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图腾崇拜的生态意识

先秦图腾崇拜的生态意识

 

先秦是中华文明的初创时期,古代许多优秀思想都可以在先秦文化中找到源头,生态意识也不例外。图腾崇拜是先民们在认知改造自然中,对无生命自然物、有生命动植物等产生的萌芽认识。据《汉语大词典》,图腾是英语“totem”的音译,源出印第安语,意为“他的亲族”。在原始社会中,人们以某种自然物的图形作为本氏族的保护神和标志,称为图腾[1]。从《辞海》可知,“图腾崇拜”是一种宗教信仰,约发生于氏族公社时期。原始人相信每个氏族都与某种动物、植物或其他自然物有亲属或其他特殊关系,一般以动物居多。作为氏族图腾的动物,是该氏族的神圣标志,是全族之忌物,禁杀禁食;且举行崇拜仪式,以促其“蕃衍”[2]。从该角度考察,先秦图腾崇拜中蕴含着有益的生态意识。笔者根据先秦图腾崇拜中崇拜对象自然属性的不同,大致将其分为对自然物(即动植物之外的其他无生命物质)的崇拜、对动物的崇拜和对植物的崇拜3种。原始社会人类的信仰中认为本氏族人都源于某种特定的物种,或者与某种动植物发生过亲缘关系。图腾崇拜表现为先人们对自然物、动植物的尊崇与膜拜,一方面渗透人与自然环境之间和谐相处的愿望;另一方面还存在趋利避害、保护与铲除并重的意识。   1自然物图腾崇拜中的生态和谐意识   人类社会产生之后,在与自然界的互动中,逐渐形成特有的自然观。先秦时期,由于生产力低下,人类的主体意识薄弱,对自然物的崇拜远远胜过征服与改造。根据典籍记载,先秦人民的自然物崇拜对象主要包括日月、天地、山川、云气等。这些图腾崇拜表现出人类对自然界的关注,同时渗透着与自然物和谐相处的意识。   1.1对日月的崇拜   日月祟拜是先秦人民图腾崇拜的重要内容。尤其是太阳,因其能为人类提供光明、温暖,也是动植物生长所必须的条件,因而被人类所神话、崇拜。西方创世神话中有阿波罗太阳神,而我国先秦时期的太阳崇拜比西方更早。《山海经》记载的“十日”神话与《山海经•淮南子》中所描述的后羿射日神话就是典型的太阳图腾。《山海经•大荒南经》云“东南海之外,甘水之间,有羲和之国,有女子名曰羲和,方日浴于甘渊。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海外东经》云“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3];《淮南子•本经训》云“逮至尧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4]。对日月等自然物的崇拜,是人们在科技不发达的条件下,对日月作为图腾进行的神话渲染,也体现出人类对自身生活环境的关注和重视,将崇拜自然和社会生产生活紧密联结,蕴含着朴素的生态和谐意识。   1.2对山川、云气等的崇拜   先秦人民对山川、云气等自然物的崇拜更多。其农耕、渔猎、畜牧的生产方式,必然要同自然界的山林川泽以及气候产生密切关联,限于科技水平,先民们无法获知这些自然物产生的原因,无法完全诠释其与人类生产生活的关系,因而产生了图腾崇拜与神话传说。《史记•五帝本纪》载,黄帝时代“官名皆以云命,为云师”,集解引东汉应劭曰:“黄帝受命,有云瑞,故以云纪事也。春官为青云,夏官为缙云,秋官为白云,冬官为黑云,中官为黄云”,“时播百谷草木,淳化鸟兽虫蛾,旁罗日月星辰水波,土石金玉,劳勤心力耳目,节用水火材物。