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主义文学范例6篇

古典主义文学

古典主义文学范文1

[关键词]新古典主义 浪漫主义 文学

[中图分类号]I0-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5349(2014)02-0074-02

王玉红(1983-),陕西人,西安外国语大学高职部助教。

众所周知,文学是社会发展的缩影。文学作为意识形态的一种,它的发展必然受到其他社会意识形态的影响。其中,社会政治和经济的发展在文学发展过程中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同时,阶级斗争也激励文学的发展。文学的历史使命就是用形象而生动的语言记载一个时代以及这个时代人们的生活,因此,文学的特点在不同的历史发展时期都深深烙印着时代的特点。英国文学史上的新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也不例外,它们也是对整个社会意识形态的真实反映。

一、浪漫主义和新古典主义的相同点

新古典主义在英国文学中主要是指1660-1798年这一阶段,即从奥利弗·克伦威尔(Oliver Cromwell,1599-1658)去世后,查理二世(Charles Ⅱ,1630-1685)王位复辟开始到1798年华兹华斯(William Wordsworth,1770-1850)和柯勒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共同出版诗集《抒情歌谣集》(Lyrical Ballads,1798)为止。英国新古典主义受到了1688年的光荣革命和启蒙运动的深刻影响。在1688年光荣革命后,革命派分化为两个敌对政党:自由的辉格党和保守的保守党。文学的主题也不可避免地由这些竞争派系的利益所主宰。

新古典主义时期的另一个特点是社会生活的迅速发展。一些公共咖啡馆和众多的私人俱乐部悄然出现在伦敦街头,它们成为了作家们的最爱,几乎所有的作家都会经常光顾这些咖啡馆。自然地,人们在这里闲聊和讨论的话题就成为作家们文学中的主题。与此同时,私人俱乐部的老板们总是时尚的引领者,他们注重礼仪,从行为举止到穿着打扮,无不有一定的规范和标准。这些也影响到作家们,他们的文学更加强调形式或风格的规范性,像艾迪生(Joseph Addison,1672-1719)一样创作散文,或是像蒲柏亚历山大·蒲柏(Alexander Pope,1688-1744)一样创作诗歌。浪漫主义和新古典主义一样,也有着深刻的时代烙印。浪漫主义作为一种文学运动早在18世纪的下半叶就在英国出现了。随着由威廉·华兹华斯和塞缪尔·柯勒律治《抒情歌谣集》的出版,浪漫主义开始并逐渐建立了其在英国文学史上举足轻重的地位。1832年,沃尔特·斯科特爵士之死(Sir Walter Scott,1771-1832)以及改革法案在国会获得通过,标志着浪漫主义的结束。

浪漫主义深受工业革命和法国大革命的影响。工业革命巩固了资产阶级的统治地位。资产阶级所拥有的财富越来越多,与此同时,劳动者却越来越贫穷,直到他们无法养活自己。最终,他们不甘压迫,了机器,来表达他们对资本家和资本主义剥削的仇恨。1789年7月14日法国大革命摧毁了封建经济基础。革命宣告了人的权利和废除阶级差别。在英国,劳动人民和进步知识分子为法国大革命欢呼,对其主张的“自由、平等、博爱”原则而欢呼。革命对英国产生了巨大影响,致使许多作家如乔治·戈登·拜伦、雪莱创作,甚至威廉·华兹华斯和塞缪尔·泰勒·柯勒律治也被触动,从中得到启发,想要自由表达内心,写出有丰富内容的作品。

二、浪漫主义和新古典主义的差异

首先,新古典主义主要是指18世纪早期的文学,是欧洲文艺复兴后产生的一种主张理性至上、尊重传统道德价值、倡导公民义务等的义文艺思潮。新古典主义以重振古希腊、古罗马的艺术为信念,即反对华丽的装饰,尽量以俭朴的风格为主。以古代希腊和罗马的古典文学作家荷马、维吉尔以及当代法国作家伏尔泰、狄德罗等的作品为典范,在形式和风格上刻意模仿。例如,顺序、逻辑、比例、准确性、品位和礼仪等,并且克制个人情感的表达。作家的散文、诗歌以及戏剧创作一般以严谨清晰的思想、简约优美形式与和谐完整的结构为主。

然而,浪漫主义者认为诗歌拥有治疗伤痛的巨大能量,他们认为诗歌可以净化个体灵魂和社会。浪漫不仅是对丰富想象力的赞美,而且可以随性地表达和激发灵感。浪漫主义者认为这些才是诗歌真正的关键。浪漫、自然世界的诗意想象是文学作品的灵魂。

其次,新古典主义的每一种文学体裁都有自己的原则。散文应该准确、直接、流畅和灵活;诗歌有抒情的、英勇的、说教的、讽刺的或戏剧性的。戏剧应该是英雄双韵体,时间、空间和表演应该严格遵守要求。遣词造句必须坚持规律,角色类型不能有个性。

相反,浪漫主义诗歌不拘泥于形式,浪漫的作家总是会寻求超出实际的想象。他们可以选择普通的人或普通生活为话题,采用任何他们想要的形式来创作他们的诗歌。他们也会对诗歌语言进行大胆的尝试,在原有的结构和风格基础上设计、构建多种形式。

第三,18世纪见证了英国诗歌繁荣的古典风格,代表人物有约翰·德莱顿高潮、亚历山大·蒲柏和塞缪尔·约翰逊。尽管对于现代读者而言,除了优雅结构和用词,它似乎缺乏想象力和感染力,但新古典主义诗歌严肃和认真的基调和恒定的启蒙主义还是值得赞赏的。

浪漫主义和这个时代的政治、社会和工业革命一样,可以看作是一场艺术的革命。布莱克、华兹华斯、柯勒律治、拜伦、雪莱和济慈是主要的浪漫主义诗人。他们开始反抗新古典主义文学,后来被视为诗歌革命。他们探索创新诗歌写作理论和技巧。他们倡导用普通的语言来表达普通人的生活。

三、新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的代表人物及作品的差异

亚历山大·蒲柏是古典主义的领军人物之一,威廉·华兹华斯是浪漫主义代表人物。因此,对两个作家的生活和诗歌特点的分析,将使读者更多地了解关于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

亚历山大·蒲柏是英国散文家、讽刺作家和启蒙运动最伟大的诗人之一。蒲柏也被认为是领先的文学评论家和英国新古典主义文学的典型代表。在蒲柏的主要作品中,《批评论》(An Essay on Criticism, 1711)集18世纪欧洲古典主义作家及古希腊罗马著名学者亚里士多德、霍拉斯、布瓦罗等人诗歌艺术之大成。这首诗包含744行,分为三个部分。诗人叹息当代诗歌评论界缺乏一种真实的文风,并号召人们向古希腊罗马时期的作品寻求启示。蒲柏的这篇诗作是对文学批评理论的全面研究,对同时期作家们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倡导了古典主义标准,在英国普及了新古典主义。谨慎的措辞、引人注目的节奏模式、精确的含义、和谐的语言和结构、形式和风格的灵活性是新古典主义的特点。通过他自己的诗歌和他的文学批评作品,新古典主义的特征得以推广和标准化,但由于过于的精雕细琢,新古典主义似乎让现代读者感觉到缺乏活力和想象力。

亚历山大·蒲柏还是一个伟大的讽刺作家。蒲柏对18世纪的英格兰贵族资产阶级社会进行讽刺,描写当时伦敦上流社会发生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以达到反讽的效果,从而使诗歌达到了愉悦与说教的双重目的。作为一个诗人,讽刺在他的作品中被用来对抗社会腐败和贬值。几乎所有他的作品都是讽刺。讽刺的目的是燃烧虚伪和腐败,修复腐烂的世界,使社会恢复原来的健康。讽刺诗《夺发记》就是其中之一,描写了一家男孩偷剪了另一家女孩的一绺金发,从而打破两个家庭之间的友谊。《愚人志》(The Dunciad,1742)是蒲柏最好的讽刺诗,生动和无情地反映政府、社会道德、教育,甚至是宗教的腐败。更重要的是,他把重点放在对人类世界的研究,坚持理性主义。例如《人论》(An Essay on Man,1734)是一部关于人、自然和社会关系的巨著,体现了当时的宇宙观、神学观和道德观。

亚历山大·蒲柏是启蒙运动的代表,第一个将理性主义引入英国。他相信社会道德、古典文化和科学知识,他倡导继承和发扬传统,坚持理性,学习经典、艺术,提高品位和公共美德。他认为现有的社会制度是理想的,说“不管它是什么,他都是正确的”。但这并不表示他对道德、政治和文化的迅速恶化没有察觉。他强烈反对文学标准的降低。他认为,文学主要是智慧的工作,文学和社会文明以及生活在社会里的人们的社会关系息息相关。“他认为文学有影响和丰富生活的力量,有教育人和改造人的能力。他用众多诙谐的评论和讽刺诗以及完美的诗歌形式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诗人威廉·华兹华斯是英国浪漫主义诗歌的领军人物。法国大革命对威廉·华兹华斯的人生产生了极为重要的影响。他从开始的拥护法国革命变成反对,于是寄情山水,在大自然里找慰藉。他一生大部分的时间都生活在湖区,被誉为“湖畔诗人”。他见证了社会、政治和艺术的巨变,他的经历和态度在他的诗歌里无不体现。华兹华斯的诗显示许多浪漫主义的特征。他的诗以描写自然风光、田园景色,乡村生活闻名于世。文笔朴素清新,自然流畅,一反新古典主义平板、典雅的风格,开创了浪漫主义诗风。

华兹华斯的短诗可以分为两类,描写自然风光的诗和人们日常生活的诗。他的这类诗歌的一个突出特点就是寓情于境,情景交融,情感自然的流露。华兹华斯被认为是“自然的崇拜者”。华兹华斯敢于运用大胆的富于想象力的语言。他认为想象力是一个强大的、积极的力量,一个强大的富有想象力的生活对我们的健康至关重要。诗《我作为一个孤云》表达了华兹华斯诗歌的核心信仰。

