手的工具。   如果说在他的人体家描中我们能够看到唐一禾关注的间题是如何寻找到一种适合个性表达的现代方式,那么在他的素描素材稿《码头工人》中他所急切期望地则是将这种方式转化成一种为中国大众接受的波普语言。他塑造的形象是高度个性化的,从那些衣衫槛楼、步履维艰、神情质朴而略显呆滞的形象中,我们不难看到伦勃朗在创作《纤夫》、《流浪的老人》或是《拄杖老人》的素描稿时所怀有的同情心和观察力.唐一禾在另一个层面上与学院派传统分手了,与那些高傲、冷澳的古典主义理想形象分手了.以某一种造型语言作为决定艺术是革命的、现实主义的还是非革命的、反现实主义的法典,这种思考方式是封闭的、单维的,而艺术史几乎每天都在为我们讲述一个一个为超越艺术传统而场尽全力的艺术家们的故事,我以为,正是这类艺术家养育了人类艺术的生命。唐一禾不仅能够使我们回忆一下一个在艺术上有粉多重选择机遇的时代,而且能够提醒我们注愈一个并不深奥的道理:即使我们推崇的现实主义艺术也永远是多维的.我想,这或许正是我们不应该忘记唐一禾的最好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