有土德之瑞,故号黄帝”,黄帝在位,“万国和,而鬼神山川封禅与为多焉”[5]。《五帝本纪》还记载,颛顼执政中有“养材以任地,载时以象天,依鬼神以制义,治气以教化,絜诚以祭祀”的举措;帝喾执政时有“顺天之义,知民之急。仁而威,惠而信,修身而天下服。取地之财而节用之,抚教万民而利诲之,历日月而迎送之,明鬼神而敬事之”的举措;帝尧执政时有“其仁如天,其知如神。就之如日,望之如云”的德行;帝舜执政时有“乃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遂类于上帝,禋于六宗,望于山川,辩于群神。揖五瑞,择吉月日,见四岳诸牧,班瑞。岁二月,东巡狩,至于岱宗,祡望秩于山川”的诸多举措。《夏本纪》载,帝禹在位,“天下皆宗禹之明度数声乐,为山川神主”。《五帝本纪》等对上古帝王上述事迹的记载中,也包含了当时山川、云气等自然物图腾崇拜的内容。可见,先秦时期的自然物崇拜存在有益的生态和谐意识,该生态意识将人类与自然环境密切关联起来。人只要尊崇自然物并按照其属性、规律行事,就能与日月、山川等自然万物和谐相处,人类就能顺利地生存繁衍。   相反,如果人类的活动违反自然规律,或者自然物图腾的属性发生变化,就会产生不良后果,甚至威胁人的生存,人类就应当对此采取措施。后羿射日和夸父追日的神话就是该意识的反映。《山海经•大荒北经》载,“夸父不量力,欲追日景,逮之于禺谷。将饮河而不足也,将走大泽,未至,死于此”;《淮南子•本经训》载,“逮至尧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猰貐、凿齿、九婴、大风、封豨、修蛇皆为民害。尧乃使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丘之泽,上射十日而下杀猰貐,断修蛇于洞庭,擒封希于桑林”。自然物图腾实际上是自然界的代表,在先秦人民看来,其既能为人类赐福,又能给人类带来灾祸,关键是怎样正确处理与图腾的关系。先秦人民认为,只有实现自然物图腾与人之间的和谐,人类才能生存发展,社会才能安定。从该角度来说,先秦人民在自然物图腾崇拜中,体现出对自然物及自然环境的重视与尊崇,蕴含着积极的生态和谐意识。   2动物图腾崇拜中的生态保护意识   先秦的图腾崇拜与动物联系的最为密切,图腾中既有虎、豹、蛇、鸟等野生森林动物,也有狗等被人类驯化的动物。这些动物或因力量强大、爪牙锋利而为人类所敬畏,或因与人为伴、庇佑造福而为人类所肯定,并被赋予了图腾的神话色彩。   #p#分页标题#e#

2.1对野生动物的崇拜   先秦时期环境良好,植被覆盖率高,因此森林动物生存繁衍活跃。对虎豹等野生动物,人类一方面尊崇畏惧其力量,另一方面也祈祷希望得到其帮助。如《史记•五帝本纪》载,黄帝之时,“炎帝欲侵陵诸侯,诸侯咸归轩辕。轩辕乃修德振兵,治五气,蓺五种,抚万民,度四方,教熊罴貔貅貙虎,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在动物图腾帮助下取得战争的胜利,这就是图腾崇拜的巨大作用。另外,以蛇为代表的爬行类动物,人类一方面具有畏惧的感情倾向,另一方面还有尊崇和向往的色彩。如《山海经》中有大量的蛇图腾材料:《大荒北经》称烛龙“人面蛇身”;《海外北经》称禺强“饵两青蛇,践两青蛇”;《海外东经》称奢比之尸“饵两青蛇”;《大荒北经》称“大荒之中,有山名曰成都载天。有人珥两黄蛇,把两黄蛇,名曰夸父”。就连神话传说中人类的缔造者女娲,也是以人面蛇身的形象出现。