华兹华斯认为文学的创作来源于平民生活。普通百姓的喜怒哀乐是他表达的主题。他总是同情可怜的人。在他的诗歌像《荆棘》《水手的母亲》《迈克尔》《玛格丽特的苦恼》里面,华兹华斯将贫穷、犯罪、精神错乱、孤独的痛苦,甚至是绝望呈现在读者面前。《露西诗》用简单的语言和抒情的节奏描述了一个年轻女孩普通的乡村生活。《男孩》华兹华斯更深入地让读者感受到了生活的本质。

威廉·华兹华斯是以激进创新的理论和实践著称的。华兹华斯的诗歌呼吁用淳朴的语言表达平凡的主题。他倡导文学革命,提倡用普通的语言来写普通人的生活,从不平凡的角度来表现平凡的事情。他认为诗歌语言应强调简单性。华兹华斯将诗定义为“普通人之间的谈话”,他认为诗歌是“强大的情感的自然溢出,它发源于平静中集聚的情感”。他用他的诗歌来表达自然和人类生活之间的关系,并认为大自然会影响人们的精神生活和情绪。他可以穿透事物的内心,让读者看到自然生活的本质。华兹华斯是自然的亲近者,他的灵感是自然赋予的,他的成就来自于自然的生活。对他来说,自然是一种心灵的净化和精神的理解;自然是老师;自然是人与神之间的垫脚石。

简而言之,新古典主义的核心是“理由”,而浪漫主义是“激情”。

新古典主义是英国17世纪晚期和18世纪早期的主要理论。新古典主义作家以古希腊和拉丁的经典作品为典范,力求实现完美的文学形式。新古典主义文学是以批判的眼光去解读社会和政治生活,注重形式,强调知识而不是想象力。古典主义将自然定义为人类的本性。社会比个人更重要。人被认为是社会人,是社会秩序的产物。古典主义注重世界的表象而不是真实的世界。

浪漫主义是始于于18世纪末和19世纪初的艺术和文学理论。在此期间,艺术、文学的重心都有了巨大的转变,从18世纪强调结构化、知识性、推理方法的“理性时代”转变为以情感和想象力著称的浪漫主义时代。浪漫主义将自然定义为自然环境(森林、山脉等)。个人比社会更重要。人被认为是自然的人、自然的产品。浪漫主义强调奇特、原始的主题以及无限的渴望和理想。

【参考文献】

[1]吴伟仁.英国文学史选读[G].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3年.

[2]张伯香.英国文学教程[G].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4年.

古典主义文学范文2

论文关键词:梁实秋;古典主义;文学批评;实践

作为一位散文大家,梁实秋是熠熠生辉的,他那珠玑闪烁的二十几部散文集足以使后来人长久地记住他,但作为一名批评家,他却是长久地被人冷落了,就连《中国现代文选论》也未能收入他的只言片语。然而梁实秋却是中国新文学运动史上第一个专门从事文学批评。也是第一个潜心研究文学批评。把文学批评作为专门事业的人。可以说,他是中国文学史上罕见的一位受过专门训练的批评家。他的古典主义文学批评理论及其文学批评实践是独树一帜的。

一、梁实秋古典主义文学批评理论的渊源及主张

1924年,梁实秋在哈佛大学师从美国评论家、新人文主义文学批评运动领袖欧文·白壁德,在当时古今中外文化、文学交汇和激荡的大潮中,他经过认真严肃的思考,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摒弃了一度醉心的浪漫主义而一以贯之地尊奉古典主义理论,坚守平实稳健的文化立场,形成了克己内敛、以人为本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他试图用西方的文学思想来激活传统的中国文学思想和体系,以“疗救中国文学之弊”。在文学观上,他倡导描写与表达抽象的永恒不变的人性,提倡思想自由.,主张“文学无阶级”,反对把文学当作政治的工具:他不赞同“浪漫主义”,在他眼中,浪漫主义的求新求异是文艺的大敌,而智慧、理念、典雅,提倡和谐、温和的审美感觉的“新古典主义”才是文学的出路。

二、古典主义文学批评实践

在梁实秋身上,有许多矛盾的集结点:他是新文学史上第一个专门从事文学批评的人,但不少学者认为他缺乏批评家的敏锐与才情:在二十世纪的中国.他有系统的批评理论,但很多学者认为他缺乏有力的批评实践。事实上,他依仗古典主义观看同期文学,开辟了一块他人不去问津的批评领域,形成的理论视觉是独特的。在文学批评史上.作为批评家他的位置应该是显著的,尽管古典主义在风云变幻的文坛上有点寂寞。

(一)“历史的透视”的批评方法

梁实秋的古典主义文学批评推崇“历史的透视”的批评方法。他在台湾写就的《关于白壁德先生及其思想》一文中这样说:“我从此了解了什么叫做‘历史的透视’(historicalperspective),一个作家或一部作品的价值之衡量要顾到他在整个历史上的地位,也还要注意到文艺之高度严肃性。从极端的浪漫主义,我转到了多少近于古典主义的立场。”他认为研究文学批评,最重要的就是知识的系统化,研究一个题目,要知道它的整个来龙去脉,只有这样,观点和思想才不至于偏颇。他指出把二三流的作家和第一流的作家相提并论,便是缺乏历史的透视.二三流的作家和第一流的作家没有任何的可比性。他认为文学批评第一步是了解历史,第二步是对历史做出判断,判断不仅是批评中最重要的一步,而且是人文主义与非人文主义的分野,人文主义的核心是伦理的选择与价值的估定.而“历史的透视”的批评方法是选择与判断的最佳选择。

(二)对“五四”新文学的反思与评价

上世纪20年代末30年代初,梁实秋在文学批评上最为活跃。他文学批评的中心是对“五四”新文学的反思与评价。他认定文学里有两个主要类别,一是古典类别,二是浪漫类别,“‘古典的’即是健康的,因为其意义在保持各个部分的平衡;‘浪漫的’即是病态的,因为其要点在偏畸的无限发展。”他用古典主义的眼光审视整个现代文学,发表了为新文学把脉的《现代中国文学之浪漫的趋势》,对“五四”浪漫主义文学进行全面抨击,提出一个论断——新文学运动,就全部而言,是一场“良漫的昆乱”。

梁实秋对“五四”新文学的评价恰似白氏对西方近代文学的批判,《现代中国文学之浪漫的趋势》在理论上几乎是白氏《卢梭与浪漫主义》的缩写。他把新文学中的写实主义、自然主义都看作是浪漫主义的变种,统统归入浪漫主义而加以讨伐。而所谓的浪漫主义,在他看来就是一种否定标准,不讲纪律。不求中庸节制,宣扬恣情,思想不健康的文学。“浪漫主义”在他这里成为恶名,而这个恶名把蓬蓬勃勃的新文学否定殆尽。这种观点是新鲜的、泼辣的,但无容置疑是一种偏见,他没有完全弄清浪漫主义的性质.也没有以积极全面的观点来反映整个新文学的本来面目。

在骨子里。梁实秋推崇古典的理性与传统道德信仰,他执拗地坚持为艺术而艺术的文学审美价值,认为作为人性最高节制的“理性”才是文学批评的定盘星。他把“五四”新文学运动尽可能地纳入白壁德的浪漫主义文学的理论模式中,以便对它进行批判。在《现代中国文学之浪漫的趋势》中,他认为新文学最主要的特征是对情感的推崇.而情感的宣泄如果不加理性的选择,结果不是流于颓废主义,就是进入假理想主义。颓废主义的文学耽于声色.是不道德的,新文学中大量的抒发恋爱婚姻苦恼的情诗就是代表:凡不流于颓废的又趋于另一极端,便是假理想主义,在浓烈的情感之下,精神错乱,把文学当成疯人的狂语。他认为无论哪一种主义,都是感情上不守纪律的结果,文学并无新旧可分,只有中外可辨。他得出惊人之论:“新文学即是受外国影响后的文学。”

1926年的梁实秋站在古典主义的立场,对新文学运动进行了整体的否定,虽然这种否定并不始于梁实秋,但只有到了梁实秋,才借助西方系统的理论学说,对新文学进行了前所未有的整体批判.尽管这种批判只是迟到的批判,并没有引起足够的注意,却显示了梁实秋作为一位文学批评家的立场,他高举着“理性”的大旗,向文坛正式拔出了古典主义批评家的亮剑,并全力展开评论活动。

(三)文学的力量是“理性”

1928年,梁实秋在《新月》创刊号上推出《文学的纪律》一文。《文学的纪律》仍是基于古典主义立场,批评直指浪漫派。着力抨击作为浪漫主义诗学中的“天才的独创”、“想象的自由”两大1:3号,指出浪漫主义者的不仅是新古典的规律,连标准、秩序、理性、节制的精神,都一起打破了。他认为文学的力量,不在于开扩,而在于集中;不在于放纵,而在于节制;打倒“外在的权威”.就要树立起“内在的制裁”。他重申被浪漫主义打翻在地的“文学的纪律”与“节制的精神”,鲜明地指出文学的力量不在情感里,而在制裁情感的理性里,理性是伦理的标准与规则。他认为:“古典主义者所注重的是艺术的健康,健康是由于各个成分之合理的发展,不使任何成分呈畸形的现象,要做到这个地步.必须要有一个制裁的总枢纽.那便是理性。”所以.理性一方面是表现在创作态度上的端庄严谨,要让情感、想象等有所节制:另一方面表现在作品本身的健康儒雅,也就是“本质的醇正”。如果说,《现代中国文学之浪漫的趋势》是从文学实践上批判“五四”新文学的浪漫思潮,那么,《文学的纪律》则是从理论上为这种批判提出依据。这是他在鸟瞰了整个新文学之后,针对他所认为的文学界的混乱情形开出的一剂药方。

