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的诗歌现代诗范例6篇

植物的诗歌现代诗

植物的诗歌现代诗范文1

摘要:建安诗歌是我国文人诗歌创作史上的第一个高峰时期,魏晋风度下的三曹父子即是此时期“建安文学”的杰出代表。他们的诗歌具有“古意悲凉”等共性,但由于个人特质和人生际遇的不同,三人在创作诗风上又存在很大的差异。从曹操诗的古朴雄浑,到曹丕的婉约便娟,直至曹植的词采华茂,从中亦可窥见建安诗人的艺术追求。本文旨在结合三曹诗歌创作的具体作品,来分析探讨其各自的诗风特点,并对“三曹”诗歌风格的差异进行阐释论述。

关键词:古直悲凉;婉约便娟;词采华茂;诗风差异

在中国历代文学史上,三个诗人或文学家并称,能够成为文学坐标峰峦的为数并不多见,论及各时期文人,亦是依稀可数。在建安诗坛上,以曹操、曹丕、曹植为代表的“三曹”是建安乃至魏晋时期文学的重要代表,三峰并峙,璀璨诗坛。他们在文学史上的地位正如李白、杜甫这样的大家一样,建安诗坛假若没有“三曹”将是无法想象的,势必是建安诗坛的一大笔缺失,亦可以说无法谈其为真正的建安诗坛了。

建安时期是一个文学繁荣发展的时期,也是五言诗迅速腾跃的时代,曹操、曹丕和曹植在五言诗创作上都具有很强的功力,尤其是曹植的五言诗,更堪称“建安之杰”。其中,曹操以其乐府诗为主,曹丕与曹植在五言诗创作上居多,曹丕在诗歌语言创作形式上另开辟了一些新的路径,如其六言、七言与杂言诗,但其三人的很多诗篇,大抵都收录在《古诗十九首》之中。虽然三人诗风由整体观之,创立于建安文学的大背景下,带有“古意悲凉”的共同特征,但其抒情诗就个性化表现层面而言,却同中有异,散发着不同的光芒。宋代以“诗评最为确论”著称的敖陶孙在其《敖器之诗话》中就有评论曹操与曹植之诗的述语,这样说道:“魏武如幽燕老将,气韵沉雄。曹子建如三河少年,风流自赏。”足可见,曹操与曹植的迥异诗风,虽未提及曹丕,但把曹操的古直沉雄与曹植的纵逸词茂分析得恰如其分。故而,从整体建安诗坛发展流变来看,三曹的诗歌创作对文学艺术追求而言是一种进步,但由于诗人各自的气质禀赋与际遇经历的不同,其诗歌所呈现的气象与特色亦为迥然。以下将结合三曹各自具体的代表性名篇,试浅要谈及各自诗作的风格特点,并加以阐释论述。

一、曹操诗歌之古直悲凉

魏晋南北朝是一个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激烈、战争频繁的动荡时代,但同时也是文学艺术自觉、诗歌蓬勃发展的时代,此时期涌现出了许多优秀非凡的作品,亦造就了一批天赋极高的英灵俊才。“建安风骨”的开拓者曹操便是这一时期诗歌创作的代表。曹操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政治家、军事家和文学家各身份兼而合一的人物,他出身于宦官家庭,这就使他在年轻时就有步入仕途的机会,另一方面,他又机敏善权术,好读书练武习文。曾在东汉灵帝时举孝廉,任洛阳北部尉。在董卓之乱时,迁都许昌,招募卒士,讨伐董卓,从而“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后又经历多次战争,逐渐削平了北方的割据势力,统一中原地区,建立曹魏政权。

乱世不仅把曹操造就成了一位时代英雄,也造就他成为个性独特、风格迥异的文学家与诗人。曹操志向远大,青年时期就投身于激烈的政治斗争,对长期动乱的现实社会有着很深的体验。由于他目睹了军阀割据的混乱局面,亲身经历了多次战争,使其诗文逐渐染上了“慷慨悲凉”之气,因此其诗歌雄壮古直,不事雕琢。他崇尚质朴,反对浮华,作为建安文学的领袖,一改东汉注重骈俪词采的传统,行文语言自然朴实,其诗风与文笔清新华丽的曹丕和词采华茂的曹植大不相同。曹操作为一名政治军事家兼文学家,其诗歌作文很多是基于治国经略和社会现实的需要。因而,其笔下的诗歌多取材于割据纷争的战乱事件,其诗歌的画面盛大,境界开阔,充满着慷慨悲凉、古朴雄浑、气势刚健的笔调。难怪钟嵘评诗时论及曹操,认为其诗颇具古直之风,甚有悲凉之句。以下试结合曹操极具代表性的名篇诗歌来分析其慷慨沉雄、古直悲凉的诗

风特点。

如其脍炙人口的名篇《短歌行》,这个我们在中学时代即诵读成章。其云:“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这首诗写于曹军在赤壁之战严重受挫的背景下,曹操一面在训练水军、e蓄力量,一面欲招纳贤士、延揽人才,创作《短歌行》的主旨亦在于此。曹操深感于人生的短暂,但他同时又是一个抱负远大的政治军事家,其对生命价值自身的体会自然也高于常人。人生之短,犹如朝露,对于曹操这样想要建功立业的人来说,是很令人忧虑的。他虽已步入人生暮年,但仍志在千里,壮心未已,于是生发出“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这样的延揽贤士,为天下不平而感叹深忧的心声。《短歌行》对仗工整、一唱三叹,涵盖了对生命更广阔更深入的理解,慷慨激昂,古直悲凉,字里行间吐露着曹操沉雄、饱满的笔力,具有强烈的感染和震憾力量。

再如与《薤露行》视为姐妹篇的《蒿里行》,其云:“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这首是以乐府为诗题的挽歌,主题背景是汉末董卓之乱,社会动荡不安,黎民深受苦难的场景。这首可以说是最能体现曹操“古直悲凉”之诗风的乐府诗了。古直,即诗歌语言不事雕琢,具有古朴、率直和雄浑之感。此篇《蒿里行》整体读来浑然一体,从兴兵讨伐董卓,到袁氏兄弟的拙劣称帝,使得战争连绵不断,百姓尸骨遍布荒野,此诗一路酣畅淋漓,直叙不逶迤,颇具古朴率直之感。而此诗之悲凉,正是体现在战乱不断,百姓深受其苦,作者在经历作战时所亲眼目睹的荒野遍骨的惨景。于是生发出“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感叹,表面文字虽浅显质朴,但所表现的思想却是宏大而深邃的,曹操诗的古朴雄浑之风便一览晓之。

二、曹丕诗歌之便娟婉约

曹丕为曹操的次子,并被立为魏太子。自幼便受其父的熏染影响,机敏好学,广读诗论,多才多艺,具有很高的文学修识学养。曹丕描写战争背景的诗篇,其气势风格相比曹操,慷慨雄浑之气略逊,深沉古凉之意不足,这大抵和其本人的经历际遇和气质特性有很大关系。

曹丕笔下的征战诗歌,多以女子角度自称,描写思妇的闺音之叹和离愁别绪,工笔细致入微,刻画缠绵悱恻、含蓄秀美、婉约有致,笔调迟缓细腻,这是同时期其他建安诗人所不能企及的。《三国志选》里就曾评论曹丕道“天资文藻,才艺兼该”。曹丕诗歌的语言融古朴与秀丽于一身,工于抒情,为后代文人墨客所称颂,体现了此时期文人由乐府诗逐渐向文人诗过渡的特点。

而曹丕在诗歌创作形式上也有有益的新尝试,其乐府诗和非乐府诗并重,除了四言诗,他在五言、六言、七言和杂言诗方面均有开拓,大大拓展了文人作诗的途径,并被后人视为“歌行之祖”。先秦时期虽是七言诗的起源,但文人所创数量极少,直至后来汉代也并不受重视。但到了曹丕这里,一改建安诗人传统的五言诗,在七言诗亦不乏大量佳篇之作,使其逐渐列入诗歌创作的体裁行列,对诗歌发展而言是一种不可小窥的进步。曹丕最具代表性的七言诗当属《燕歌行》,它是中国古代现存最早最完整的文人七言诗,标志着七言诗的成熟。而其六言诗也有不少篇幅,诸如《寡妇诗》、《黎阳作・其四》之列。因此综而观之,曹丕诗歌既有对汉乐府诗歌发展改造的一面(五言诗与六七言、杂言诗并创);又有诗风笔法转于辞采华茂、婉约便娟的一面,对整个文坛而言具有推动的价值意义。