同时,漫天飞舞的鸟类由于与人类的密切接触,也成为先秦人民尊崇的重要图腾形式,为人们所神话、尊崇。据《史记》记载,商朝和秦朝的先祖都来自于玄鸟。《殷本纪》记载,商朝的先祖契,“母曰简狄,有娀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秦本纪》记载,“秦之先,帝颛顼之苗裔孙曰女修。女修织,玄鸟陨卵,女修吞之,生子大业。大业取少典之子,曰女华。女华生大费,与禹平水土”,“大费拜受,佐舜调驯鸟兽,鸟兽多驯服,是为柏翳。舜赐姓嬴氏”,“大费生子二人:一曰大廉,实鸟俗氏;二曰若木,实费氏”,“大廉玄孙曰孟戏、中衍,鸟身人言”,“中衍之后,遂世有功,以佐殷国,故嬴姓多显,遂为诸侯”。这些玄鸟图腾实际上与当时的部落制度有着密切关系,同时也与农耕生产所依赖的季节性气候有关。《左传•昭公十七年》还记载了少昊氏部落更加鲜明的鸟图腾崇拜:“我高祖少皞挚之立也,凤鸟适至,故纪于鸟,为鸟师而鸟名”[6]。   2.2对驯化动物的崇拜   家畜能为人类农耕畜牧业生产提供帮助,或者提供直接的生活资料,因而与人类生产生活紧密相关,被人类所重视、喜爱乃至尊崇、神话,变成人类保护神甚至是祖先的形象。《风俗通义•佚文》载,蛮族的祖先盘瓠,本是上古高辛帝所养的一只五彩毛色的狗。高辛帝时,与犬戎发生战争,屡次“征伐不克”,于是“乃访募天下有能得犬戎之将吴将军头者”,悬赏重金,同时许诺以小女儿嫁之。命令下达之后,盘瓠“遂衔人头,造阙下。群臣怪而诊之,乃吴将军首也”,盘瓠立了战功,“帝不得已,乃以女配盘瓠”。盘瓠与高辛帝的小女儿隐遁蛮族地区的南山之中,生子12人,6男6女,这就是蛮族的祖先。盘瓠死后,其子女“因自相夫妻,织绩木皮,染以草实,好五色衣服,制裁皆有尾形”,高辛帝于是赐给其封地,其后代子孙,号称“蛮夷”[7]。可见,先秦时期人们在对动物图腾崇拜的同时,也带有动物保护意识,该意识将人类与动物密切关联起来。首先,在人类看来,动物图腾可给予人类以保护,凭借其神奇的力量可给予人类美好的生活。盘瓠协助高辛帝击败犬戎,人类的缔造神女娲是蛇的化身,玄鸟受天命生商、秦,都是动物图腾对人类的恩赐。其次,人只要正确处理与动物的关系,合理的运用动物的力量,就能取得成功。黄帝运用教熊罴貔貅貙虎作战以取得胜利,大费驯服鸟兽,秦族以鸟为姓,少昊氏以鸟名官,都是正确处理与动物关系的例证。反之,如果人类德行衰败,或行为不符合自然规律,动物神灵就不再庇佑,甚至降下灾祸。   3植物图腾崇拜中的生态保护意识   先秦的图腾崇拜除了自然物、动物图腾之外,还存在着植物图腾崇拜,其中山林崇拜和蚕桑崇拜是较典型的形式。这些崇拜形式与传统的农林业生产方式有关,同时也体现出先秦人民可贵的生态保护意识。   先秦时期,山林不但是人类获取生产生活资料的重要来源,也因其神秘性而被赋予了神奇的作用,如降雨、降福等。因此,先秦人民对山林有着特殊的感情,森林植物往往被赋予图腾崇拜的意义。如《左传•昭公十六年》记载,“郑大旱,使屠击、祝款、竖柎有事于桑山。斩其木,不雨。子产曰:‘有事于山,蓺山林也,而斩其木,其罪大矣’夺之官邑”[6]。这种祭祀山林以降雨抗旱的认识,属于山林崇拜的内容;砍伐林木造成祭祀失败的结果与认识,蕴含着保护森林植被的可贵意识。此外,我国是世界上最早饲养家蚕和利用缫丝制绢的国家,人们长期将桑与蚕并奉为神明,桑树也因此成为先秦人民崇拜的树木之一。