三、对文学批评的批评实践

梁实秋的文学批评实践还表现在他对文学批评的批评上。他把当时中国流行的各种批评归纳为“印象主义的批评”和“科学的批评”,并分别加以批判。

(一)对“印象主义的批评”的批评

1928年以前.梁实秋侧重批判的是“印象主义的批评”,他认为“印象主义的批评”把批评与艺术混为一谈,否认批评家判断力的重要,只把批评家局限在鉴赏者的位置,使文学批评为感情用事的印象主义所支配.并把这种批评看作是现代文学浪漫主义思想的一个组成部分。在《文学的纪律》中他强调指出“文学批评一定要有标准,其灵魂乃是品味,而非创作;其任务乃是判断,而非鉴赏;其方法是客观的。而非主观的。如其吾人能划清这些区别,便当承认文学批评不是创作的艺术。”他认为印象主义批评只重鉴赏,根本错误在于以批评为创作、以品味为天才是主观的,批评的意见与文学作品本身的意义相去甚远,没有固定的标准,是“灵魂的冒险”,结果只是匆促地模糊地观察人生,只看到人生的外表与局部。1928年以后,梁实秋把批评的重点转向“科学的批评”。

(二)对“科学的批评”的批评

近代科学主义思潮的高涨波及到文学批评领域,使文学也变成科学求知的工具。所谓“科学的批评”就是把文学批评等同于科学方法。梁实秋强烈反对这种现象并加以批评。他在《文学批评辩》中说“文学批评也不是科学。以科学方法(假如世界上有所谓”科学方法“者)施于文学批评,有绝大之缺憾。文学批评根本的不是事实的归纳,而是伦理的选择,不是统计的研究,而是价值的估定。凡是价值问题以内的事务,科学不便过问。近代科学——或假科学——发达的结果,文学批评亦有变成科学之势。”在《文学批评的将来》一文中他为“科学的批评”追本溯源,“这是法国的台恩,以至于俄国蒲列汉诺夫这一派的贡献。这一派是挂着科学的招牌,企图着把文学批评放在客观的基础底上,因而为马克思主义之渗入,于是唯物史观的思想以及阶级意识占据了这一学派的中心.其实是台恩当初所意想不到的。因此,科学的批评虽然是以‘科学的’自炫,实则馋人了不少的宣传的成分。”

梁实秋认为“科学的批评”有着机械和背离文学批评目的两大弱点:一由物质的环境说明文学的发生及进展是合理的.但如果成为一个公式普遍应用,就有陷入机械的危险:“科学的批评”在将来即使能够发展起来,其任务也只是说明现象如何发生,是归纳性的、考据性的工作,虽然有价值,但不是纯正的文学批评.并不能履行文学批评终极的任务。文学作品是人性的产物,“人”是有别于“物”的,理想的文学批评是有标准的批评。文学批评的标准是固定的普遍的标准.这个标准必须首先完全撇开机械论,承认文学是人性之产物.:其次.还要撇开感情主义,因为人性是以理性的纪律为基础的.纯正的人性才是文学批评的唯一标准。

古典主义文学范文3

新古典主义文学于17世纪早期源起于法国,并且在法国文坛一度处于领导地位。1660年,新古典主义的思潮传到了英国,法国新古典主义文学的主要特征是摒弃个人主义、创造力与想象力,按照理性法则写作。因此法国的新古典主义文学给人的印象是由许多条条框框规定的,限制想象与创造的文学流派。

英国的新古典主义文学虽然沿袭着法国新古典主义文学的主要特征,但它还孕育了一些自身独有的特色,虽然它的发展规模不及法国的新古典主义运动,但是它作为一次文学潮流,更加符合文学本身的发展规律。英国新古典主义文学批评理论的特征基本包含两个方面:对法国新古典主义文论的仿效与发展。

一、写作规则的遵守与超越

法国新古典主义时期文学批评的一个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对写作规则的极度重视。这主要体现在法国新古典主义时期的文学评论家们都极其保守,他们主要将眼光局限于由贺拉斯和意大利人对亚里士多德的古典文学批评原则的解读所形成的规则上。例如:法国新古典主义文学批评的代表人物布瓦罗不仅指出最好模仿哪些古典诗人,而且为各种文体、诗体制定了规则。甚至对诗人该怎样写每一行诗,何时停顿与连续,何时以元音结尾都做出了规定。而且按照规则所有戏剧一定要遵循“三一律”。法国新古典主义这一文学主张也对英国同时期的文论家产生了影响。当新古典主义在英国牢固建立起来的时候,亚历山大,蒲卜发表了他的《新批评》,他一心一意追随法国新古典主义,阅读蒲卜的著作就像置身于布瓦罗的秩序井然、有条不紊的世界里。他说“自然对于一切事物规定了恰当的限度,对高傲的自命不凡的才能明智地加以遏制。这种自然不是浪漫派所设想的自然。她是标准,规则,用以约束的羁绊。”

然而,英国文学评论家对规则的态度又不像法国那般教条主义,因为当时大多数英国的重要评论家都是注重实际的诗人与剧作家,他们不倾向于制定绝对的标准而是注重观察在实际写作中的合适的策略。他们虽不期望打破规则,但他们也容许个人才能的发挥以及对规则适当的变革。最显著的表现就是他们对“三一律”的变革。德莱顿在《悲剧批评的基础》中首先指出了莎士比亚的戏剧和“三一律”的冲突。在历史剧方面,莎士比亚戏剧的情节是超出24小时的,并且它们的行为(情节)也不是单一的。他还进一步指出英国的喜剧的行为也均是双重的,而且这些喜剧“使我们获得了变化多端的乐趣”。约翰生在他的《莎士比亚戏剧集(序言)》中结合莎士比亚的剧本对“三一律”的时间和地点的整一予以痛击。新古典主义者提出:演戏就要逼真,既然如此,第一幕在一个地方,第二幕就不能换做另一个地方。约翰生痛斥说:“舞台不过是舞台罢了,观众绝没有以为它就是亚历山德里亚,既然如此,把它的第二幕叫做罗马,又有何不可?时间的整一律也没有一个合理的基础,万事万物中,时间对于幻想是最唯命是听的,幻想几年度过和几小时度过是同样不费力的事。在回想中我们很容易把实际行动所需要的时间加以压缩。”

三、文学创作中理性和想象的结合

法国新古典主义文学批评的另一个显著特征就是对理性的推崇。首先,法国新古典主义的理论渊源主要来自亚里士多德、贺拉斯和朗基努斯。“因此法国新古典主义的文学理论家都恪守亚里士多德的‘模仿论’。在文学领域里他们把‘理性’这一概念延伸为‘合情合理’的任何事,一切都要以‘理性’为准绳”。二是把“理性”提高到道德准则的首要地位。三是把理性转化为权威和不变的标准。他们把一切不符合常理的事物都视为荒唐放纵,并且把判断力提到了比想象力、创造力都重要的层面,呼吁应该用判断力限制后两者的发挥。例如布瓦罗曾说:“诗人应该‘避免偏激过分’而力求合乎情理。”总而言之,诗人要运用理性在自然中发现真理。

英国的文艺批评家虽然也重视理性在文学作品中的地位,但是他们的理论也表现了对想象力与创造力的肯定,因而他们不像法国批评家那般唯理主义。例如德莱顿的一个重要思想就是强调在艺术创造中想象与理性的结合。此外英国批评家都对莎士比亚的戏剧给予了不同程度的肯定。德莱顿说过,莎士比亚不需要戴上书籍的眼镜去窥察自然,他向内心一看,就发现自然在那里。约翰逊比德莱顿的赞赏更加明确,他将莎士比亚的戏剧称作是人生的镜子。他们的论述同法国新古典主义者要求描写“合情合理”的事是相冲突的。这表现了他们对文学中想象力与创造力的赞同。

四、共性与个性相结合的人物性格塑造

法国文艺评论家遵从理性,认为满足理性的东西必然带有普遍性和永恒性,所以美也必然是普遍的、永恒的。而人的合情合理性就在于他的普遍人性,这样新古典主义者对人的要求不是个性化的而是公式化的。

英国文学评论家德莱顿受到了这一观点的影响认为:“一首诗中的所谓性格是指人物身上先天获得的某些倾向,那些形象在戏中推动和带动我们去做好的、坏的、或者不好不坏的行为。”他说:“性格必须很明显”,“与人物适合、相符”也就是说,必须与这个人物的年龄、性别、地位以及性格的其它的一般因素适合。性格还必须与历史和传说留给我们的一些关于人物的知识相似。但是在肯定性格的塑造要做到“合适”外,他还提出了人物的性格塑造要表现个性。他引用了贺拉斯的话:“性格是一个人与别人相区别的东西。”因此人物塑造要表现共性,更要表现个性。这同法国新古典主义一味要求人物性格单向的公式化有着本质的区别。

另外,约翰生在评论莎士比亚时也提出了:“莎士比亚因为忠实普遍的人性,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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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受到一些见解狭窄的批评家们的责难。邓尼斯和莱莫认为他所写的罗马人不够罗马味。伏尔泰也指责说他的国王不是十足的帝王味(指《哈姆雷特》中那个篡位的丹麦国王克劳底斯被写成杀兄娶其妻的醉汉)。其实这是因为莎士比亚永远把人性放在偶有性之上。只要他能抓住性格的主要特征,他大可不在乎那些外加的和偶有的区别。他的故事情节需要罗马人和国王,他知道罗马和其他城市一样,都有各式各样的人。他愿意把他所写的篡位者和凶手不仅写成面目可憎而且写成可鄙可笑。他也可以给国王加上酗酒者的特点,因为他知道国王也和普通人一样爱喝酒,一个诗人有权利忽视国家和身份这些不重要的区别,正像一个画家只要把身材画得令自己满意,就不在乎衣服画的如何了。”这体现了约翰生对指责莎士比亚的批评家的反驳,因而赞成人物的描写应该有偶有性而不全是共性。

五、结论

古典主义文学范文4

关键词:新古典主义;礼品包装;影响

一 新古典主义内涵

新古典主义(Neoclassicism),又称革命古典主义,18世纪末兴起于古希腊的罗马,是在当时人们为了赞颂为资产阶级革命献身的美德与勇气,借用古代的艺术形式和英雄主义题材来表现的背景下出现的。新古典主义借由资产阶级革命的热潮,迅速地在欧美地区广泛传播开来,也以其独具一格的艺术特色引起了人们的广泛关注。