继曹操《短歌行》之后,曹丕亦有同名四言诗篇,是为追思其父曹操。曹丕作此篇不同于其父,他是专门抒发对父亲的怀念之情,专章独奏,哀悼抒情意味强烈。父亲的离去令他悲恸不已,另一面,他作此篇也是为了完成父亲生前的遗令。如其开篇所言:“其物如故,其人不存。”把自己见物思人、物是人非的悲绝之情写得凄婉动人。此外,像“呦呦游鹿,草草鸣霓。翩翩飞B,挟子巢栖。”这样的句子与曹公篇的诗句相仿,善用比兴手法,以大鹿呼唤小鹿来比拟父子间的亲情。而且此篇抚琴曲声唯美,文字凄怆抒情,含蓄委婉,抒发了他对生命的感慨与思考,是其便娟婉约诗风的体现。

又如以文辞典雅居称的四言诗《善哉行》,后人流传最广、耳熟能详的诗句想必是首句:“有美一人,婉如清扬。妍姿巧笑,和媚心肠。”开篇即以浅淡笔墨展现了一位顾盼生姿的美女容貌,娇美温润,妩媚生姿。“感心动耳,绮丽难忘。眷然顾之,使我心愁。嗟尔昔人,何以忘忧?”尾篇以侧面的形式―即“我”的感受,来表现对这名美丽才女的倾慕与顾盼眷恋。这首《善哉行》便是曹丕诗风的代表性作品,从这首诗亦可看出,建安诗风的古朴悲凉之气不复察觉,逐渐转为便娟含蓄之风,建安诗风在悄然间游离变化。此诗以男女情爱为题材背景,格调舒缓,绮丽和媚,清新婉转,极具典型地代表了曹丕诗歌的创作诗风。

再者,以曹丕的七言诗代表―《燕歌行》为释例来探讨其诗风。《燕歌行・其二》:“别日何易会日难,山川悠远路漫漫。”首句与李商隐之《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意趣相仿,缠绵忧思,情感细腻。其后:“涕零雨面毁形颜,谁能怀忧独不叹。”意象朦胧,交代人物思念之颜色憔悴,却没有明确交代思念者之身份,有待读者去想象发现,含蓄隽永,意味深长。最后:“仰看星月观云间,飞鸽晨鸣声可怜,留连顾怀不能存。”则拾取“星月云、飞鸽”等意象,互相交融,情景璧合,把此诗所描写的飘然不定的行迹与刻骨铭心的思念表现得淋漓尽致。如此细腻刻画,工于笔调,踌躇叹惋,如泣如诉,不愧是曹丕笔下传颂的名篇!因此,曹丕虽无曹操诗风的雄浑大气,但其在诗文创作上亦卓有建树,低徊委婉、便娟秀丽、宛曲细腻之风使其诗文创作成就相当突出。

三、曹植诗歌之词采华茂

曹植为曹丕同母之弟,其才思敏捷、文笔立成,文学成就相比曹丕更胜一筹。但其四十一岁的短暂人生却波澜起伏,变化很大,可以分为人生的前后两个分期。前期为建安初期,此时期经常跟随曹操从军征战,具有相当丰富的经历。再加上其自幼文学天赋与修养出众,十几岁便可吟诗成章且文采斐然,因此深得其父曹操的宠幸。曹操曾让其子每人当场作赋,曹植援笔而成,曹操非常吃惊,对曹植之文思大为赏识,难怪刘勰也有对之“思捷而才俊”的高度评价。这是曹植前期生活的境况,从其诗风之词采华茂、纵逸飘然、骨气奇高亦可晓之一二。

然其后期,即黄初、太和时期,自曹操去世之后,其兄曹丕登上王位,曹植的轻逸宠幸生活也随之结束。这时期,曹丕为翦除羽翼,先后将曹植的文人亲友杀害,曹植也被贬数次,发落边地,曹植有感于此,其诗风创作开始感慨忧伤,其数副名篇中都透露出沉郁顿挫、淋漓悲壮的诗歌风格。因而,钟嵘曾在其《诗品》中高度评价曹植,言:“骨气奇高,词采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架溢今古,卓而不群。”由此可见,曹植后期诗歌创作颇能体现其“情兼雅怨,体被文质”之诗风。三曹的诗歌创作,发展到曹植这里,充分继承了其父与兄的特色,既有悲凉慷慨之调,也极富润色饰采之美。

纵观曹植的整体诗歌创作,比起曹操与曹丕,其后世流传的作品数量要多得多,他的四言诗较有特色,但最为突出的当属五言诗,不愧奇冠三曹之首,素有“建安之杰”的称号。他的诗词采华美,骨气奇高,无不渗透着建功立业、高亢进取的精神,同时又抒发个人遭遇心忧,嗟叹生平际遇,具有浓郁的个性色彩。以下将结合曹植诗赋创作的名篇进行分析探讨其诗风特点。

如其《白马篇》:“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首句便展现一幅辽远广阔的背景,读之豪气劲爽,以阳光下高大的白色骏马疾驰而去来拉开帷幕,笔法纵逸。“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将驰骋沙场之健儿的狡捷与勇剽描写的十分尽致,英姿栩栩如生,又寄托着作者自身渴望建功立业的骨气与抱负。最后以脍炙人口的诗句结尾:“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想必此句为后人所传诵成咏吧,这也是曹植意气昂扬的自我写照,把心中念念不忘的立功立德的豪迈气概溢于言表,此诗颇具“骨气奇高”之诗风。

再如其《美女篇》则是“词采华茂”的典范。整篇读来酣畅淋漓,纤柔华美,温润生姿。“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读之飘然纵逸,意境唯美。“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顾盼遗光采,长啸气若兰。”通过对美女服饰、体态、容貌和气色的细腻描写,铺叙女子的唯妙美貌,感之与汉乐府《陌上桑》笔下的罗敷极为相仿,在细节上刻画善于炼字,注重词采的华丽,声情并茂。所以,就此篇对美女的描摹,应当是曹植“词采华茂”的代表性作品,使其顾盼生姿的形象跃然纸上。但曹植作此篇又不单单是描摹其形象,重要的是笔下所寄遥深,以美女虽盛年貌美却独守空房来自喻自己壮年不被重用,表达壮志难酬的感慨叹惋。故而,一定程度上抒发了曹丕政权下自己生活艰深、不为所用的怨愤,词采华美,文质合一,雅怨之气涵盖其中,读来气势不凡。

《赠白马王彪》堪称曹植最为寒怆凄切的典型代表作品了。此文写于曹彰被曹丕害死,英年暴死的悲惨背景之下,曹植感时泪伤,愤恨而作。“踟蹰亦何留?相思无终极。太息将何为?天命与我违。”两段皆以反问句式开头,难以掩饰内心的一腔郁愤,将对曹丕独揽政权、相加迫害兄足的行为娓娓道来,同时也对自身命运担心忧虑,抒发难以被皇帝任用的愤懑。“变故在斯须,百年谁能持?离别永无会,执手将何时?……收泪即长路,援笔从此辞。”面对曹彰的暴死,曹植在诗中表现愤怒,进行抗争,充分展现了其自身的傲岸夤恰4耸援笔立成,一气呵成,至情至性,将难以直言的伤慨溢于言表,以沉重舒缓的笔调,表达对生命短暂、不可揣度把握的悲怨之情。因而,此诗将曹植“骨气奇高,情兼雅怨,体披文质”的心性与诗风诠释得张弛有度、一览无余。

四、结语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对三曹诗风进行一个纵向度的总结。由曹操诗风的古直雄浑,过渡到曹丕的便娟婉约,衍变为曹植的词采华茂、情兼雅怨,魏晋三曹诗风的主线是一路发展、不断进步的。魏武帝曹操是魏晋建安诗风的开拓者,显然,他的慷慨豪迈、雄浑苍茫,在至今文人中也是无人能及的。但是他的诗却难免有笔法偏粗的缺憾,没有细腻的文人笔调。魏文帝曹丕则一改其父苍凉雄浑之诗风,他工于笔调,善写游子思愁与离愁别绪,如泣如诉,其诗笔力迟弱、过于婉曲清秀。而陈思王曹植之诗既有词采华茂、才思敏捷的一面,又在诗中注入对个人生平际遇的慨叹和人民疾苦生活的反映,“情兼雅怨,体披文质”,兼具其父与其兄的诗风特色,难怪刘勰对之有“独冠群才”、“思捷而才俊”的高度评价,又有“建安之杰”的高冠,论文思论寄托,名副其实,当之无愧!因此,从某种程度而言,曹植之诗风可堪称为建安文学流变的杰出艺术追求与进步意义的卓越表现。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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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的诗歌现代诗范文2

