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吐温视域中的法国

 

1法国之旅   《傻子出国记》又名《新天路历程》,是马克吐温的第一部长篇作品。文中详细记述了1867年初乘坐纽约“教友城”号的世界航海之旅,马克吐温与六十六名天真幻想派的美国游客一起横渡了大西洋到欧洲旅行,沿途经过了亚速尔群岛、直布罗陀海峡、西班牙、法国、马赛港,达到巴黎参观国际博览会。无论从空间跨度、时间长度和心灵震撼程度来看,这都是一次漫长的旅程,是首次走出国门的美国人的一次“天路历程”,是一笔横跨东西半球、历经人文交融、见证人民生活的宝贵精神财富。而马克吐温的法国之旅正是这次旅行的“点睛之笔”。通过细读,我们不难发现,马克吐温的法国之旅大体上是遵循这样一条逻辑:初始,满心欢喜、充满期待地幻想,犹如孩童进入游乐场般充满了新鲜感;而后,这种欢欣鼓舞的心情总是被种种细小的麻烦打破,发现传说的与自己所见并不符,心情变糟,垂头丧气地想结束旅程,第二天却又总是能精神抖擞地开始新的旅程。而作为旁观者和记录者,马克吐温“时而纪实,时而抒发情怀,笔锋一转又可借题发挥,直抒胸臆,又或开开玩笑”①,在自由的氛围中以一种不动声色的力量为我们揭示了一个不一样的法国。马克吐温对法国既有由衷的赞赏,也有显而易见的不屑与戏谑,究竟是赞赏多一些,还是质疑与否定多一些,则要循其游览的脚步一探究竟。   2马克吐温眼中的法国人   对大多数美国人来说,法国是一个遥远却又亲切的国度,法国有着悠久的历史文化,法兰西的空气中似乎终年都弥漫着让人陶醉的艺术气息。而生长在这方土地上的人们,男子则风度翩翩,女子则风情万种,一举一动都散发着他们特有的迷人气质。“浪漫法国人”被一次次提起、一次次重现,最终成为当时法国人在美国人心目中的最具代表性、最有概括力的形象。马克吐温借天真无邪的“傻子”之眼看到了不一样的法国人,“浪漫法国人”这一墨守的形象由此被打破。法国导游是美国游客们精心挑选的,理应与他们最为接近,同时也成为了马克吐温最大程度上给予重视与放大的法国人形象。他衣衫整洁,彬彬有礼,一副绅士派头,言行举止尽显法式优雅,更以真诚的谈吐赢得了小伙子谭、医生和马克吐温的一致赞誉,从而成为了他们的贴身向导。当美国游客热情洋溢、平易近人的邀请他共进早餐时,他礼貌地推脱,并解释这样做不合规矩与礼仪。天真的美国游客果然中了圈套,忙解释说为美国人做事,就按美国的规矩来。随着旅行的渐渐展开,法国导游老练与世故的一面愈发显露,外表的谦逊有礼不再展现,而变成了早餐“怎么都喂不饱”②的贪婪之徒,一次次擅自改变行程,把美国游客们领进商店购物以赚取好处费,显然,美国人的天真与法国人的世故发生了激烈的冲突。美国人对本国短暂文明史和相对缺乏的文化素养感到自卑,同时盲目崇拜法国悠久文化和礼仪。精于世故、富有经验的法国人正是瞅准了这一点,才使得他们处处表现出优越感,并不时“对症下药”,以天真对天真,怀着复杂的心情迎接远道而来的取经者。这种对本国短暂文明史感到自卑,并对法国悠久文化不加分辨的盲目崇拜正是马克吐温真正大加鞭挞的对象,也是他批评矛头的真正指向。19世纪中叶,富裕起来的美国中产阶级开始向往欧式上层社会的生活方式,在穿衣打扮和行为举止上竭力模仿,然而内在的素养却是模仿不来的。在马克吐温看来,这是一种客观事实,无需感到可耻,也没有必要感到自卑,美国也有自己特有的文化特点,即使短暂的美国历史中也出现了不少伟大的艺术家与杰作,而这些却被浅陋的美国中产阶级忽略了。美国游客之所以在欣赏法国艺术品和古迹时频频出现盲目听从导游,不懂装懂,对艺术大加评论的现象,正是这种矛盾心理导致的结果。一方面,他们向往法国人骨子里透出的文化气息,认为只要学着法国人的样子欣赏艺术品,接受艺术的熏陶,便可以变成文化人;另一方面,他们实际的文化素养不足以使他们有能力欣赏这些几千年文化积淀的瑰宝,从而导致了他们在瞻仰名胜古迹、欣赏奇珍异宝时表现出来的只有虚伪、愚昧、盲从轻信、不懂装懂与矫揉造作。   3马克吐温眼中的法国艺术殿堂   既然是美国历史上第一次如此大规模的海外旅行,并来到了向往已久的欧洲文化的中心,美国游客们自然wwwest.achersec.mo不会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将法国的艺术瑰宝和名胜古迹游览至尽。