在艺术理念上,新古典主义是对巴洛克(Baroque)和洛可可(Rococo)艺术的反动,新古典主义艺术家期望能够重振古希腊、罗马的艺术理念,在风格与题材上都具有明显的摹仿古典艺术。以理性客观的角度来描绘人与社会的关系,由于其特殊的背景,新古典主义倡导的是个人对社会的贡献,强调个人的责任与义务,认为应该像古代的英雄那样为祖国无私奉献,在艺术风格上,新古典主义追求古希腊富于理想化的美感,由严格的古典主义风格走向了带有华丽的东方色彩的古典主义,将古典艺术形式完整地重现在人们面前,以雕刻版的造型营造典雅、庄重、和谐的艺术氛围。

新古典主义在彰显对古典的艺术题材与风格继承的同时,又具有鲜明的现实主义特征,虽然随着时代的发展,各种各样的艺术流派与风格层出不穷,但是新古典主义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为人们的视觉艺术文化生活增添了更丰富的色彩。

二 新古典主义对礼品包装的表现特征

2.1 设计手法的简化

随着时代的发展与社会的进步,人们的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对提高精神文化生活的诉求逐渐增强,大众以无法满足于用单一的礼品来进行“礼尚往来”的交际活动,于是各种精美的礼品包装应运而生,礼品包装体现了人们对于“礼”的更高要求,成为丰富人们生活,传递人们情感的重要媒介,现代社会,礼品包装也逐渐成为商品包装的重要组成部分。

新古典主义在强调均衡、对称以及秩序等,体现在礼品包装中则是强调整体线条的流畅、简洁,用简化的手法、现代的材料和加工技术去追求传统样式的大致轮廓特点。在色彩上主要以白色、黄色、金色为主,简单的色彩使人们的目光更加集中,而且这些色彩往往表现了一种大气、高贵的精神气质,简化的设计手法使的礼品包装的特征更加明显,抽象化的古典元素不仅能够展现高雅精致,也具有现代化的简洁干净。

可见,新古典主义在承继了古典主义的一些原则基础上又有所创新,将古典的装饰性特征加以简化,使礼品包装获得典雅的艺术特征的同时,也符合现代社会人们的审美情趣,因而,新古典主义影响下的礼品包装也呈现出后工业时代的一种具有厚度的形式美。

2.2 装饰效果的历史感

新古典主义的重要原则是以现代的手法与材质还原古典的气质,追寻历史底蕴的的精神内涵。新古典主义对礼品包装表现另一影响即是以现代的材质塑造具有历史感的装饰效果,如使用古典的纹样、雕刻感的材质,创造一种古典形象,有些是将颜色复古做旧,来重现古典主义时期的美感。

不仅如此,新古典主义的礼品包装要求的不仅仅是历史感的形似,而更强调神似,因为只有神似才能体现历史的厚重,体现文化的层次,才能更进一步地体现礼品包装的品质。从而使人们在欣赏礼品包装时获得一种精神文化的满足。如一些高档红酒就多会采用新古典主义风格的礼品包装,因为红酒本身就是酿造的历史越久,质量与品味越是优良,因此,采用历史感的新古典主义包装不仅能够突出表现红酒的优质,使礼品包装与礼品本身更佳契合,也体现了一种高贵的品位。

三 新古典主义对礼品包装的影响与意义

3.1 提升礼品文化内涵

当礼品包装融入新古典主义风格时,能够迅速地提升礼品的文化内涵,因为新古典主义讲究形式的地道、纯正,制作的精良,如此高品质的礼品包装,其礼品本身自然更加具有深层次的文化内涵,精致的礼品包装本身就是一种艺术,而其所要展现的礼品在礼品包装的衬托下,无形中增添了精神文化的品质与内涵。

新古典主义实际上是经过改良的古典主义,对欧洲深厚丰富的文化艺术底蕴的继承是其所追求的重要内容,因此,受新古典主义影响的礼品包装,总会不同程度的蕴含着欧式的文化内涵,新古典主义运用开放,创新的设计手法,以富于浓厚历史文化韵味的礼品包装,大大提升了礼品的文化层次。

3.2 契合审美心理

新古典主义虽然以对古典的主义的历史感的追寻,却并不繁复,而是在体现神似的基础上,强调趣味的高贵、风格的明确,新古典主义的包装会使礼品显得更加精致、贵重,同时也体现了送礼者对对方的尊重与敬仰,因而更容易获得人们的认同感。

新古典主义完美结合了古典的浪漫情怀与现代人们对于生活的品质需求,受此影响的礼品包装也更具典雅华贵的精神气质,因此,新古典主义的礼品包装不仅满足了人们对于精神文化的追寻,更契合了现代社会人们的审美心理与情趣。

四 结论

综上所述,新古典主义影响下的礼品包装不仅具有古典的艺术文化内涵与品质,也包含了现代设计的简洁流畅,融入新古典主义风格的礼品包装更显品味与档次,符合现代社会人们对于“礼”的更高层次的要求,同时,新古典主义风格也使人们从礼品包装中获得一种精致典雅的审美情趣。新古典主义拓展了礼品包装的空间,使礼品包装的内容更丰富,也为人们的生活带来了更多的文化与审美趣味。

参考文献

[1]杨仁敏,杨曦,礼品包装新空间,重庆出版社,2003

[2]诸鸿编著.现代商品包装学[M].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2

[3]李砚祖主编,芦影编著.视觉传达设计的历史与美学[M].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0

[4](美)凯瑟琳・M.费舍尔著,刘玉民,徐蓓蓓译.完美包装设计[M]. 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2003

[5]杨柳. 礼品包装的设计文化特征研究[D]. 湖南工业大学 2008

[6]姜丹. 礼品包装设计的情感定位研究[D]. 华中师范大学 2008

古典主义文学范文5

文学思潮是文学对现代性的反应。什么是现代性呢?简言之,就是使现代社会成为可能的东西。现代性的核心是现性精神,包括科学精神和人文精神。正是现代性的发生和发展使文学具有了自觉性,产生了不同的文学思潮,如回应现代性、呼吁理性精神的启蒙主义、反抗理性桎梏和城市文明束缚的浪漫主义、揭露和批判资本主义社会黑暗、堕落的现实主义以及全面抗议现代性导致的异化的现代主义等。那么,古典主义是什么?古典主义是对现代性的政治形式——现代民族国家的回应。那么什么是现代民族国家呢?吉登斯的定义是:“民族-国家存在于由他民族-国家所组成的联合体之中,它是统治的一系列制度模式,它对业已划定边界(国界)的领土实施行政垄断,它的统治靠法律以及对内外暴力工具的直接控制而得以维护。”[2]民族国家是现代性的产物,是现代性催生的和赖以存在的政治实体,它相对于朝代国家而言。传统国家是朝代国家,其合法性在于神意,君主不是以民族代表的身份而是以神的名义进行统治。wWW.133229.coM现代民族国家的合法性在于民意,国家是以民族利益代表的身份进行统治,这是理性精神在政治领域的实现。现代民族国家的充分形式是资产阶级民主共和国,而其前身或初级形式是被吉登斯称为“绝对主义国家”的中央集权的王朝国家。吉登斯认为:“在绝对主义(absolutist)国家中,我们发现了与传统国家这一形态的断裂,这预示着继之而来的民族-国家的发展。自绝对主义(absolutism)时代始,与非个人的行政权力观念相联系的主权观念以及一系列与之相关的政治理念,就已逐步成为现代国家的组成部分。”[3]法国路易十四王朝就是典型的“绝对主义时期”的现代民族国家,它一方面联合新兴的市民阶级压制封建贵族,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民族利益;另一方面它并不是资产阶级民主共和国,而是封建王朝,因此只是现代民族国家的初级形式。马克思指出,在法国,君主****是“作为文明的中心、作为民族统一的奠基者”[4]而出现的。新古典主义就是在这个时期形成的。欧洲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运动是与争取实现现代性的运动相始终的,建立现代民族国家成为实现现代性的任务之一。

中国建设现代民族国家的任务是在鸦片战争之后被历史地提出来的。中国传统国家也是朝代国家,是一家一姓的“朝代”,“朕即国家”,家天下;皇权的合法性在于天意,而不是民族的代表。同时,由于自以为是世界中心的“天朝大国”,不承认还有其他平等的国家,因此也不把自己看作是“国家”,而是看作“天下”。只是在鸦片战争以后,在资本主义列强的冲击之下,民族意识开始觉醒,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任务才被提出来,而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诉求就表现为反帝反封建的革命运动。

从根本上说,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任务与实现现代性的任务应当是一致的。在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历史进程中,建设现代性的任务也得到推进;同时,建立现代民族国家也成为建设现代性的一个方面。但是在中国却与欧洲不同,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任务与实现现代性的任务产生了冲突。中国本土没有自发地产生现代性的条件,只能从西方引进。这就是说,中国的现代性是外发型的,是由西方引进而非从自身产生的,因此具有外源性;是由于落后挨打不得不进行的选择,而非由于自身发展的要求而产生的诉求,因此具有外迫性。外源性导致中国现代性缺乏传统的“支援意识”;外迫性导致中国现代性诉求不坚定。因此,中国现代性先天不足,容易夭折。而由于中国处于西方列强的压迫下,建立现代民族国家意味着首先争取民族独立,反抗西方列强。这样,实现现代性要求向西方学习,而建立现代民族国家则要求反抗西方。这样,现代性与现代民族国家之间必然发生冲突:要实现现代性就必须学习西方,走西方的道路,从而导致反传统;要建立现代民族国家又必须反对西方帝国主义,走反西方的道路,从而导致认同传统,从传统中获取“支援意识”。中国必须进行两难的选择。由于民族危亡的迫切性,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任务压倒了实现现代性的任务,为了建设现代民族国家不得不牺牲现代性,甚至反现代性。这就是说,20世纪中国面临的任务首先不是实现现代性,而是建立现代民族国家;为了建设现代民族国家又必须采取反(西方)现代性的立场。在洋务运动、戊戌变法、辛亥革命和五四文化革命的历史阶段,建立现代民族国家与实现现代性的任务还大体上一致,建立资产阶级民主共和国与引进科学、民主并行不悖,因此启蒙主义(包括文学启蒙主义)是主潮。但由于民族危机的加深,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任务压倒了实现现代性的任务。五四新文化运动刚开展数年,启蒙任务远没有完成,社会革命风暴突起,启蒙运动中止。这时,现代性与现代民族国家的矛盾突现。由于辛亥革命建立资产阶级民主共和国的尝试失败,于是选择以反(西方)现代性的方式完成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历史任务。无论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领导的革命,都是采用了非西方的革命道路,都接受了苏联的政治革命模式,其历史任务都是建立现代民族国家。而实现科学、民主的现代性任务被搁置,甚至成为批判的对象。这就是所谓“救亡压倒启蒙”的真正涵义。这种历史要求使五四启蒙主义中断,新古典主义登上了历史舞台。