论文摘要:建安是中国诗歌“本乎性情”的历史转关。曹植诗“千悲万恨”、“汹涌而发”,以其众多的数量、精湛的质量结束了中国诗歌在言志、缘事、缘情之间的左右摇摆,徘徊游移,确立了中国诗歌的抒情品格,从此,中国诗歌便一头扎向抒情一路。这是曹植对中国诗史的一大杰出贡献。

中国与西方诗歌的最大差别在于中国诗歌以言志抒情为主,西方诗歌以模仿叙事为主。中国诗歌发端于言志抒情,但其发展却长期依违于言志、缘事、缘情之间,左右摇摆,徘徊游移。中国诗歌抒情品格的确立,当在文学自觉的建安时期,又当以“建安之杰”(钟嵘《诗品·总论》)的曹植着力更勤,贡献最大。

作为中国诗歌艺术渊源的《诗经》,是以言志抒情为发端的,是“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毛诗序》)的产物,“诗三百”除《生民》、《公刘》等所谓“民族史诗”及《七月》、《氓》等少数诗作有明显的叙事倾向外,其余皆“吟咏情性”(同上)。《楚辞》“忧愁幽思”(司马迁《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也以抒情言志为主,但《楚辞》的叙事成分,较之《诗经》,则大有增强,《离骚》作为一首自传体政治抒情诗,自叙世系祖考,回顾半生经历,探索未来道路,以至上叩帝阍,下索佚女,便大量用“赋”的手法,“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日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日正则兮,字余日灵均。”具有明显的叙事化、散文化的倾向。《招魂》外陈四方之恶,内崇楚国之美,也体物叙事,排比铺陈。这种赋化倾向,越到后来越发突出,《渔父》中,“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日:‘子非三闻大夫与?何故至于斯?’”《卜居》中,“屈原既放,三年不得复见,竭知尽忠,而蔽障于谗;心烦虑乱,不知所从。乃往见太卜郑詹尹日:‘余有所疑,愿因先生决之。’詹尹乃端策拂龟,日:‘君将何以教之?”’《楚辞》明显的有一种由抒情而叙事,由诗而文的脱胎换骨的发展趋势,这预示着一种新文体“汉赋”在《楚辞》母体中的孕育和诞生。《汉乐府》“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班固《汉书·艺文志》),以叙事为主,《东门行》、《病妇行》、《孤儿行》、《战城南》、《陌上桑》、《十五从军征》等,皆为成熟的叙事诗,《孔雀东南飞》更是达到我国古代叙事诗的最高成就。如果说中国的叙事诗萌于《诗经》,长于《楚辞》,而《汉乐府》则是其成熟的标志。汉代文人诗一片荒凉,《古诗十九首》则代表了汉代文人诗的最高成就,它“深衷浅貌,短语长情”(陆时雍《古诗镜·总论》),或抒写游子、思妇的离愁别怨,或抒写士子才人的失意苦闷,又转而以抒情为主。直到魏晋时期,曹丕的“文气”说,陆机的“缘情”说出,才标志着中国文学的觉醒、独立,中国诗歌方结束徘徊,明确方向,以情为本。然“文气”说、“缘情”说的出现,主要受到建安诗歌的启发,是对建安诗歌“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刘勰《文心雕龙·明诗》)、“遭乱流寓,自伤情多”(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诗序》的总结提炼。所以王瑶先生的《中古文学史论·曹氏父子与建安文学》有云:“中国诗歌发展的主流,是由‘言志’到‘缘情’,而建安恰是从‘言志’到‘缘情’的历史转关。”④而真正代表“文气”、“缘情”理论的实绩,以创作实践确立中国诗歌抒情品格的诗人,当首推曹植。

《古诗十九首》虽以抒情为主,但毕竟数量太少,且感情单一,大多限于男女离愁和士子失意两种,远不足与《汉乐府》一代叙事诗风相抗衡。更何况,《古诗十九首》等汉代诗人受汉乐府的熏染,也一定程度上“感于哀乐,缘事而发”,如“今日良宴会,欢乐难俱陈。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入神。令德唱高言,识曲听其真。齐心同所愿,含意俱未伸。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飚尘。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无为守穷贱,耱轲长苦辛。”(《今日良宴会》)虽穷作乐而意不平,抒情性很强,但仍然以一次朋友相聚为背景,叙写了聚会的场面、音乐及对音乐其“声”、其“响”、其“意”、其“真”的评述,仍有一定的叙事成分。另外,《青青陵上柏》、《西北有高楼》、《行行重行行》、《青青河畔草》、《冉冉孤生竹》、《涉江采芙蓉》、《驱车上东门》、《明月何皎皎》、《迢迢牵牛星》等大多数诗作,也带有汉乐府“缘事而发”的某些特征。《古诗十九首》并非标准的抒情诗,仅以抒情为主罢了,仍带有由言志、缘事而抒情的过渡性特征。

作为建安诗歌的开创者或领袖似的人物曹操,现存诗2l首,皆为乐府,从艺术形式到艺术表现到语言风格,受《汉乐府》的影响极大。曹操的大量诗歌,如《对酒》、《度关山》、《薤露行》、《蒿里行》、《苦寒行》、《善哉行》、《却东西门行》、《谣俗辞》,等仍以事件为基本要素,多采用铺叙手法,其抒情也常常情附于事或“缘事而发”,句式也带有明显的散文化特征。如“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初期会孟津,乃心在成阳。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淮南弟称号,刻玺于北方。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蒿里行》)便真实地记叙了东汉末年关东各路军阀联合讨伐董卓的战争及战争给人民带来的灾难,明代钟惺《古诗归》卷七评曹操诗“汉末实录,真诗史也”,这“实录”二字,准确地揭示出曹操诗强烈的叙事特征。又如《对酒》:“对酒歌,太平时,吏不呼门,王者贤且明,宰相股肱皆忠良。咸礼让,民无所争讼,三年耕有九年储,仓谷满盈,斑白不负戴。”也大量以文为诗,以议论为诗。虽然,曹操诗“如幽燕老将,气韵沉雄”(敖器之《诗评》),慷慨悲歌,沉著雄放,以抒情为主,但总体上仍然没有完全突破中国诗歌徘徊于言志、缘事、缘情的大格局,更何况曹操诗数量太少,情感也较单一,多偏于悲壮粗豪一类。曹丕诗“工于言情”,沈德潜《古诗源》卷五也谓曹丕诗“能移人情”。袁行霈先生主编的《中国文学史》也谓曹丕“对人生中凄凉情感的体验,是超出于同时代其他诗人的”,并认为“曹操是乱世英雄,所抒之情大都与历史命运感和平定天下的抱负有关。曹丕却更努力于个人情感的表达。”“曹丕的转变主要表现之一是个人情感的抒发。”②高度评价了曹丕对中国诗歌抒情化过程的独特贡献。而该书在谈到曹植时仅强调了曹植的“文采富艳”和“对五言诗的发展具有重大影响”,只字未提曹植对中国抒情诗的贡献。诚然,曹丕诗情感性强,“读之自觉四顾踌躇,百端交集。”(刘熙载《艺概》卷二)并且已基本突破汉乐府“缘事而发”的套路,与《古诗十九首》多选择“意象”,立象见义或“凿空乱道”(同上),直抒胸臆的抒情手法一脉相承,如“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雁南翔。念君客游思断肠,慊慊思归恋故乡,何为俺留寄它方?贱妾筏筏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燕歌行》)其中“秋风”凄寒、“草木”凋零、“白露寒霜”、“群雁南翔”,景为情设,立象见义,或“贱妾筏独”、“泪下沾衣”,则又放笔直抒,没有“缘事”而“凿空”抒写。但曹丕诗的“抒情”,一是情感也单一,偏于男女之情,特别是乱世之中游子、思妇的离愁别怨,如《燕歌行》二首写居妇怀远;《杂诗》二首写游子思乡;《清河作》写新婚别怨;《陌上桑》写征夫行愁;《寡妇》伤寡妇筏独;《代刘勋出妻王氏作》二首哀弃妇凄苦;《钓竿》言男女求欢;《秋胡行·朝与佳人期》写佳人失约等等,这类诗约占曹丕诗歌的5O,是曹丕诗的主流及精华之所在;二是代人言情,曹丕诗中的男女风情、离愁别怨,多非曹丕自己的真实感受,也没有屈原似的“香草美人”的兴寄蕴籍,大多是沿袭《古诗十九首》的传统题材,代人言情罢了,这与中国抒情诗主要抒写自己的真情实感不类。更何况占曹丕诗歌27的政治、军事题材诗,如《黎阳作》四首,《至广陵马上作》、《饮马长城窟行》、《煌煌京洛行》、《秋胡行·尧任舜禹》、《令诗》等,仍大量用赋的手法,铺叙直陈,更多继承的是汉人言志、缘事的传统,如“奉辞讨罪遐征,晨过黎山峻峥。东济黄河金营,北观故宅顿倾。中有高楼亭亭,荆棘绕蕃丛生。南望果园青青,霜露惨惨霄零,彼桑梓兮伤情。”(《黎阳作诗》)“丧乱悠悠过纪,白骨纵横万里。哀哀下民靡恃,吾将以时整理。”(《令诗》)与乃父曹操的政治、军事题材诗一样,“敷陈其事而直言之”,散文化倾向很明显。因此,曹丕虽对中国诗歌抒情化的确立有一定贡献,但其诗歌创作仍带有从汉乐府、《十九首》及汉末文人诗脱胎而来的因袭,带有中国诗歌正在突破言志、缘事传统而走向抒情的转型性特征,并且曹丕诗的数量、质量也有限,与其弟曹植相比,更是相差有间。

