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箍的艺术生态学

腰箍的艺术生态学

 

藤篾腰箍被往往被视为最具有德昂族特色的民族服饰,更被看做是德昂民族女人形象的标志。作为德昂族文化艺术的典型代表,藤篾腰箍究竟是怎样产生的呢?笔者以云南保山市潞江坝德昂族村寨为田野点,借助艺术生态学理论,力图从文化艺术与生态环境的关系着手,来探讨德昂族藤篾腰箍的发生及其丰富的内涵。   一、文化艺术与生态环境的关系   马克思主义一直强调,人类首先要进行人类自身的再生产,然后才能进行社会的再生产。而人类自身的再生产主要就是解决衣食住行和两性生活的生存问题。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两性生活,从大自然获取原材料都是人类维持生存的根本途径。人类必须适应其所生活的自然环境,必须在这种自然环境中调整与提高自我的生存能力。人类对所生活的区域环境的适应就建构出一种文化。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我们要研究文化艺术,就必须将文化艺术与生态环境结合起来,从生态环境的角度来追寻文化艺术的发生根源。在生态环境与文化艺术的关系上,“民以食为天”的生计方式,是将这两者沟通起来的纽带。实际上,关于生计方式与自然生态的这种关系,著名人类学家埃文思-普里查德在他的田野调查名著《努尔人》中就有过经典的论述:“完全定居和完全游牧的生活同样不适合于努尔人的经济,这种经济需要一种随季节而在高山和草地之间往返迁徙的生活方式。湿季村落的位置和规模及其在旱季迁移的方向是由他们的生态学特征所决定的。生态周期把努尔人的一年划分成两部分:湿季和旱季。在湿季里,他们生活在村落中,而在旱季里,他们生活在营地中。”①   二、德昂族人生计方式的演变历程   在范晔的《后汉书•西南夷列传》中有这样一段话:“群夷闻大兵至,皆弃垒奔走,尚获其羸弱、谷、畜。二十年,进兵与栋蚕等连战数月,皆破之。明年正月,追至不韦,斩栋蚕帅,凡首虏七千余人,得生口五千八百人,马三千匹,牛羊三万余人,诸夷悉平。”②虽然这一段话只是记述不韦之战的战争胜利,但是从字里行间我们可以了解到:哀牢部落王国的经济相当发达,生计方式已经进入到农业和畜牧业时代。在“尚获其羸弱、谷、畜”这句话中,“谷”应该是稻谷,这是哀牢濮人从事农业生产的有力证据;“畜”是牲畜,这是哀牢濮人发展畜牧业的历史记载。特别是“马三千匹,牛羊三万余人”,这些数据更是表明哀牢濮人的畜牧业相当发达。到了唐代以后,哀牢濮人经过多次历史变故,开始从平坝区向山区扩散,并且逐渐演变成部落众多、地域广大的茫蛮部落。他们的经济发展不太平:居住在坝区的茫人经济可能发达一些,从事较先进的农业生产;居住在偏远山区的茫人经济发展可能还相当缓慢,很多地方可能还处于原始采集和狩猎时代。此时,已有一部分德昂族先民开始向山区迁徙,适应于山区的艰苦生活环境,对采集和狩猎的依赖是可想而知的。这样,就大大强化了德昂族先民与藤篾之物的紧密关系。采集野菜野果时,灌木丛会刺挂衣服;追赶猎物时,灌木丛会挂着头发。因此,为了避免这种劳动中的不利因素,德昂族先民就地取材,随手在山崖或路边扯下一根草藤或青藤之类的东西来缠紧腰身,箍紧衣服,扎紧头发,方便采集和狩猎。但是,这个时候用藤缠腰束发还不是女人的专利,男人也在共用这种护身装饰的简便方式,金齿部落王国时期,这种经济发展的不平衡状态继续存在。直到元代中期以后,这种状况有了巨大变化。傣族麓川思氏统治集团开始崛起,经常发动兼并战争,不断扩张和吞并周边各民族的领土。特别是明代三征麓川,给当时生活在滇西地区的蒲人带来了巨大的影响,连年的战争让蒲人不得安生,只得移民外地。再者就是德昂人的塌岗瓦起义,清朝政府的血腥镇压也使得德昂人民无法再呆在平坝地区,最终被迫迁往山区。总体而言,明清以后,几乎所有的德昂人都迁到了山区。为了适应山区的艰苦环境,德昂人只得重归靠山吃山的传统生计方式。不得不靠打猎和采集维持生活,后来才渐渐发展比较粗放的山地农业。云南潞江坝大中寨的德昂人是清代迁移到当地的。由于高黎贡山上动植物资源丰富,容易获取猎物和野菜野果,所以,打猎和采集是当时潞江坝大中寨德昂人最重要的生产方式。