无论是中国还是欧洲,新古典主义都是对现代民族国家的回应,这是新古典主义的根本性质。为了建立现代民族国家,必须动员一切政治的、文化的力量。特别是在现代民族国家的形成阶段——“绝对主义国家”时期,更需要包括文学在内的文化的支持,以造就民族国家这个“想象的共同体”。支持绝对主义国家的文化力量是政治理性。法国路易十四时期,适应加强中央集权的需要,宰相黎塞留大力提倡新古典主义,推动了新古典主义的形成和发展。在英国的王政复辟时期也产生了新古典主义。新古典主义有几个基本特征:第一,高扬理性,认为理性是人的本质,也是文学的本质。认为理性就是真实,就是自然。法国新古典主义理论家布瓦洛提出:

“首先须爱理性:愿你的一切文章

永远只凭理性获得价值和光芒。”1

这个理性是群体理性。新古典主义的群体理性是对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正面回应。它强调个体情感、欲望必须服从国家、社会的责任。新古典主义悲剧就突现了个体对社会责任的牺牲而显示的崇高。第二,尊崇古代文学典范,强调服从权威,认为“摹仿自然就是摹仿古代准则”(蒲泊)。第三,认为文学形象应当体现某种普遍人性,形成人物形象的“类型”说。蒲泊就提出“诗人的任务是细查类型,而非细查个别”。第四,“高级的题材”和崇高的风格。新古典主义具有贵族文学的精神气质,它认为悲剧反映上层社会生活,是高级题材;而喜剧反映下层社会生活,是低级题材(布瓦洛)。古典主义往往选取古希腊、罗马的题材,描写宫廷贵族的生活。它的语言典雅、气质高贵、风格崇高,表现人性的伟大。第五,讲求艺术规范,认为共同规范比个性创造更为重要。尤其是新古典主义的“三一律”,给戏剧制定了不容违反的形式规则。这是理性主义在文学形式上的表现。

新古典主义产生于法国,也流传于英国、德国和意大利等欧洲诸国。但对中国产生直接影响的是苏联的新古典主义即所谓“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十月革命后苏联建立了一个“国家社会主义”的社会制度,其基本特征是国家对社会生活的全面控制。这是吉登斯说的“绝对主义”国家的基本特征。这种“绝对主义”国家要求政治理性的支持,而苏联式的马克思主义即列宁-斯大林主义就成为国家意识形态。文学也不可避免地成为国家意识形态的一部分。于是,按照国家意志,就造就了苏联的新古典主义文学思潮。这个文学思潮是以“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名称出现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不是现实主义,而是新古典主义,有这样几个理由:

第一,二者的历史定位不同。现实主义不认同现代性,不顺应国家意识形态,它是对资本主义的揭露和批判,是对现代性的阴暗面的抨击,因此具有了文学现代性;而“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是对“绝对主义国家”的认同,顺应国家意识形态,以肯定现实为主要倾向,因此是前现代性的文学。

第二,二者的意识形态基础不同。现实主义的意识形态基础是人道主义,而“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意识形态基础是政治理性即国家意识形态。现实主义关注小人物的个体的命运,而“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关注阶级的命运和国家的责任。

第三,现实主义的哲学基础是实证主义,主张客观性,而“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理论基础是反映论和意识形态论。所谓“反映现实的本质”是被意识形态立场所规定的,因此更强调文学的理想性和意识形态性。

第四,“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虽然自称继承了现实主义精神,但实质上对19世纪现实主义持批判态度,认为它是资产阶级文学形式,缺乏理想性,只批判不肯定,不能反映现实的本质和历史的发展趋势等等,这样就离开了现实主义的基本品质。

第五,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新古典主义性质除了上述表现以外,还体现为诸如“典型化”等形式规范以及崇高的风格。总之,“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符合了新古典主义的尊崇理性、讲求规范的基本特征。

中国的历史条件为新古典主义铺就了丰厚的土壤,造就了中国新古典主义。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中国处于启蒙时代,启蒙理性成为时代精神。五四文学思潮一直被错误地称为五四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实际上属于启蒙主义,这是由其与现代性的关系决定的:它呼吁和讴歌现科学、民主,批判封建主义,是对现代性的正面回应。1但是,启蒙运动行之未久,由于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任务压倒了实现现代性的任务,革命取代了启蒙。社会革命需要新古典主义,也产生和延续了新古典主义,法国大革命如此,苏联革命如此,中国革命也如此。作为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手段的中国革命,需要政治理性以及建立于其上的新古典主义文学思潮的支持。因此,五四以后,苏联的新古典主义(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引进,启蒙主义退出历史舞台。新古典主义的历史定位在于适应了建设现代民族国家的需要,而在中国,这个历史任务是由共产党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完成的。革命胜利以后,进入了社会主义建设时期,而中国的社会主义建设采用了苏联模式。苏联模式的国家社会主义需要政治理性的支持,因此作为国家意志的主流意识形态成为文学的主导思想,新古典主义不仅被延续,而且更为彻底,也走向僵化。从“革命文学”论争到左翼文学运动、抗战文学和延安整风,以及解放以后的社会主义文学时期的“革命现实主义”和“社会主义现实主义”、“革命现实主义与革命浪漫主义相结合”,新古典主义形成、发展,直到“文革”推出“样板戏”和“三突出”原则而走向终结,新古典主义主导了中国文坛达半个多世纪。

此外,新古典主义的产生也有中国文学的理性主义传统的基础。正如欧洲新古典主义继承了古希腊、罗马文学的理性精神一样,中国文学的新古典主义也继承了古典文学的理性传统。中国文学本身具有强大的理性传统,只不过这个理性不是现性,而是前现代的道德理性。五四文学虽然冲击了传统理性,但并没有使之寿终正寝。在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过程中,传统的道德理性转化为新的政治理性,而在这个基础上产生了新古典主义文学。五四文学的接受西方的启蒙主义没有来自传统的“支援意识”,因此中途夭折。而中国顺利地接受了苏联的新古典主义,且根基深固、持续长久,则有赖于理性主义文学传统的“支援意识”。

无论是“革命现实主义”、“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还是“两结合”,都是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变体,都是新古典主义的中国形式。中国的新古典主义是对现实主义的批判。从“革命文学”论争到左翼文学和社会主义文学,一直都在理论上批判现实主义,自认为是对“资产阶级现实主义”的革命。五四启蒙主义被误解为现实主义,并被归结为资产阶级批判现实主义一类。它的科学、民主精神和人道主义被当作资产阶级意识,启蒙任务和对“国民性”的批判被认为是过时的了。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被引进中国之初,就鲜明地针对现实主义和五四启蒙主义(被当作现实主义)。周扬认为:“现实主义者攻击了现实的丑恶,暴露了缺点,但是他们止于批评,并没有积极的建树。”“由于作家世界观的桎梏和缺陷,它并没有达到生活的真实的全面的反映。”2周扬还认为,旧现实主义的批判性已经过时了,革命现实主义应当变批判为歌颂,因为“现在,阿q们抬起头来了。关于觉醒了的阿q值得写一部更大的作品”。3《讲话》发表以后,特别是建国以后,对“资产阶级现实主义”的批判进一步加强,而粉饰现实的倾向日益加强。这样。革命文学就否定了现实主义的基本精神——批判性。革命文学自称为“革命现实主义”或“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一方面自认为克服了“批判现实主义”的缺陷,同时也认为继承和发扬了现实主义精神。实际上,革命文学对现实主义的接受是一种“误读”。它把现实主义理解为“真实地反映现实”而抹杀了现实主义的本质——对现代性带来的社会灾难的揭露、批判。这样,就可以推导出“革命现实主义”或“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是对现实的肯定,因为革命斗争和社会主义本身是光明的,反映革命斗争和社会主义的现实就意味着歌颂现实。前面已经说过,现实主义是对现代性带来的社会灾难的揭露、批判,它不会肯定现实,更不是歌颂现实。否定了这一点,就离开了现实主义的基本精神。而革命现实主义就在这方面离开了现实主义,成为新古典主义。

革命文学也是对五四启蒙主义的反拨。“革命文学”论争是接受苏联文学思想,批判五四启蒙主义的开端。30年代正式引进和接受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在原则上与五四启蒙主义划清了界限,形成了中国“革命现实主义”思潮。五四启蒙主义被误认为“资产阶级现实主义”,它的人道主义、个性解放思想被当作资产阶级意识形态被批判。这种批判在〈〈讲话〉〉发表以后和建国以后进一步得到加强。