“建安七子”中王粲、刘桢成就较高。王粲“遭乱流寓,自伤情多”,其诗多抒遭乱流寓之苦、怀才不遇之愁、思治思定之叹,但毕竟数量太少,现存诗2O首。刘桢诗“言壮而情骇”(刘勰《文心雕龙·体性》),情感豪雄飞壮,现存诗不足2O首。孔融、陈琳、阮璃、应埸、徐干存诗太少,不足论。总之“建安七子”抒情诗的成就远不能与曹植比肩。

曹植现存诗96首,远远超出同时代诗人,并且“本乎性情”(丁晏《曹集铨评·陈思王诗钞原序》),写理想,抒豪情,如“抚剑而雷音,猛气纵横浮。”(《虾鳝篇》)“怀此王佐才,慷慨独不群。”(《薤露行》)真是慷慨高歌不减乃父;写离愁,抒别怨,如“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七哀诗》)可谓“柔情丽质,不减文帝”(钟嵘《诗品》卷上)。曹植诗大大突破了其父“悲壮”、其兄“凄婉”的情感基调,达到无情不可抒,无意不可达,极大地拓展了诗歌情感的丰富性,如《白马篇》之豪壮、《薤露行》之慷慨、《送应氏》之悲凉、《七哀诗》之哀怨、《美女篇》之凄婉、《野田黄雀行》之沉痛、《赠白马王彪》之沉郁、《当墙欲高行》之愤激、《泰山梁甫行》之凄惨……,故庾信的《伤心赋序》谓曹植诗“千悲万恨”,张戒的《岁寒堂诗话》卷上也称子建“情意有余,汹涌而后发”,许学夷的《诗源辨体》卷四也评价其诗“才思逸发,情态不穷”,陈祚明的《采菽堂古诗选》卷六也赞赏其诗“真切情深,子建所长”,方东树的《昭昧詹言》卷二也感叹“情至之语,千载下犹为感激悲涕”。并且曹植的“千悲万恨”、“汹涌而发”,是真正个人化的,是作者自己刻骨铭心的真情实感,就是《美女篇》、《七哀诗》等抒写闺怨情愁的作品,也上承屈原“香草美人”的艺术精神,下开李白、杜甫所谓“南国佳人”、“燕赵秀色”的兴寄传统,以男女之情比君臣之义,以夫妻失欢喻君臣失和,寄寓着自己被无端压制、闲置而壮志难申的悲苦愁怨、抑郁愤激之情,与曹丕“贱妾畿畿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代人言情,无所寄寓,殊自不同,这才是中国抒情诗艺术发展的方向或主流。

曹植诗歌创作以曹丕登基为界(时年曹植29岁),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其实曹植前期诗与乃父乃兄差不多,仍带有汉乐府“缘事而发”及《古诗十九首》向抒情过渡的某些特征,读曹植《白马篇》、《送应氏》、《赠王粲》、《赠徐干》等前期诗,这一点,不言而后明。曹丕登基以后,曹丕父子对曹植横加打击、迫害,不仅政治理想毁于一旦,并且还常有生命之虞,真是名为侯王,实为囚徒,这前后处境的迥然不同,一落千丈,激发出曹植的“千悲万恨”且“汹涌而后发”,将曹植的抒情推向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高度。而曹丕自己,登基后忙于政务、军务,前期“工于言情”的特征反而被这些事务所缠而弱化,而言志、缘事的特征反而有所加强,曹丕的抒情诗基本上止于前期的水平,读曹丕后期的《令诗》、《黎阳作》四首、《至广陵于马上作》、《饮马长城窟行》等政治、军事题材诗,这一点,也显而易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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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 曹植诗歌 艺术特点 

曹植是一个悲剧人物。他的悲剧遭遇,是与他和曹丕的争为太子的经历密切相关的。他少时以才思敏捷而深得曹操的宠爱,一度曾被立为太子,但由于他放纵不羁,缺乏政治家的成熟与老练,最终在与曹丕的明争暗斗中失败。由于有这样一段经历,所以在曹操死后,他的日子便很不好过。曹丕继位后,他位为藩侯,但曹丕对他颇多猜忌,屡屡更换封地,加上曹丕的部下多方谗毁,他受到了严厉的迫害,名为侯王,行动却不得自由,动辄得咎,行同囚徒。魏明帝即位后,他希望改变自己的地位,多次上书,力图得到任用,但仍得不到信任,最终郁郁而终,死时年仅四十一岁。 

曹植的诗歌今存八十余首,辞赋、散文四十余篇,就其创作经历来看,大致以建安二十五年曹丕即位为界,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期的曹植由于受到曹操的宠爱,显得志满意得,昂扬乐观,充满自信,富于浪漫情调。《白马篇》可说是前期作品的代表,诗中所写慷慨赴国难的侠少年,实际上是作者的自我化身。其他作品如《鰕 篇》等也都充满豪迈气慨,洋溢着自信自负的少年意气。后期的创作,由于是在曹丕父子的猜忌、迫害下忍辱求生,心情极为悲愤苦闷,所以其内容与风格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作品中那种豪迈自信、昂扬乐观的情调没有了,代之出现的则是深沉的愤激与悲凉,作品集中抒写的是对个人命运、前途的失望,对曹丕集团的怨恨,对自己在碌碌无为中空耗生命的哀伤以及对自由生活的向往。 

《赠白马王彪》可说后期作品的代表。 

曹植诗歌的价值,除了内容上的充实外,对后代影响最大是他的诗歌艺术。他的诗歌做到了气骨与丹彩的完美结合,故钟嵘说他是“骨气奇高,词彩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他诗歌上的创造性价值,主要表现在以下几方面。 

第一,他的诗歌抒情性增强,个性更加鲜明。就诗歌体裁来看,曹植诗作中有不少乐府诗,但是他运用 

乐府体裁,不是简单地模仿,而是在诗中更多地注入了个人的感情,从而将乐府诗的以叙事为主,改变为以抒情为主。所以王瑶先生说:“他诗中的抒情成份加多了,有了鲜明的个性,因此独成大家”。比如他的《美女篇》,从形工上看是模仿汉乐府《陌上桑》。但汉乐府叙述的是彩桑女巧妙地拒绝太守调戏的故事,以叙事为主,而《美女篇》主要表现是美女盛年未嫁的苦闷,他以此美人迟暮的苦恼,寓托他自己怀才不遇的感慨,这样就注入了诗的感情,具有了诗人自己的个性。在这一点上,他较曹丕的单纯模仿民歌胜出一筹,因为曹丕的诗好象总是在替别人诉说哀肠,看不到自己的个性。 