马克吐温没有盲目跟随众人的一致赞赏态度,而是以冷静、客观、敏感、细心的观察家的身份并通过自己在美国经验对巴黎圣母院、卢浮宫、凡尔赛庄园等艺术殿堂进行了不同于传统印象的判断和描述。古色古香的建筑——巴黎圣母院一部分竟是“勃艮第公爵让桑士庇尔为了心安才建造的——他刺杀了奥尔良公爵”,神圣的教堂附属建筑竟成了“黄金时代”杀人犯“只消拿出石灰砖”就可以“洗脱罪名,安心睡觉”的脱罪物(101),这是马克吐温对法国封建专政时代贵族滥用钱权、肆意残害生命的绝妙讽刺。而令医生魂牵梦绕甚至不惜两次被骗的卢浮宫又是怎样被马克吐温展示一番的呢?客观地讲,卢浮宫是法国文化中最不容忽视的建筑物之一,建筑本身辉煌壮观,但其中陈列的艺术精品和“几英里艺术大师的名画”受到的仅仅是“浏览”而不是“细细欣赏”,这是因为画中“显示出巴结大人物的意思”(106)。马克吐温对卢浮宫的镇馆之宝——断臂女神《米洛斯岛的维纳斯》雕像、《胜利女神》雕像、达芬奇的稀世名画《蒙娜丽莎》丝毫没有提及,而是直抒胸臆,“他们对王公贵族之流保护给人一种令人作呕的谄媚,在我看来,比画上刻意表现出来的色彩和神情更为刺目,而且确实更引起我注意”(106-107)。至于欧洲最宏大、最豪华的皇宫凡尔赛宫,马克吐温欲抑先扬,先是盛赞凡尔赛“美不胜收”(121),将凡尔赛宫规模宏大的气势通过一个土头土脑的乡巴佬的戏谑口吻体现出来,尤其体现在对细节的描写上,如“多得简直数不清,看起来却像零零散散地散布在一大片空地上”的巨尊雕像,“百龙戏水”的喷泉,“望不到头”的林荫大道,或是到处可见的“无数男女”(122)至此,凡尔赛宫的确如史实般介绍的那样,其严格规则化的园林是法国古典主义的杰作。它不仅是皇帝的宫殿,也是国家的政治中心,而且还是当时法国社会政治观点、生活方式的具体体现。于此,马克吐温没有否认,而是以深邃的洞察力为读者挖掘凡尔赛宫富丽堂皇、令人叹为观止的表面背后的现象,而这些通常是普通游客不愿或根本没有兴趣去看的。穷奢极侈的凡尔赛犹如伊甸园:仙境般的御花园、琼楼玉阁、奢华的艺术,高贵的雕塑。不远处却是苦难、贫困、邪恶和窄小肮脏的贫民窟。马克吐温无情地揭露人民的困苦生活,抨击了法国的封建落后,指出了“文明世界”的不文明。凡尔赛宫巍峨的背后,是四万民工历时二十年在法王路易十四的政令下耗巨资建成的,所有的建筑材料如大理石、镜子等都是从意大利搜刮而来。这是欧洲自古罗马帝国以来,第一次表现出它能够集中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的专制力量。马克吐温以反讽的方式无情地批判了封建帝王专制的声色犬马、寻欢作乐和荒淫无度。尽管语气轻松,字里行间却尽显作者对欧洲封建专制自身腐败的批判和对百姓受压迫程度的震惊。作者以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口吻对凡尔赛宫气势的宏大雄伟感到惊奇不已,并多次使用“仙境”、“尽善尽美”和“梦境”等类似的夸张字眼,随后以一种不经意的口吻提到自己曾经一向痛恨路易十四不顾“百姓大闹饥荒,自己却耗费两亿元块钱造了这座景色秀美的御花园”,而这种行为如今在美景中自然是可以“原谅”的了(122)。随即马克吐温笔锋一转,却又以漫不经心的笔触提起民工修建宫殿的血泪史,“他(路易十四)每天雇佣三万六千名民工建造这项工程,工程艰苦繁重,工人经常累死,每晚上都有整车尸体运出去”,突然穿插的“贵夫人”的点评则凸显了法国上流社会贵族阶层思想的空洞和苍白,他们只知“快快活活地过着幸福的太平日子”,对广大劳动人民的水深火热视而不见,与凡尔赛宫极尽奢侈与美轮美奂相比,广大劳工的苦作与惨死竟是“不值得一提”的事情,顶多算得上是“烦忧”(122),尽管马克吐温未对此发表任何个人看法,因为他的身份是个老老实实记录的“傻子”,但通过行文之间的巧妙安排与穿插,作者对旧世界封建贵族对广大劳动人民的压迫、奴役以及自身的堕落腐败的批判态度跃然纸上,比直截了当地批判更有力度,更引人深思,更具有说服力。#p#分页标题#e#   4马克吐温眼中的拿破仑三世   以工人为主体的劳动者一直是法国革命与起义的主力军,街垒是广大人民表达自己政治诉求的象征与符号,是贫苦百姓追求自由与幸福的唯一途径。