中国新古典主义具有一般新古典主义的特征,也具有自己的特殊性。首先,中国新古典主义具有强烈的意识形态性尤其是强烈的政治理性主义。苏联的新古典主义在主张文学的意识形态性的同时,还注重文学的客观性(反映论),而中国新古典主义却更强调文学的意识形态性,不那么强调文学的认识论意义。这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得到明确地表述。《讲话》没有从文学是什么的科学角度谈起,而是从“我们的文艺是为什么人的”意识形态角度谈起;它没有运用反映论确定文学是对社会生活的认识,而是大谈文学的阶级性以及从属于政治,为政治服务。苏联的新古典主义主张文学的意识形态性,但还没有局限于政治性,还包括道德等方面。中国新古典主义不仅明确主张文学是一种意识形态,而且鲜明地宣称“文艺从属于政治”、“文艺为政治服务”。中国新古典主义作家不是采用私人视角,而是采用阶级视角;不是采用多方面的生活视角,而是采用单一的政治视角。新古典主义文学作品也具有强烈的政治倾向性。如《子夜》通过对中国社会的描写形象地表达了作者对中国革命的信念;至于“革命样板戏”更极端地突出了(而且是偏执化的)意识形态性、政治性。中国新古典主义的强烈的意识形态性尤其是强烈的政治性既出自中国文化的实用理性传统,也是由中国革命的严酷性造成的,它需要文学参与革命斗争,需要突出文学的阶级意识。当然,建国以后,“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左”倾思潮助长了新古典主义的政治理性主义,但这仍然要从“国家社会主义”体制本身寻找根源。

其次,中国新古典主义注重选取重大社会政治题材,突出了崇高的风格。它不是选取关注个体命运的立场,而是选取关注阶级、民族的命运的立场。这是政治理性主义在文学题材方面的表现。同时,中国新古典主义也突出了崇高的风格,它讴歌社会革命中的英雄人物,展示无产阶级性的伟大和崇高。不仅在“革命现实主义”时期是如此,而且在解放后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和“两结合”时期也是如此;以后竟至完全排除了非社会政治题材和其他美学风格,如“文革”前和“文革”中阶级斗争题材的绝对化、对“反题材决定论”和“时代精神会合论”的批判;“革命样板戏”更是把这种倾向推倒极致, “塑造高大完美的无产阶级英雄形象” 成为文艺的“根本任务”。

还有,中国新古典主义表现了强烈的理想主义和乐观精神。它突出了理想主义,并认为这是区别于“批判现实主义”的特征。《讲话》提出文艺“应该比普通的实际生活更高、更强烈、更有集中性、更典型、更理想,因此就更带普遍性”。在“两结合”中,更强调和突出了理想主义。所谓“两结合”实际上是强调政治理想主义,因为这里的“浪漫主义”被理解为理想主义。这是中国新古典主义区别于欧洲新古典主义和苏联新古典主义之处。新古典主义不是客观地描写现实,而是按照理想主义原则描写现实中还没有发生或还没有成为普遍事实的东西;不是展示人性和社会生活的黑暗面,而是展示光明的未来。这就是所谓“反映现实的本质”。在《讲话》中就已经批判了“写黑暗”和“写黑暗与光明并重”的主张,指出“以写光明为主”;在解放以后更强调颂扬社会主义的光明面。在“革命样板戏”中,这种理想主义更发挥到极致。同样,与欧洲新古典主义不同,中国新古典主义没有形成悲剧意识,它不是表达个体对社会责任作出牺牲的悲痛,而是展现个体牺牲所具有的社会意义。因此,中国新古典主义充满了乐观精神,坚信个体的牺牲是完全值得的,革命必将胜利,。这种理想主义和乐观精神既来源于中国的集体理性和“乐感文化”(李泽厚),也出自鼓舞革命斗争意志的需要。

最后,中国新古典主义形成了自己的形式规范。中国新古典主义也遵循了一般新古典主义的人物类型化原则,苏联新古典主义的形式规范如“塑造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得到继承,这种“典型”被确定为“共性与个性的统一”,而共性即阶级性是个性的本质。而且不仅如此,中国新古典主义还创造了更为特殊的形式规范,最明显的是“样板戏创作经验”如“三突出”原则等。

需要指明的是,中国的新古典主义与欧洲新古典主义不同,它不具有贵族气质和高雅风格,相反,它具有平民气质和通俗化风格。这是由中国“新式农民革命”的性质决定的。它要求革命文学贴近工农大众,为工农大众所喜闻乐见,成为“团结人民、教育人民、打击敌人、消灭敌人的有力武器”。革命文学的平民化和通俗性也有中国文学的平民性传统的影响。欧洲“绝对主义国家”是中央集权的封建王朝,文学以宫廷趣味为中心,因此欧洲新古典主义继承了贵族文学传统。中国革命致力于建立工农政权,工农成为文学的主要对象,而且中国贵族文学传统薄弱,平民文学传统强大。因此,革命文学具有平民气质和通俗化风格。革命文学反映工人、农民的革命斗争生活,形式通俗。它提倡大众化,认为普及先于提高。但是,这种通俗化也不等于通俗文学,它对以消遣娱乐为特征的现代通俗文学是排斥的;它是革命的政治内容与通俗的艺术形式的统一,因此属于严肃文学范围。

历史在五四以后拐了个弯,由实现现代性转为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现代性思潮退潮。与此相应,文学思潮也跟着拐了个弯,由启蒙主义转回到新古典主义。从直线进化论的角度上看,这似乎是倒退,而从中国的具体历史条件看,这正是一种必要的迂回,因为只有完成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任务,才能进一步完成实现现代性的任务。只有在这个历史前提下才能接续未完成的启蒙主义任务,并进而建设具有现代性的中国文学。中国新古典主义的历史作用是适应了建立现代民族国家的需要,发挥了推进革命的功能。但是,对文学而言,不可避免地出现这种情况,即文学为历史作出了牺牲。中国的新古典主义对五四启蒙主义而言,在审美价值上有所退步,从五四文学的高度上跌落下来。而对于五四以后的非主流的文学思潮(如对于老舍代表的现实主义和沈从文代表的浪漫主义以及各种现代主义流派)而言,这种落差就更为明显。至于建国以后到“文革”时期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以及“两结合”文学的负面教训恐怕要大于正面经验。由于新古典主义是五四启蒙主义的逆转,它虽然具有历史的依据,但并没有达到时代的最高水平,尤其是后期加剧的的公式化、概念化以及僵化的政治理性主义违背了文学自身的规律,所以从总体上说,革命文学的艺术成就不高。文学对历史的牺牲是历史需要与精神自由之间的矛盾造成的。历史进步并不一定意味着人的价值的提高,而往往是以对人的价值特别是精神自由的牺牲为代价的。这就是所谓“历史与道德的二律背反”。文学作为“自由的精神生产”,往往要为历史作出更大的牺牲。明白了这一点,就明白了中国现代文学历史的最大秘密。

随着建立现代民族国家任务的基本完成,建设现代性的任务又提到日程上来。20世纪80年代的新启蒙运动,接续了五四启蒙传统,完成五四未完成的建设现代性的任务。与此相应,新古典主义文学思潮也退出历史舞台,新的启蒙主义文学思潮崛起。在以后的历史发展中,特别是在90年代兴起的市场经济大潮中,启蒙主义退潮,多元的现代文学思潮形成,如以“新写实主义”为代表的现实主义,以各种先锋派为代表的现代主义等。当然,新古典主义并没有完全消失,它的影响依然存在。这是由于中国现代性建设还没有完成,还保留着传统社会主义的痕迹。但是,新古典主义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任务,它的生命力已经枯竭,不可能主导当代文学了。新古典主义退出历史舞台,是历史的选择,也是文学自身发展的要求。它留下的历史经验,值得我们思考和借鉴。

参考文献:

[1] 参阅杨春时《古典主义传统与当代文艺思潮》,《北方论丛》1988年第3期;《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批判》,《文艺评论》1989年第2期。

[2] 安东尼·吉登斯《民族-国家与暴力》,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147页。

[3] 同上书,第4——5页。

[4]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0卷,第72页。

1 伍蠡甫编《西方文论选》上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年版,第291页。

1 参阅杨春时《现实主义、浪漫主义还是启蒙主义——现代性视野中的五四文学思潮》,载《厦门大学学报》2002年第5期。

古典主义文学范文6

关键词:古典主义;20世纪现代文学思潮;学衡派;梁实秋;欧文·白璧德

中图分类号:1206.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1—4608(2012)04-0141—07

1920、30年代,古典主义文艺思潮在中国的输入与传播,诚然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有着重要地位和深远影响。然而吊诡的是,被某种特定文化背景中主流文学思潮话语如“现实主义”、“浪漫主义”等主流文艺思潮所遮蔽的另一层真实面貌——“古典主义”在中国传播的历史际遇及其所折射出来的审美暗示,似乎还没有得到学界充分阐发而显得近于空白、遗漏。这使得“古典主义”在中国的输入、接受、传播与辐射曾由一度勃兴的历史际遇,继之迅速滑向低沉、寂寥、萎缩、消弥甚至弱化、衰微得无影无踪而不为人所知的现代命运。因此,择取并借重“古典主义”在中国传播之“历史际遇”及其对中国辐射之“审美暗示”这样一个论题视角进行深层的清理、审度与透视,就显得尤为必要。何况,古典主义在中国的植入、接纳、阐释及其对中国现代文学创作与转型之辐射态势,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应历史的需要。事实上,此一植根于历史深处的论题势所必然地触及到三个问题的祛魅化甄定与崭新解析。通过对此一命题的整体性探究与观照,能使人们获得更多昭然著明的启示性解读视角,以下将对这三大问题层面指向分而述之。

一、多元文化背景下的学衡派思想张力与古典主义文艺思潮的植入

显然,学者于任何历史语境下所作出的诉诸于笔端的学术理论问题的睿智判断与灼见发问,似乎恰恰都不可避免地承载、传达、灌注甚至昭示着持论者的某种特别明显的理性认知倾向和言论立场的思想痕迹。同理,任何时代的知识分子因自身的价值取向所择取的话语立场及批评标准,同样或隐或显地在彰与蔽、扬与弃、褒与贬、崇与抑之间作出自身立场及意识倾向的评析。若用现代眼光去重新审视多元新思潮影响下的学衡派在20世纪现代文学史上的意义,自然有很多隐而不显或尚未明言的重大理论焦点问题需要回到历史原点框架中,作出推陈出新的双向阐释与清明可现的盲点探询。在特定历史背景中回眸、思考与探究学衡派文学观念倾向的文化语境之思想张力与古典文艺思潮的输入,无疑是20世纪现代中国文学研究的一个极为重要的视角。俞兆平则以一种超出习惯判断的高瞻眼量,对现代中国文学史上之古典主义文艺思潮开启了一种新角度的解读及解剖肌理的评估检点。他颇为精辟地尖锐指出:“从1922年至1934年左右,由学衡派和新月派汇成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股不可忽视的古典主义文学思潮。……以学衡派、新月派为代表的中国古典主义文学思潮对其持警觉、反思的态度,批判、抗衡现代性负面效应,坚持人文精神的立场,在一定范围内具有审美现代性的意义,也在一定程度上维系了中国现代文学发展中的均衡。”这段言前人所未言、发前人所未发的无可辩驳的文字,显然前所未有且无比清晰地标举着学衡派思想主张倾向对于中国传统文艺向现代中国文学的转型与发展,有着不可忽视“警觉”、“反思”、“批判”与“抗衡”的历史新启示意义。