第二,他的诗在结构上更讲究,尤其是发端往往很精警。汉乐府诗往往以气为主,自然道来,无意于工巧,而曹植诗则更注结构的安排,他常常以带有强烈的主观感情色彩的景物描写开头,渲染气氛,笼罩全篇。如他的《赠徐干》:“惊风飘白日,忽然归西山。圆景光未满,众星粲以繁。”以白日西归,星月忽至来写时光的流逝之速;《野田黄雀行》:“高树多悲风,海水构其波。”以激烈动荡的景象,暗示作者心境地的不平和处境的险恶,等等。所以沈德潜说他“极工于起调”(《说诗晬语》)。 

第三,他更注重诗歌的艺术技巧,尤其表现在注重对偶以及锤炼字句上。曹植诗歌中对偶句极多,这一特点是魏晋诗歌趋向骈偶化的开始,而曹植是将这一手法运用到诗歌创作中的诗人。如“秋兰被长坂,朱华冒缘池。”(《公宴》),“阊阖启丹扉,双阙耀朱光”(《五游》),再如炼字的句如“清风飘飞阁”(《赠丁仪》),“明月澄清影”(《公宴》),“清激长流”(《公宴》)等,经过诗人的精心锤炼,便达到了十分警醒的效果。这为后来南北朝文人诗歌注重修辞技巧开了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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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曹操

曹操,三国时政治家、军事家、诗人,出生于官宦家庭,迎汉献许(今河南许昌),以汉臣丞相统一中国北部。

曹操现存诗歌二十余首,或写民生疾苦,或抒一统天下之志。御军三十余年,手不舍书。登高必赋,及造新诗,被之管弦,皆成乐章。我们来重温下最有名的一些诗:

《对酒》属于汉乐府相和歌相和曲。儒家主张“修己以安百姓”,意在创造一个太平世界。此太平世界分为两个阶段:初级阶段的王道之始;高级阶段的大同世界。“爵公侯伯子男,咸爱其民”,“恩泽广及草木昆虫”。

《度关山》和《对酒》所写的都是曹操的政治理想和治国之道。“天地间,人为贵”,标明曹操对人的重视。

《善哉行》分别赞颂了古公父、太伯仲雍、伯夷叔齐、仲山甫、管仲、晏婴等古代圣贤。这些人物的伟绩可以归结为一个仁字。当然这些圣贤虽然皆也有失误,但我们对他们乐在其中。我们来欣赏下:

“古公甫,积德垂仁。思弘一道,哲王于豳。太伯仲雍,王德之仁。行施百世,断发文身。伯夷叔齐,古之遗贤。让国不用,饿殂首山。智哉山甫,相彼宣王。何用杜伯,累我圣贤。齐桓之霸,赖得仲父。后任竖刁,虫流出户。晏子平仲,积德兼仁。与世沈德,未必思命。仲尼之世,主国为君。随制饮酒,扬波使官。”

《观沧海》、《冬十月》、《土不同》、《龟虽寿》等都有一样的结尾,“幸甚至哉,歌以咏志”,洋洋洒洒。

《短歌行》:“对酒当歌”,以下三十一句诗文,皆此四字生出。以明月指代统一大业的完成。“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表白自己亦将虔诚地对待士人。没有士人的支持拥护就没有最后的胜利。

《短歌行》的历史人物最为集中。曹操对周文王、周公的歌颂,表现了他志在安民拯世的英雄心态。愿意效仿周文王,以服事殷。并且渲染文王(或指曹丕)以德统一天下,成为后主。

“周西伯昌,怀此圣德。三分天下,而有其二。修奉贡献,臣节不隆。崇侯谗之,是以拘系。后见赦原,赐之斧钺,得使征伐。为仲尼所称,达及德行,犹奉事殷,论叙其美。齐桓之功,为霸之首。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一匡天下,不以兵车。正而不谲,其德传称。孔子所叹,并称夷吾,民受其恩。赐与庙胙,命无下拜。小白不敢尔,天威在颜咫尺。晋文亦霸,躬奉天王。受赐圭瓒,鬯彤弓,卢弓矢千,虎贲三百人。威服诸侯,师之所尊。八方闻之,名亚齐桓。河阳之会,诈称周王,是其名纷葩。”

《秋胡行》“愿登泰华山,神人共远游。”全诗共五解。愿与神人交游“思得神药,万岁为期”。

代表作品还有描写汉末战乱和人民苦难的《薤露行》《蒿里行》《苦寒行》;“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是《蒿里行》中的名句。表现统一天下雄心壮志、充满积极进取精神的《短歌行》中的“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表现了他博大的胸怀;《观沧海》中的“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描写了大海孕大含深的气派。《短歌行》中的“青青子矜,悠悠我心”表现了作者对贤才的渴慕,《龟虽寿》中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表现了曹操积极进取精神。

曹操有很多政治思想具有先进性。如民本思想、缓称王,教导我们明哲保身、全做臣子。

2曹丕

曹丕,字子恒,现存诗四十多首。曹丕的《燕歌行》“倾情,倾度,倾色,倾色,倾声,古今无两”。《善哉行》(有美一人)、《秋胡行》(朝与佳人期)等诗反映了他对佳人的倾心。《短歌行》是思念曹操之作。

在物质享受方面,在政治权利争夺方面,曹丕是幸运的。我们来欣赏他的一个作品《芙蓉池作》

乘辇夜行游,逍遥步西园。

双渠相溉灌,嘉木绕通川。

卑枝拂羽盖,修条摩苍天。

惊风扶轮毂,飞鸟翔我前。

丹霞夹明月,华星出云间。

上天垂光采,五色一何鲜。

寿命非松乔,谁能得神仙。

遨游快心意,保己终百年。

3曹植

曹植,字子建,现存诗歌八十多首。《名都篇》《闺情》等诗写他早期的享乐生活。早期的言志诗可以《白马篇》为代表。描绘人民痛苦生活的《泰山梁甫行》,描写爱情的《美女篇》,《洛神赋》等,曹植写《七步诗》的原委,更流传为尽人皆知的佳话。日本学者吉川幸次郎说:“在曹植之后,友情成为中国诗歌最为重要的主题,它所占的地位,如同男女爱情之于西洋诗。这个诗题的创始者,就是曹植。换言之,是曹植发现了友情对于人生的价值。曹植友情诗不仅有数量,更有质量。

曹植诗歌形成了既含蓄藉、低回要眇,又骨气充盈、远举豪逸的表情方式。曹植诗歌之所以深受后人推荐、认同,与其创造出此种怨而不怒、哀而不伤的情感特征密不可分。

我们来欣赏一首《侍太子坐诗》

白日曜青春,时雨静飞尘。

寒冰辟炎景,凉风飘我身。

清醴盈金觞,肴馔纵横陈。

齐人进奇乐,歌者出西秦。

翩翩我公子,机巧忽若神。

4曹冲

植物的诗歌现代诗范文5

关键词:《诗经》;莲;意象;内涵

从《诗经》中的“山有扶苏、隰有荷华”、《楚辞》中“集芙蓉以为裳”,到曹植的《洛神赋》中“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李白的《古风》中“美人出南国,灼灼芙蓉姿”,再到周敦颐的《爱莲说》,朱自清的《荷塘月色》……“莲”意象贯穿了中国几千年来的文学作品。在这样一个文学发展的长河之中,“莲”意象在文学作品中的内涵不断得到丰富。而“莲”最早出现在文学作品里,则是在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当中。可以说,《诗经》开启了文学作品中“莲”意象的滥觞。本文就《诗经》中“荷”的内涵展开探讨,进而发掘作为文学作品中“荷”意象的源头的意蕴。

一、《诗经》中的“莲”

《诗经》中提到“荷”的诗歌主要有三篇,分别是《邶风·简兮》、《郑风·山有扶苏》和《陈风·泽陂》。

《邶风·简兮》:“简兮简兮,方将《万舞》。日之方中,在前上处。硕人俣俣,公庭。《万舞》有力如虎,执辔如组。左手执龠,右手秉翟。赫如渥赭,公言锡爵。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郑风·山有扶苏》:“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陈风·泽陂》:“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彼泽之陂,有蒲与蕳。有美一人,硕大且卷。寤寐无为,中心悁悁。彼泽之陂,有蒲菡萏。有美一人,硕大且俨。寤寐无为,辗转伏枕。”