在这一生存模式下,潞江坝大中寨德昂人对藤类植物、竹子等就有了更多的依赖。   三、藤竹:德昂族人的重要生态资源   德昂族把葫芦作为人类的诞生之源,创造了葫芦诞生人类的神话,在德昂族分布区如临沧的耿马、镇康等地就有《葫芦王》和《人类起源》的神话传说。在潞江坝大中寨的德昂人中,也流传着相似的葫芦神话:“一棵种在海边的葫芦,结了一个大葫芦,浮在海面中央,葫芦长得大如山形,里面有人在闹,一天忽然来了一阵暴风雨,雷鸣电闪,劈开了这个葫芦,里面有一百零三个人,他们乘着葫芦,划到海边,登陆上岸,这就是汉、傣、回、傈僳、景颇、阿昌、白等民族。此外,葫芦里面还有世界上的动物和植物。”①从这个葫芦神话来看,潞江坝大中寨德昂人与藤类植物葫芦显然有着密切的依赖关系,否则,葫芦不会作为文化原型进入其民族记忆。审视潞江坝大中寨德昂人的生存环境,我们就可发现藤类植物葫芦与当地人的特殊关系。高黎贡山区域的气候条件特别适合葫芦的生长,当地盛产葫芦。潞江坝大中寨德昂人家的房前屋后,都喜欢种上葫芦,作为主要的蔬菜食物。而竹子与德昂人的关系更是源远流长。据史书记载,在哀牢濮人时期,永昌地区就出产三尺有余的粗大竹子,叫濮竹,这种濮竹被哀牢濮人作为贡品来敬献给中原王朝。笔者通过田野调查发现,当地德昂族村民把村寨周围径围粗大的竹子叫做大龙竹,普遍都用这种竹子编制一些日用品,如盛水的竹筒、打稻谷的“贯斗”、吃饭的桌子,也是建盖德昂族干栏式竹楼的主要建材。总之,德昂人对竹的偏爱,是渊源久远而感情深沉的。   四、生态资源与民族生存的关系   采集和狩猎之时,德昂族先民可以顺手在劳动中扯来青藤来缠腰束发,护体护身;而当脱离采集和狩猎时代之后,德昂人则砍倒房前屋后的大龙竹,削成竹篾,编制民俗用品。藤类植物和竹子是潞江坝德昂人生活当中必不可少的两类原材料,具有就地取材的便捷性和助益于日常生活的实惠性。因此,将藤类植物和竹子用来编织藤篾腰箍,这就具有客观的必然性。正如一些学者所指出的,“原始艺术在逻辑发生序列上存在三个历史发展阶段,即从环境艺术到人体艺术到心象艺术。第一个历史阶段的环境艺术包括工艺、建筑和雕塑,这三种环境艺术都直接与衣食住行的物质生产联系着,是人类改造与征服自然、创造人类生存环境的直接体现。环境艺术的艺术材质与载体都是对自然生态资源的直接利用和加工,其成品首先是作为服务生存的民俗用品,并成为生存环境的一部分,然后才是艺术品”。②德昂族藤篾编织工艺最初是用于编织生产生活用品,后来就转向编织没有多大实际用途的装饰品,以美化生活环境和人本身。当编织工艺品变成装饰品的时候,它就为人体美服务。为了突出性别之美,特别是在两性选择的舞会场合里,德昂族先民女性就想到了装扮腰部,以吸引异性眼光来关注其玲珑妙曼的身体曲线。在生存环境物质贫乏的时代,藤篾编织品便成为一种实惠便利的选择。潞江坝德昂人是戴着藤篾腰箍来到高黎贡山区的。在平坝区时代,藤篾腰箍作为腰饰的重要性还不是很突出;但到了高黎贡山之后,由于生存环境异常艰险,疫病横行肆虐而又缺乏有效的医疗手段,潞江坝德昂人关于种的繁衍生存需求被大大强化凸显出来,女人们需要在节日里或聚会的场合展示女性的风采和性感,以便实现其在两性选择上的最佳结合和优生繁衍。藤篾腰箍所具有的强调性征、吸引异性的功能就显得极为重要。由此,藤篾腰箍的意义超越了潞江坝德昂族女人的筒裙乃至其他所有服饰,成为她们最为重要的装饰物。#p#分页标题#e#   五、小结   总之,在潞江坝德昂人发展的历史过程中,藤类植物和竹子首先由自然环境中的生态资源转化为他们的生计之源,然后再转化为服务其生活的民俗物品,最后成为装扮形象的艺术装饰品。于这一过程相伴的生态文化语境是:山区特殊的地理气候提供了丰富多样的藤篾资源,提供了就地取材的便利性和实惠性;山巅严峻的生存环境强化了藤篾编织品在日常生活中的实用功能,强化了潞江坝德昂人对藤篾编织品的依赖性;频发的瘟疫疾病与缺医少药使得潞江坝德昂人的族群繁衍面临巨大挑战,这又强化了作为性吸引装饰品的藤篾腰箍的极端重要性。生态环境因素和历史生存因素决定了藤篾腰箍必然进入潞江坝德昂人的民族记忆之中,作为潞江坝德昂族的核心文化特质而传续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