学衡派自身理论体系所彰显现代性与传统性的审美视界之融合,不仅是现代知识分子于觉醒期的自觉省思、呐喊及其时代精神背景的现实呼应的反映,同时也是新时期文学的历史使命与知识分子个人文化精神、价值取向之追寻转型的旁射。它对现代中国文学的建构或多或少地提供了有益的参照。此一点恰恰被当下所忽略。在这一点上,梅光迪在《人文主义与现代中国》中做了丰富而独到的知性阐发:“人们可以在任何一本《学衡》的首页读到这群中国人的精神主旨的宣言。……(1)阐释中国文化的精神;系统组织中国文化的素材;(2)介绍并吸收西方哲学和文学的优秀作品和思想;(3)以合理、明智、批判的态度讨论当今中国生活中的各种问题和思潮及教育现状;(4)创造一种现代中国文风以表达新的思想和情感,同时又保持中文的传统用法和它固有的风采。整个纲领听起来温和而不激进,无可厚非。可是在如今的中国,温和已不再是美德,只会被视为太过于胆小,或者是墨守成规、极端保守的表现。”从梅光迪对学衡派思想主张之多重内涵所作出的这些考镜源流的正面描述、梳通与评析话语中,则可透视与侧重揭秘出学衡派思想主张被误读为一种庸俗、落后的保守主义杂烩,这就不可避免地遭受到学术界的严加批判且予彻底淡漠、鄙薄与抛弃。这只能视为对学衡派的一种主观化的粗疏、浅薄甚至是偏执性、滞后性、变异性及局限性的误读。遗憾的是,当下尤为缺乏对此一文学现象放置于其社会背景中加以思考并作出深层历史维度路向的新锐性质疑、分析与追问。

重要的是,对于学衡派思想主张之独特理论内涵与外来古典主义文学思潮输入中国所经历的兴衰起伏之历史全貌的复杂性问题,还多有深入考察的潜在空间。毕竟,古典主义文艺思潮在中国引介、认同、传播、接受、扎根并对中国现代文艺创作实践、发展路向产生一定启引效应的过程,都难免受到20世纪早期中国特定语境及社会背景意识形态的深刻影响。这一点并没有得到当下应有的重视与具体探讨。有学者极富阐释潜力地概述:“《学衡》是发表文史哲的学术译著和旧体诗的综合性刊物。在哲学方面,他们崇拜孔子和亚里士多德;在文学方面,他们鼓吹白璧德的新人文主义。维护文言文和旧体诗,反对白话文和新文学,从而形成了一种颇为独特的文学思潮。……‘学衡’派要求复兴孔子、亚里士多德等中外古代思想家的思想,同时又特别宣扬以白璧德为代表的美国新人文主义,反对新文化运动,反对民主主义和社会主义思想。”问题的症结在于,学衡派的思想立场碍于当时某些学者颇不以为然的偏颇理解,而未能引起学界系统而广泛的多维视角的印证。周冰心指出:“首先论者缺乏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的广阔视野,只是把古典主义看成是西方特定的产物,对古典主义的理解过于机械,而未能认识其普遍意义,也未能认识到古典主义在不同国家是有其不同的民族特色的,中国也不例外。其次是认为在五四时期这样一个激烈的反传统的时代,所有重要的作家都是学外国的,回归传统、崇尚古典几乎是不可能的。”显然,面对“五四”新文学时期各种新思潮冲击下,学衡派对古典传统文化的认可、持守及对极端、戏谑浪漫主义风潮的警醒、颠覆、抵制,却往往得不到学界更为根本的理解,反而招致缺乏高瞻气度的某些知识分子的冷嘲热讽之贬损甚至鄙薄诋毁的忽视困局。换言之,这也是后来白璧德新人文主义学者输入中国后,渐趋滑向遮掩、凝寂、疏忽、消退甚至扑朔迷离而不被多数人展开最为深刻的自觉解读、体认、整合与选择的缘起背景。

由以上的梳理可以看到,某些学者对学衡派思想主张进行了一些偏误性、拘泥性甚至硬性肢解式的遽然解读,以致其理论学说隐现着的深刻思想张力曾一度遮蔽而不被多数人知晓,这与其学说总体上不被重视的情形有关。在这个意义上,李怡颇具某些独到见解地指出:“20世纪90年代以‘后现代’的输入和传扬为契机,中国忽然‘发现’了保守主义的价值。一方面,在中国后现代主义的攻击之下,从近代到‘五四’一直到20世纪80年代的由启蒙所开辟的‘现代性’追求似乎已经千疮百孔、衰势毕现;另一方面,中国后现代主义的对于现代历史的质疑及其文化民族主义立场又鼓励我们‘重新’发掘了自近代以来的中国保守主义思潮,从国粹派、学衡派到新儒家,我们仿佛真可以理直气壮地将这些曾经灰头土脸的文化流派归结到‘世界意义的保守主义趋向’中去了,在‘世界’图景的光彩里,我们所有‘保守’都扬了眉吐了气,它们不仅不意味着‘封建’、‘落后’,而且还代表着中国乃至世界意义的睿智与远识。……中国保守主义命运的这一戏剧性的变化和‘后现代’的‘反现代性’一起,催促着我们从一个新的角度,亦即在一个更大的世界的范围内来思考和研究它们的相关问题。”事实上,学衡派毕竟代表了现代留洋知识分子,其思想学说尽管不可避免地存在某些历史局限性,但总体上也是具有启示性而不可全废的。学衡派对古典传统文化独特价值的深细阐释,一方面意味着对中国古典文化审美理想高度认可的内在视角,另一方面则呈示、凸显着中西文化交汇对自身文化的嬗递、演化现象有着不容忽视的影响。当然,学衡派的思想主张反而突显、标举着一代学者给予中国文学如何由“传统”向“现代”转型的较大关注及重重的历史困境迹象。实际上,这也为中国现代文学的建构提供了有意味的提示性、警醒性启发意涵与借鉴意义。

二、对“浪漫”时风的反拨:梁实秋对白璧德新人文主义理论话语的承传

具体而言,学衡派在较早之前就对白璧德人文主义思想学说作出的空间视野之译介、比照、接轨与宣扬。关于这一点,梁实秋对学衡派文化观念之精神价值及古今兼收并蓄的审美情结之现代意义也给予了明确的认同,同时也对学衡派在现代文学建构中的重要建树及历史贡献给予了纵深的肯定及准确的定位。对此,他从文学现象之宏观角度上饶有兴味地作出谙熟性的阐述:“‘学衡派’不仅从白璧德那里接过了人文主义这面旗帜,而且还努力在中国传统文化之中寻找‘人文主义’的精神。一时间,‘人文主义’成了‘学衡’诸人频繁使用的一个词汇。”诚然,梁实秋这段历史性总结则从现代文学建构深处为切入点,解读出学衡派思想主张的不同层面特征及其内蕴视角独特之文化内蕴的贡献,并暗示着学衡派之文化审视被极端扭曲化、阻隔化解读的原因及其深层内涵,为现代中国文学建构提供了一条富于启发性的思路,尤其是古典主义在中国的传播的历史端倪。然而,学衡派文人一度在新文化建设热潮中以传统“文言文”的形式译介、标举白璧德思想,使新人文古典主义学说自然而然地蒙上了“守旧”、“复古”的色彩而始终未能引起学界正面的大力弘扬、关注,导致当时勃兴白话文的现代文坛学者对其学说之历史面目产生一种至偏的误读、遮蔽的鲜明轨迹,由此可见一斑。有学者从一个更为宽泛的视野上点评了学衡派推崇白璧德具有现代性特质的理论学说的根本缘由:“学衡派所表达的许多学术观点确实同白璧德这位学术导师的观点有深刻的思想联系,前者接受了白氏的耳提面命。白璧德理论自称新人文主义为实证的人文主义,其实证性建基于白氏对人类文明传统的同情性评估。白氏并不主张复古,但他认为必须从传统中求取立身行事之道方可建构新人文主义的内省的思想文化体系。”从某意义上说,以上这些文字都证明了以吴宓、梅光迪为代表的学衡派及以梁实秋为代表的新月派与欧文·白璧德的思想主张及审美理想的精神诉求极为投合,甚至颇具学缘。这自然利于彼此文学理论观念上的趋同、呼应、沟通与秉承,从而为白璧德学说在中国接受、传播、阐释与重构提供了深层关联的历史契机及社会语境。确认此一点,对理解白璧德思想学说中国化的可能性进程因素具有极为重要的学术独特意义。