从上面可以看出,这三篇都是表现爱情的诗歌,并且都是用“莲”来比喻女性。《邺风·简兮》是一个女子赞美似爱的情歌。末章以“山有榛,隰有苓。”(“苓”古“莲”字)来起兴。《郑风·山有扶苏》也是写一位女子与爱人欢会时,向对方唱出了戏谑嘲笑的短歌。首章以“山有扶苏,隰有荷华”来起兴,“荷华”就是荷花。《陈风·泽陂》是一位男子追求爱人的歌,分别以“彼泽之陂,有蒲与荷”、“彼泽之陂,有蒲菡萏”起兴,莲与蒲草并提。这三首诗中“莲”均出现在表现爱情的诗歌中并非偶然,而是有其特殊内涵的。

二、《诗经》中“莲”的象征内涵

2.1荷花象征着女性,突出其美丽的特点

《诗经》中花的种类繁多,以花喻女子的名句很多,比如:“有女同车,颜如舜华”、“桃之天天,灼灼其华”等。当然,上面提到,荷花就是其中之一,《邶风·简兮》中,“山有榛,隰有苓。”中榛代表的就是男性,“苓”即“荷”,代表的就是女性。

《郑风·山有扶苏》中,“隰有荷华”,孔子在《论语·卫灵公》中提到:“放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后代评论者也误解此句的真正含义,皆以为郑诗淫。《毛诗序》:“《山有扶苏》,刺忽也。所美非美然。”①朱熹将其定为“淫”诗。其实只要以客观的眼光来看,这不过是一首清新的宛如民歌的情诗。这首诗中以植物起兴,首句分别以“扶苏”和“荷华”喻男性和女性,写的是一位女子与情人约会时的欢快心情,与情人调笑的情景。

《陈风·泽陂》中有“彼泽之陂,有蒲与荷。”“蒲”又名“香蒲”。生在浅水处,叶子可做扇。“荷”、“茼”和“菡萏”均为莲的别称。其中,“茼”特指莲蓬。“蒲”和“荷”同为水生植物,在水中相伴而生,交相辉映。此诗是一首发生在水边的恋歌。闻一多以为这是一首“女词”,以女性的口吻咏唱的情歌,以“蒲”和“荷”来比喻男女双方。《郑笺》中认为:“蒲以喻说男之性,荷以喻说女之容体也”。②荷花作为女性的象征首先是源于它的外形特征,“夫比之为义,取类不常:或喻于声,或方于貌,或拟于心,或譬于事。”③这里以荷之外貌和女性外貌做比。从《尔雅》对“莲"的描述中可以了解到先民对荷花的各个部分区分很细,与审美观念密不可分,荷花的花冠硕大而美,高高挺立于水面之上,犹如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在《诗经》很多的篇章里流露着先民的女子之美:高大、丰腴、艳丽。在以描绘美人而著称的《硕人》中有“硕人其颀”,《泽陂》中有“有美一人,硕大且卷”、“有美一人,硕大且俨”的诗句,均以“硕”来形容人的美丽。可见,先民对美人的判断来源于其外形的硕大,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由上可见,“荷”首先代表的就是女性,突出了女性美丽的特点。

2.2《诗经》中“荷”的生殖崇拜内涵

《诗经》是我国文学史上现实主义诗歌创作的开端,是富有人民性的文学遗产,有大量诗歌描写了古代先民对爱情和幸福的大胆追求,把爱情生活与优美的自然环境或劳动生活结合起来,感情真挚朴实、生动活泼。所以,《诗经》所体现的内容和情感的民间性与真实性是我们探讨“莲”意象生殖崇拜意义的重要前提。

2.2.1“莲”象征着男女情爱

上面提到过,《诗经》中的“莲”意象都出现在表现男女爱情的诗歌之中。都是以“莲”来起兴。“兴”是《诗经》三大表现手法之一,“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朱熹《诗经集传·关雎注》),实际是“象思维”的一种显现,属于联想法,借着鸟兽花草、风霜雨雪、日月星辰等自然之物来兴和抒发作者内心的情感。更为重要的一点在于,创作者对兴之物即意象的选择不是随心所欲、一时性起的,而是选择那些与托兴之物的特点有相似性和相关性的意象。如《周南·关雎》借鸣春求偶、相依相恋的水鸟起兴,表达了君子对“伊人”的爱慕思恋,欲与之相思相守的热烈情怀;《齐风·敝笱》以“敝笱”即破旧的渔网象征没有的女性等。所以,《诗经》中的“莲”意象不约而同地出现在爱情诗当中,表明了“莲”与男女情爱有必然的联系。

2.2.2“莲”象征女阴

对于“莲”象征女阴,其实在很多民俗事象中很明显的体现出来。像比如“鱼戏莲”的剪纸画等。

另外,《国风》当中的起兴句式几乎没有相同的,唯有“山有,隰有”这种句型共出现了5次:《邶风·简兮》中的“山有榛,隰有苓”;《郑风·山有扶苏》中的“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唐风·山有枢》中的“山有枢,隰有榆”;《秦风·车邻》中的“阪有漆,隰有栗”;《秦风·晨风》中的“山有苞栎,隰有六駮”。令人惊奇的是,“山有,隰有”均出现在表现男女情爱的诗歌当中,《诗经译注》对此解释为“一般是以‘山有’喻男,‘隰有’喻女”④。选择“山”与“隰”作为区分男女两性的意象,这并非偶然,而是古人原始思维中生殖崇拜的体现。正如黑格尔所说:“东方所强调和崇敬的往往是自然界的普遍的生命力,不是思想意识的精神性和威力,而是生殖方面的创造力。”⑤男女交合是人生而有之的本能,也是人类生长繁衍的重要手段,特别在生产力低下的上古时期,人口的繁衍意义非凡,因此产生了对生殖的极度崇拜。生殖崇拜不是某一民族、某一地区独有的历史现象,它遍及世界各地。黑格尔说:“对自然界普遍的生殖力的看法是用雌雄生殖器的形状来表现和崇拜的。”⑥这种崇拜直接体现在对生殖器官的敬仰和崇拜上。在原始先民心中,男女两性的本质区别就在于生殖器的差异,从当今生物学的角度分析,这种说法也是正确的。在世界各地都有古人留下的生殖崇拜的图腾,外形酷似男女的生殖器官。于是,一些有特别形状的动物、植物被先民用来作为男根、女阴的象征。由于地域环境的差异,用来作为生殖象征的植物也不一样。在我国远古时期,生殖崇拜也必然存在,加上“象思维”的影响,我国先民总是以外在事物为参照来认识自己的身体,用特征或功能相似的自然之物指代身体的某些器官。比如,我国先民常以花喻女阴,瓜喻子宫,除了两者形状相似之外,在先民眼里,植物的春华秋实还蕴涵着生生不息的生殖繁衍意义。以花卉象征女阴,表达了先民们祈求女性能像花卉一样果实累累的朴素心愿。所以,以上五首诗歌同时选取“山”和“隰”比喻男和女,包含着生殖崇拜的意义。况且,“山”的突起之状与男性生殖器外形相似,“隰”为“低湿的洼地”,其凹陷之形与女性相似,这些足以证明以“山”和“隰”作为生殖崇拜象征物是合情合理的。由此推之,“山有”的宾语部分,如“榛”、“扶苏”、“枢”、“苞栎”等树木同样象征的是男性生殖器官,同理“隰有”的宾语部分,如“荷花”、“苓”,理所应当是女阴的象征了。

2.3“荷”象征了女性的阴柔特点

《诗经》中情诗以植物喻人时多是成对出现,如上面提到的《山有扶苏》中的句式“山有,隰有”,上句喻男性,下旬喻女性,成对出现使用。上面提到的这种句式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理解,即“阴阳”的角度。《诗经》中常常以具有阳刚意味的植物来喻男性,以阴柔的植物来喻女性。女性在爱情中是以柔美、较弱的形象出现,一阳刚、一阴柔,形成鲜明对比。这种成对的出现的意象体现着先秦时代“阴阳"理论。在《易经》和相传产于伏羲时代的八卦图都是以阴阳两种符号代表万物,认为世间万物都是阴阳相对:“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乾知大始,坤作成物”。先秦时期的文学和哲学在《诗经》得到了契合,先人的哲学思维以文学的形式得到了体现。假如我们把《山有扶苏》和《泽陂》中的对称句子以《易经》中阴阳两种符号来抽象化,那么“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山有峤松,隰有游龙”,“有蒲有荷”,“有蒲有茼”,“有蒲菡萏"做为比兴的句子都是以“—”和“——”的形式交替出现,在形式和象征上都和《周易》阴阳理论吻合。这种产生于上古的朴素辨证思维作为一种集体记忆保留下来。所以说“荷”代表了女性阴柔的特点。