《山海经•海外北经》云“欧丝之野在大踵东,一女子跪据树欧丝”,郭璞注“言瞰桑而吐丝,盖蚕类也”;《山海经•中山经》云“又东五十五里,曰宣山”,“其上有桑焉,大五十尺,其枝四衢,其叶大尺余,赤理黄华青柎,名曰帝女之桑”,这些都属于典型的桑蚕图腾。同时,人们还将桑林视为兴云致雨、解除旱灾的神明之所,《吕氏春秋•顺民》曾记载“昔者汤克夏而正天下,天大旱,五年不收,汤乃以身祷于桑林”[8],商汤桑林祈雨,也是植物图腾崇拜的明显例证。   植物图腾崇拜中,名山圣川的草木往往被赋予了神灵的色彩,要求必须对其尊重与保护。据《史记•封禅书》记载,秦始皇封禅泰山,儒生建议上山封禅要用蒲草裹车轮,其依据就是“古者封禅为蒲车,恶伤山之土石草木”。当秦始皇东登泰山,见山中草木稀少,为保护圣山植被,乃下令“无伐草木”。这些言行举措,都渗透着朴素的生态保护意识。   可见,先秦时期的植物图腾崇拜蕴含着有益的生态保护意识,该生态意识将人类与植物密切关联起来。一方面,植物被人类的主观想象赋予了神灵的色彩,给人类的生产生活带来保障。郑国派遣专人祭祀桑山以求雨,桑蚕图腾带给人类养蚕织丝的丰收,商汤桑林求雨等,无疑表明先秦人民认识到植物与自身生产生活的密切关系,从而对其尊崇膜拜。另一方面,人们对崇拜的植物图腾,采取严加保护的态度。子产认为斩桑山之木“其罪大矣”、直接导致“上天不雨”;《史记》记载的古代封禅为蒲车以保护草木,秦始皇登泰山下令无伐草木,都是这种态度的反映。先秦时期虽然生产力水平低下,但是先民们模糊地认识到了森林植被与风调雨顺之间的特殊关系,并由此产生了原始的植物图腾崇拜和植物保护意识,这种朴素的生态意识尤其可贵。#p#分页标题#e#   4小结   (1)综上,先秦图腾崇拜中的自然物崇拜、动物崇拜和植物崇拜,其产生有多方面的原因。①生产力水平低下。先秦时期自然条件险恶,生产力低下,使先民们在自然面前呈现出一种屈服状态,对力量远远超越自身的自然万物,很自然地产生崇拜。②农耕畜牧性生产方式占主导。图腾崇拜是一切原始民族普遍存在的最初的信仰,这与传统的农耕畜牧生产方式有着密切关系。③社会形态转变。人类进入母系氏族社会后,逐渐萌发出朦胧的祖先意识,而在当时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特定社会状况下,人们很难真正弄清自身部族的渊源,于是只能以身处的自然界为依据,凭借感性思维和朦胧的祖先意识,将自身与某些频繁发生联系的自然物、动植物结合起来,于是形成多种多样的图腾崇拜。   (2)以今天的眼光对图腾崇拜进行深层次地探究,可以发现,一方面,在生产力水平较低的情况下,先秦人民的图腾崇拜折射出浓郁的尊重自然、保护自然的生态意识。首先,人们将图腾当作亲属、祖先或神的一种表现,对图腾禁捕、禁杀、禁食、禁触、禁摸、禁视以及禁止直呼图腾名称。其次,人们十分向往图腾能对自身加以保护,认为只要尊敬图腾,就会得到图腾帮助而战胜困难;反之,如果不尊敬,就会带来灾难。因此,人们常怀着敬畏心理对图腾加以膜拜。再次,先民们相信图腾具有降福和致祸的能力,为祈求得到其力量的庇佑,他们用各种不危害图腾物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情感,且制定礼仪制度对图腾进行虔诚祭祀,以求祈福禳灾。另一方面,图腾崇拜还表现出先秦人民追求与自然物、动物、植物和谐相处,以及在尊重的基础上开发、利用自然的意识,从持续发展的角度考察,先秦时期的图腾崇拜是人类生态意识的早期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