如今革命成功了,无名的革命功臣生活却没有得到明显改善,安置街垒表达不满的权利也被当时的统治者拿破仑三世清除了。对于法国第二帝国的缔造者——路易拿破仑这一时代人物的描绘,马克吐温也是采取了欲抑先扬的手法。拿破仑三世在书中的出场堪称惊艳。马克吐温极力贬低共同检验部队的苏丹国王,以此衬托法国皇帝的高大与挺拔。“拿破仑三世,他代表的是近代高度文明、进步和优雅”(97)。首先马克吐温感慨拿破仑三世的雄心壮志,并颇有为他的野心正名之嫌。待两位国王离开之时,马克吐温得出了拿破仑三世是“才气纵横的冒险家”的结论(99)。一路华丽的法国之旅被突如其来的贫民窟景象意外打乱后,马克吐温再次提到了这位在前文中被大加赞赏的英明的帝王,并进一步指出原来英明的帝王只不过是一个压迫者。拿破仑三世“才华横溢”,却并未倾听居住在贫民窟的贫苦人民的诉求,而是想办法竭力阻止人民群众出现任何造反行为。他耗费大量人力财力修建“笔直如矢、雄伟壮丽的林荫大道”,将原本曲折的小街统统拆掉,因为这样“一颗炮弹从这头发到那头,除了碰到些人肉之外,半路上毫无障碍”(125)。马克吐温再次使用反讽手法将拿破仑三世唯恐人民革命、就连修整道路多半也是为了稳定自身统治的真正动机表现地淋漓尽致,将他的政治野心和阴谋归结于“有恃无恐的震惊态度”和“精明的见识”,发出了令自己“不胜钦佩”的感慨(126)。拿破仑三世是马克吐温在法国游记部分唯一涉及的一位政治人物。马克吐温先后在两个章节中为读者展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有力地讽刺了法国政治制度的相对落后与缺乏民主。尽管当时的法国第二帝国已经结束了“专制帝国”的专制独裁统治阶段,开始向“自由帝国”演变,马克吐温却识破了拿破仑三世的改革目的,即竭力维护帝制的稳定,尽可能化解来自各方对帝国的不满。至于在马克吐温笔下屡遭嘲弄的圣安东尼郊区条条笔直的林荫大道,则要追溯到拿破仑三世在位期间,对大城市所进行的大规模改造。其中尤以首都巴黎的改造最为典型,史称“奥斯曼计划”。巴黎的面积扩大了一倍,建设了两条轴线,一条南北向,而另一条东西向,从民族广场,经过圣安东尼郊区、里沃利路、香榭丽舍大街到星形广场。应该说拿破仑三世的大城市改造计划客观上促成了社会生活的进步,使巴黎基本构成了今日法国首都区的基本全貌,然而,正如《法国通史》一书所评价的那样,“巴黎目前仍存在的富人区与平民区的分界也可追溯与此”③。本世纪30年代一位左翼批评家说:“马克吐温像惠特曼一样,在西部边疆形式的民主之中领会到了美国的显著特征。这并不是停留在选举中的那种民主,而是贯穿了整个生活进程中的民主,是渗透到政治和经济、科学与艺术诸方面的民主他对欧洲艺术的方案是基于他的民主倾向。”由此我们可以得出,通过对拿破仑三世玩弄民主、操纵民主的无情嘲弄,马克吐温表达了对美国自由民主精神的由衷赞赏与自豪。至于他后期一系列揭露美国民主与自由掩盖下的虚伪的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镀金时代》,则可以说是爱之深,痛之切,为美国自由民主精神被政治家和投机分子歪曲利用变为他们谋利的工具而深感痛心。   5结论   在《傻子出国记》一书的前言中,马克吐温坦言自己“不带偏见、老老实实”,“傻瓜式”地记录了自己和66位美国游客所见到的欧洲景象。传统游记对旧世界的欧洲描绘充满夸张、离奇、浪漫,那么游客眼中的欧洲世界与旧世界一致吗?游历结束后,美国游客是否依然因为本国历史短暂感到自惭形秽,对旧世界的悠久文化满心崇拜呢?作为欧洲文化的中心与代表,法国给马克吐温和美国游客们留下了怎样的感受与思考呢?诚然,马克吐温以幽默讽刺的手法对美国游客在游览过程中表现出来的愚蠢、无知以及欠缺的文化素养进行了无情的批判,而他真正想批判的是美国人对自己的蔑视,是霍桑、詹姆斯、亚当斯等人对欧洲人的顶礼膜拜④。马克吐温对法国传统建筑、艺术品、政治制度进行了描绘,展现了一个不一样的法国,对游客们种种滑稽、诙谐的行为进行了描写,表现出美国人的自豪感,对美国民主制度在欧洲封建制度下迸发出的活力进行了记载,体现出本民族的优越感。可以说,天真无知的“傻子们”在旅途中无意识对比了美国和法国各个方面,重新构建了身为美国人的民族自豪感与归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