三、“清水出芙蓉”的自然表现手法

《诗经》中虽然是以简单的形式,用植物来象征男性和女性,但是并不影响着诗的意境传达。这与“荷花”“清水出芙蓉”的特征不谋而合。

《山有扶苏》和《泽陂》中的荷花没有形体、颜色、姿态的描写,甚至仅仅是名称的罗列,和魏晋以后诗歌中对事物的繁缛描写相比近于简单。很多人将这种方式的产生仅仅归为先民语言的匮乏和思维的原始,没有足够的词语去描绘自己看到的景色。这种说法不无道理,但是这种简单却也自有特点,简单的形式所蕴含的诗意往往是含蓄婉曲的。繁缛是精雕细刻的工笔之作,这种简单却是一种写意的白描。两种方式都各有自己的意境。

一种美的意境未必一定需要修饰。在《人间词话》中王国维认为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深得唐人绝句妙境,“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两句历来被人称颂,仅是十种景物的排列,除了最后“西下”两字之外,全无修饰之词语。与其说深得唐人绝句之妙境,还不如说和《诗经》神韵相通。在“山有扶苏,隰有荷华"这样的景色描写中不著一字,而水边美景,荷花娇艳,荷花与扶苏、蒲的相映成趣,如在眼前。

《诗经》中荷花之美尽在它的“自然”之美。《庄子》中有这样一段话:

孔子曰:“夫子德配天地,而犹假至言以修心,古之君子,孰能脱焉?”老聃曰:“不然。夫水之于沟也,无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于德也,不修而物不能离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惰焉!”

——《庄子·外篇田子方》

植物的诗歌现代诗范文6

[关键词] 威廉·布莱克;泛神论;动植物意象;现代主义

[中图分类号] I106[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1763(2012)01—0111—04

布莱克从幻觉中构建了一整套专属神话体系,其预言式的短诗中充满了神秘主义的不可理喻,尤其是他对于宗教的态度自相矛盾,前后冲突。例如1974年《欧洲:一个预言》中反复出现耶和华的崇高形象,充满智慧的老人在天上望向混沌灰暗的人,目光充满怜悯,大量诗作和版画都明显源于圣经的描述;然而另一方面,布莱克却又常常在诗歌中批评教会和宗教制度,例如《天真与经验之歌·扫烟囱的孩子(二)》中的诗句“因为我显得快活,还唱歌,还跳舞,/他们就以为并没有把我害苦,就跑去赞美了上帝、教士和国王,夸他们拿我们苦难造成了天堂。”这已经明显具有了现实批判的意味。两种极端态度的并行在布莱克后期诗歌《天堂与地狱的婚姻》中变得越来越晦涩而难以解读,但是如果对布莱克早期简单明快的抒情短诗集《天真与经验之歌》进行细读,甄别其中含混的修辞意义就会发现,布莱克诗歌的宗教影响,圆融地统一在一种独特的泛神主义体系中,终其一生也不改其志。

泛神主义最明显的特例就是多神论。威廉·布莱克固然也赞美上帝,但却并不影响他将羔羊和孩子们放在与上帝同样的高度,例如他最富盛名的作品之一《羔羊》

《天真之歌》中的《羔羊》,往往与《经验之歌》中的名篇《老虎》形成对比,不仅同为罕见的扬抑格形式,而且以两种不同的动物,描绘了刚刚开始的工业时代的人类精神状态。羔羊、小孩和“他”是诗集中反复出现的意象。布莱克为这首诗所配的蚀刻画上,画着孩子和一群羔羊,诗歌以孩子和羔羊之间的对话形式展开。孩子和羔羊的意象,实指和虚指并存,也可以认为是天真与宗教的象征;而“他”则是造物主,是上帝,是“创造了你的人”。《羔羊》一诗共分为两节,第一节中,孩子不断追问羊羔:“小羔羊谁创造了你”;第二节中,孩子自问自答地告诉小羊羔,是“他”创造了你。“他”是谁?“他”是作为牧羊人和造物主的上帝;“他”是羔羊,在基督教传说中为洗清人类罪恶而被牺牲的羔羊——基督·耶稣;“他”是小小孩,是一份天真、更是宗教赋予的最高意义。《天真之歌》就是为“天真”所唱的一曲颂歌。

这首诗被称为“预言诗”,诗中大量含混(ambiguity)手法增加了诗行的多重理解。例如开头句“小羔羊谁创造了你”,刻意略去了标点,使原文的断句出现了歧义。原文是“Little Lamb who made thee”,既可以断句为“Little Lamb, who made thee?”(小羔羊,谁创造了你?);也可以理解为一个带有定语从句的名词短语“Little Lamb who made thee”(小羔羊创造了你),暗指上帝就是创造万物的小羔羊。再如第二节第八行“咱俩的名字跟他一样”,原文是 “We are called by his name”。这个句型同样有歧义,既可以理解为“咱俩的名字跟他一样”,也可以理解为“以他之名,召唤我们”,这是教士们受命去传福音时常说的一句话。再如全诗结尾反复吟唱的“小羔羊上帝保佑你”,原文是“Little Lamb God bless thee”,同样有两种断句方式:“Little Lamb / God bless thee”(小羔羊,上帝保佑你)或者“Little Lamb(Lame) God /bless thee”(小羊羔般的上帝,保佑你呀)。在原文中,为了音调的和谐,句尾的Lamb往往被读成了Lame(原意为“蹩脚的”),形容上帝并非万能。这样一来,结尾句就由原先甜美的祝愿,变成了宗教讽喻。

《羔羊》运用威廉·燕卜荪《含混的七种类型》中的第二种含混,即“上下文引起的多种意义并存,包括词的多义和语法不严密产生的多义”,拓展出两种对立的意义。这是含混作为修辞的本源属性,而且由含混构成的不确定性甚至能够颠覆了原本的力量对比关系。保罗·德·曼:《阅读的寓言 : 卢梭、尼采、里尔克和普鲁斯特的比喻语言》,沈勇译,天津人民出版社,2008,第10页。“当我们一方面研究字面意义,另一方面又研究比喻意义时,我们的研究模式仍然停留在语法层面;但是当我们无法用语法或其他语言学手段来确定两种意义(可能是完全不兼容的两种意义)中的哪一种占主导地位时,我们的研究模式就进入了修辞学层面。” 如此一来,羔羊变成了上帝,上帝便成了羔羊,正如诗中所说的:“他变成了一个小小孩。”于是,小孩、羔羊和上成了神一般的存在,是各自不同而又合为一体的神。千万不可将这三者的关系理解为类似与基督教的三位一体,因为在威廉·布莱克看来,虽然他的诗中大量存在“上帝”或者大写的“他”,但是“谁能在万物中看出无限,他就看到了上帝;谁只在万物中看出分类图解,他就只能看到他自己……万物存在于这个永恒的世界,而与基督教的前世毫无关系。” 威廉·布莱克:《天堂与地狱的婚姻》张德明译,中国文联出版社,1998,第40页。这也就是说,布莱克笔下的上帝并不是基督教义中的上帝,而是所有神灵的代称,这是泛神论的基本特征。

如果说《羔羊》中的羔羊、小孩和上帝,都是由天真和经验抽象出来的“道成肉身”,是多神论的具体表现,那么威廉·布莱克更多的短诗则不是塑造抽象的神祗,而是回归泛神论本源的“万物有灵论”,直接从动植物崇拜中寻找精神慰藉和指引,例如“一颗沙里看出一个世界, 一朵花里看出一座天堂, 把无限放在你的手掌上, 永恒在一刹那里收藏”(梁宗岱译)就是著名的范例,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毒树》这首以植物为题的诗歌。