最值得关注的是,作为新月派代表人物,梁实秋不仅是古典传统文化的守望者、审视者、承袭者与批判者,而且更是古典传统文化与现代人文精神的省思者、会通者、兼容者与践行者。有学者于《新古典主义与浪漫主义的论战》一文中尤为首肯地申述“与学衡派不同的是,新月派在对浪漫主义的批判过程中比较注重自身理论的建构。因而,新古典主义理论对现代文学思潮的介入也开始迈向成熟。”也有学者更是一针见血地揭示:“综合考察新月派的全部文学活动求其一贯处,我们认为,新月派不惟不是浪漫主义,恰恰相反,反叛浪漫的古典主义才是其标志,而且是新月派之所以成文学之‘派’的凝聚点和黏合剂。”毋庸置疑,梁实秋由“浪漫”向“古典”的倾重,一方面是站在一个更高的角度,补正纠谬极端浪漫亦步亦趋的病态之现实需要;另一方面则在于标新古典传统文化在现代中国文学建构中的不可忽视的历史地位。有一点应该注意,白璧德思想学说能够在中国接受、传播并产生一定的影响力,梁实秋发挥的作用是极为关键且不可或缺的。梁实秋是一位具有深厚审美情趣及坚韧文化底蕴的文艺批评家,1924年在美国留学时,对未曾谋面的欧文白璧德及理论学说之先锋思想蕴涵颇为好奇。他在其著述文字中曾作了尤为熟谙的追忆与自述:“我初步的反应是震骇。我开始自觉浅陋,我开始认识学问思想的领域之博大精深。继而我渐渐领悟他的思想体系,我逐渐明白其人文思想在现代的重要性。”随之,梁实秋的思想则从极端之“浪漫主义”转到了多少“近于古典主义的立场”。若深入领会梁实秋这段如实自述的文字则自可发现:白璧德思想得到了梁实秋最为着力而深刻的回应、体悟、融通与秉承。然而,梁实秋并没有对白璧德理论学说给予过分拔高、彰显之意。

从根本上说,梁实秋从“浪漫”到“古典”的倾重和改变,恰恰可以说是时代大趋势使然。这对梁实秋后来的文学批评审美尺度也产生了富有成效的启示性助力。白春超曾从传播角度提及:“新月派用来反对感伤主义、浪漫主义、重审西方现代主义的理论支撑就是以理性为核心的古典主义精神,这种强调健康、和谐、正统、合乎常规的文学观,由梁实秋进行了系统的论述,而成为新月同人的一致追求。……新月派对古典主义审美理想的追求,确与他们的中国传统文化‘情结’密切相关。”梁实秋对泛滥一时的“浪漫”之反叛、悖离与驳斥,从某种意义上说是20世纪中国知识分子传统文化心态及审美精神的外射,也是对中西文化图景进行对镜比照后对“古典”传统文化重新发现、肯定的现代选择与启示。针对白璧德之“新人文主义”一术语,不少学者都作出了新的解读。李怡在《新人文主义视野中的吴宓与梁实秋》中曾言简意赅地强调:“所谓‘新’人文主义就是一种保守性质的古典主义的‘理性’。”此外,殷国明也曾切中肯綮地指出:“在美国,20世纪初期出现的‘新人文主义’(New Humanism),是持续的西方传统古典意识和文化保守主义思潮的产物。……新人文主义在某种程度上就是欧洲古典主义的延伸,它对于美国在20世纪初风起云涌的现代文艺思潮及其反叛倾向,表现出了极大的不安和反感。他们害怕美国在这场从传统到现代的文化变革中,失去传统的价值标准,丢掉文化的根本。……白璧德是这方面的代表人物。”显然,殷国明这段富有启发性的精见卓识,正是从具体的历史背景与思想根源的文化特质上对白璧德“新人文主义”作出了具体而细致的探考、疏证、考察并提出了极为贴切的新解。若从20世纪中国早期文化新思潮传播的史料辨正角度看,白璧德所倡导的新人文主义学说,显然与中国传统文化审美理想有着深刻内在契合性之历史渊源。揭示此点的同时,对1920、30年代现代知识分子“借镜西方”与“持守正统”的文学现象之前后因缘略作历程的回顾及深入的探讨,就显得尤为必要。

三、借镜西方与持守正统:古典主义与中国传统审美方式的昭显

从中西文化特质之审美理想的新视角层面来审视,东西方传统文化思想蕴含可以说呈现、透视出诸多令人称绝的相契、吻合的精神诉求与具有通约性、可比性的价值取向。尤为深刻的是,面对多元新思潮冲击下的“五四”新文化的历史性境遇,学衡派、新月派知识分子始终以一种“持衡”的高瞻气度和强韧历史观,对中西文化观之孰优孰劣展开预言式的新解读与透视,特别是在“借镜西方”与“持守正统”两大问题方面。记得吴宓较早就对中西文化之交融互渗作了系统的思考,他曾颇具公允稳健地作出涵摄性的缕析:“西洋真正之文化,与吾国之国粹,实多相互发明想到裨益之处,甚可兼蓄并收,相得益彰,诚能保国粹而又倡明欧化,融会贯通,则学艺文章必多奇异彩……儒家的人文主义是中国文化的精华,也是谋求东西文化融合,建立世界性新文化的基础。”从吴宓这段的确令人耳目一新的话语中的文化溯源之透视,则可见出中西传统文化之审美理念有着内在的深度关联与鲜明独到的相契印迹——“古典主义”审美理想。这也是古典主义文艺思潮得以在1920、30年代新时期的独特历史文化语境中输入中国,并在中国传播、接受、影响的历史背景和思想土壤。

若追根溯源则可发现,学衡派、新月派知识分子有意师承白璧德之新人文主义学说并引领人们洞悉到一味地“弃正统”而“扬外来”的种种隐患,诚然有匡救时弊的现实需要。“宓所资感发及奋斗之力量,实来自西方。质言之,宓爱读《柏拉图语录》及《新约圣经》,宓看明(一)希腊哲学(二)基督教,为西洋文化之二大源泉,及西洋一切理想事业之原动力,而宓亲受教于白璧德师及穆尔先生。亦可云,宓曾间接承继西洋之道统,而吸收其中心精神。宓持此所得之区区以归,故更能了解中国文化之优点与孔子之崇高中正。宓秉此以行,更参以西人之注重效率之办事方法,以及浪漫文学、惟美艺术,遂有为《学衡》、为《文学副刊》。”这则材料无不充溢着吴宓对白璧德思想锋芒给予的一种心悦诚服认同与较为清晰的肯定,同时也从某种意义上披露、凸现了白璧德理论学说对其浸染、影响颇深。实际上,针对历代文坛上各种思潮的此起彼伏的文学现象,梁实秋曾至为有益地评析与总结:“以西洋文学而论,古典主义,浪漫主义,写实主义,也并非是‘继而代兴’的那么简单。所谓主义云云,从来不能概括的指定某一时期某一作家某一作品而无例外。古典,浪漫,写实,都差不多有同样长短的历史,并不是像一位父亲一位儿子一位孙子那样的‘继而代兴’的。”从某种意义上说,学衡派对学界文坛过于推崇浪漫主义的隐患给予了合乎历史事实的揭示,这对20世纪早期的现代中国文学构建提供了开创性意义的有益思路和极高的学术价值。

值得关注的是,若从中国古典传统审美方式昭显的理想境界看,中国传统文化之古典精神自然散发着一股古代文明特有的中庸、贵和、谐适的气息。如:“君子同而不和,小人和而不同”、“克己复礼为仁”(《论语》);“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孟子》);“和实生物,同则不继”(《国语》);“中者,天下之所终始也;而和者,天地之所生成也”、“天地之美恶,在两和之中”、“举天地之道而美于和”(《春秋繁露》);“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和,故百物皆化;序,故群物皆别”(《礼记》);“以和邦国,以统百官,以谐万民”(《周礼》);“夫明白于天地之德者,此之谓大本大宗,与天和者也;所以均周天下,与人和者也。与人和者,谓之人乐;与天和者,谓之天乐”(《庄子》);“声出于和,和出于适,和、适,先王定乐由此而生”(《吕氏春秋》);“今若国之与国之相攻,家之与家之相篡,人之与人之相贼,君臣不惠忠,父子不慈孝,兄弟不和调,此则天下之害也”(《墨子》);“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朱熹《论语集注》)等等。梁实秋在其著述中也多次强调:“中庸者,即避免极端,以求事物之宜。”从以上较为典型的引文看来,中国古典传统文化无不体现出的是一种“不走极端”、“不过分”、“适宜或恰到好处”的思想精髓。

若从历史生成的角度探视,西方古典传统文化所强调的美感文化形态理论渊源,更多地标举、透视着一种特别意义的“谐和”、“秩序”、“节制”、“适宜”、“均衡”、“静穆”之美。在西方,最早对美进行哲学思考的毕达哥拉斯学派认为:“美在和谐”、“和谐起于差异的对立”;赫拉克利特则强调:“对立造就和谐”、“疾病使健康成为快乐,坏事使好事成为愉快,饥使饱成为愉快,疲劳使安息成为愉快”;亚里士多德认为:“美的主要形式是秩序、匀称与明确”,“悲剧是对于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摹仿”。此外,温克尔曼认为:“希腊杰作有一种普遍和主要的特点,这便是高贵的单纯和静穆的伟大。正如海水表面波涛汹涌,但深处总是静止一样,希腊艺术家所塑造的形象,在一切剧烈情感中都表现出一种伟大和平静的心灵。”海德格尔对“古典”一词则这样理解:“古典的风格本质上体现着这种安宁、简化、缩略、集中——最高的强力感集中在古典类型中。”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则认为“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建造。多米尼克·塞克里坦则认为:“构成古典主义理论基础的一部分是模仿的理论,一部分是对于理性的极度信仰。”朱立元对西方古典传统审美理想也曾总结:“希腊人的‘理性一知识’精神就成了古典的内涵。”也有学者这样由浅入深地概述:“和谐为美的艺术追求在客观上要求理性的参与。……古典主义者都是普遍人性论者,……作家对一切人和事物的描写,都必须符合这种恒常的义理规则,符合理性的东西一定是和谐的,如果没有理性的判断,就无法驾驭作品、达成他所一直追求的那种古希腊式的中庸与和谐。”另外,张林杰鞭辟人里地宣示:“在文学观上,它(古典主义)反对浪漫主义,认为浪漫主义放纵情感与想象,以个性取代伦理原则的普遍性,背离了和谐、均衡的美学原则,它要以理性精神为基础,重建古典审美理想。”可以肯定的是,古典主义文艺思潮在中国传播的文化特征所折射出来的宏大意识形态之审美暗示与美学精神,一方面包孕着特定时代意识中独立审美价值之独特意义,另一方面则在相当程度上体现出西方古典主义文艺思潮与中国古典传统文化有着具体历史场景之中的深度内在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