《毒树》出自布莱克《天真与经验之歌》中的《经验之歌》,传统上认为它们以具体的自然植物为意象,描绘了抽象的人类罪恶。即“压抑的愤怒”带来的毁灭。《毒树》一诗采用了四音步(杂有三音步)抑扬格、双行押韵的诗歌格律,这种格式往往用于童谣或者基督教赞美诗。“毒树”之名,并非表示“有毒的树”(a poisonous tree),而是和“milk tree”(乳胶树)一样,意指“为提炼毒物而栽培的树”(a tree to produce poison)。诗中描绘了“我”的愤怒幻化成一棵树,所谓的自制和隐忍都是虚伪,“虚假的阳光”和“我的泪水”把这棵树“照耀”和“浇灌”,只为最终结出有毒的苹果,毒死我的仇敌。此诗指向的主题并非愤怒本身,而是对愤怒的压抑,间接瞄准了基督教隐忍之说。布莱克认为这种隐忍,压抑了人性,结果反而会带来更大的灾祸。诗歌原名“基督徒的自制”(Christian forbearance),后来才改为“毒树”(A Poison Tree)。这样的传统解读固然解决许多问题,却也无法解释这个故事结局的预言性,无法解释敌人吃了苹果而死去这个结尾的特殊含义,也无法匹配诗中“毒树”和“苹果”的关系。诗歌中,人的行为是逻辑的,可以理解的;而树的发展则是神秘的,不可预知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是否可以用“祈祷”这种仪式作为平行的原型结构来勾画人与树的关系。诗中“我”受了委屈之后,便“怀着疑惧,早早晚晚,/用我的泪水把它浇灌;/我又带着诡诈的微笑,/用虚假的阳光把它照耀。” 威廉·布莱克著,张德明译《毒树》,引自《外国诗歌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09,第1189页。英文原文是“And I water'd it in fears, /Night & morning with my tears; /And I sunned it with my smiles /And with soft deceitful wiles.”张德明的中文翻译中将“in fears”翻译为“疑惧”体现了对于这首诗歌基于一神论的传统解读,以毒树象征嫉妒和仇恨,而“疑惧”就是人类因为道德感或者对于宗教审判的担忧而对内心阴暗面的反省。然而,如果从泛神论的角度来解读就会发现,“in fear”还可以用来表示对神的“敬畏”,“in fear of God”(敬畏上帝)这个短语本来就是牧师用来劝谏教众信服上帝的常用口语词组。从这个意义上来解读,毒树就不再是指一切阴暗的意志,而是成为了和上帝一样的神灵。以植物为神是万物有灵论最为常见的隐喻。诗中的“我”并非“怀着疑惧”而是“怀着敬畏”来浇灌毒树,其中所有表示浇灌的描述具有特定的象征意义。诗行“我怀着疑惧,早早晚晚,/ 用我的泪水把它浇灌;/ 我又带着诡诈的微笑,/ 用虚假的阳光把它照耀”可以解读为:“我”满怀敬畏之心,日日夜夜向小树苗诉说悲伤、分享快乐并以“带有一点点欺瞒”(soft deceitful wiles)的忏悔赢得了神的偏袒,于是毒树的神灵便赐下个“苹果发红光”,帮助“我”消灭了仇敌。这种崇拜模式与原始部落崇拜图腾,祈求自然界的神灵赐与力量,消灭其他部落的敬神仪式原型构成了平行结构。只有从毒物即神灵的意义上来解释“我”与树的关联,诗歌中仇敌吃了苹果死去的结局才不显得突兀。

运用万物有灵论的人类学诗学观来解读毒树的象征意义,诗歌的内涵变得更加丰富立体。传统观点仅仅认为这首诗歌批判了隐忍对人性的压抑,但其实诗中同时还流露出反对唯理性论的意味,认为非理性的偏爱和理性的选择一样,都能改变人生命运和社会版图。

如果对诗中的苹果进一步剖析,就会发现其表面上是指圣经中伊甸园禁果(forbidden apple)的传说,即基督教中的人类原罪(sin)的象征,似乎圣经中原罪的根源是人类的自由意志,而在诗中却是人类对负面情绪的压抑。但是“苹果”的意象更有可能指的是《荷马史诗》中 “不和的苹果”(Apple of Discord),象征古希腊多神世界的“众神之争”,而这正是圣经反对得最为激烈的异教学说。事实上,无论《羔羊》中三位一体的假象,还是《毒树》中代表“众神之争”的苹果,都暗示布莱克试图从学理根源上批判基督教制度,认为世界的本源是泛神的、万物有灵的统一存在,教会占据了诸神的伊甸园,而三位一体正是多神论向一神论过渡的特殊形式,这种典型的泛神论发展为一神论从而使人类受到思想束缚的观点,虽然并不为宗教研究学者们所认同,但却是布莱克思想体系中不可撼动的基石,这一点在《爱的花园》中表现得最为明确。

诗歌延续了《经验之歌》常见的宗教主题,质疑教会割裂了世俗与上帝的对话,而不是充当二者之间的沟通的使者,批判了教会对人类心灵的束缚和对追求快乐的灵魂的扼杀。“爱的花园”应该是指伊甸园。诗中显然布莱克并不认为上帝创造了伊甸园;正好相反,伊甸园先于上帝而存在,花园中的树、蛇、花、果原本都是各自的神灵。夏娃听了蛇的宣道,吃掉了代表自由意志的苹果,获得了泛神论中的“神性”,成为了异教徒之后,便被逐出了伊甸园。这首诗歌中用词往往都具有多重意味,例如“教堂”一词,原文是“Chapel”,本身就有两个意思,既是指礼拜堂,又表示殡仪馆,与后文的墓地遥相呼应。问题在于,这是谁的花园?谁的坟墓?原本诸神的花园变成了一神教的伊甸园,而教会制度扼杀“鲜花无数”。尤其是诗中写道“这座教堂把门统统关上/ 门上写着‘禁止’两个大字”(王佐良译)。英文原文是“And the gates of this Chapel were shut,/ And Thou shalt not, writ over the door”其中“Thou shalt not”是指门上的装饰画绘中有“禁止”纹样,是摩西“十诫”的句式。威廉·布莱克诗中多次提到“十诫”对人类灵魂的束缚,《爱的花园》里,“穿黑袍的教士们……还用荆条捆起我的欢乐和欲望”,同样也在《天堂与地狱的婚姻》中化成了尤理生“嫉妒的锁链”3(P19)。

布莱克诗歌的主要中文译者张德明教授在对威廉·布莱克诗歌的研究中提到,布莱克“砸碎……理性的锁链”与“恢复尤理生的重要地位”之间的矛盾,是“因为神话的根本特征正在于它的非理性矛盾。” 张德明:《人类学诗学》,浙江文艺出版社,1998,第339页。这是比较经典的基于一神论观点而对布莱克本人宣称的“砸碎……理性的锁链”的理解。布莱克晚年的长诗《天堂与地狱的婚姻》中深刻地批判了尤理生“只允许一种命令,一种欢乐,一种欲望,/ 一种诅咒,一种重量,一种尺度,/ 一个国王,一个上帝,一种法律。”3(P44)可见他并不是反对有神论,而是反对一神论;砸碎的并不是“理性”,而是“理性的锁链”,或者说是“嫉妒的锁链”,其实质是以更为宽容的泛神主义来反对一神论的专制性,而未必是反理性的。

T·S·艾略特将威廉·布莱克称为“天才诗人”,认为布莱克诗歌中具有“所有伟大的诗歌中所共有的独特性”。布莱克用以建构自我幻觉世界的泛神主义观与以斯宾诺莎“自然即神”或者黑格尔“理性即神”的泛神论并不一样。这两种布莱克时代盛行的泛神论观点都是物质和理性的,而诗人并不像哲学家那样关注什么是神,也并非从神的本质与相中寻找意义,诗歌更关心泛神论对一神论世界观及其制度的突破。可以说,人类学家们基于原始思维而提出的万物有灵论或者“互渗律”是一神论之前的泛神论,而布莱尔式的泛神论则是一神论之后的泛神论。按照列维·斯特劳斯对于神话的归类,泛神论也可以分为两种:“一是回顾式的,目的借助遥远的往事建立某种传统的秩序;二是前瞻式的历史,目的是将往事变为一个刚露头的未来的起点” 列维-斯特劳斯:《结构人类学2》,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第658页。。布莱克式的泛神论因为其前瞻性而具有了“预言诗”的气质。同时,对其泛神主义观的剖析,也不是为了对于布莱克诗歌提供一种解读方式,而是提供多种解读的可能,在含混中构造多重理解,甚至能够在特定的语境中,模糊了对立双方的主从关系。布莱克泛神论在诗歌中的广泛运用本身,事实上已经具有了解构的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