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前赤壁赋范例6篇

苏轼前赤壁赋范文1

关键词:精神支柱 幻境 情境

苏轼的“赤壁三绝”包括两篇赋作《前赤壁赋》和《后赤壁赋》,以及词作《念奴娇・赤壁怀古》。三篇作品均是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后所创作的,两篇赋分别作于元丰五年(1082)七月和十月,而词作的创作年限在学术界则是各抒己见,但学者们对“赤壁三绝”在文学史和艺术领域中的地位和影响都是众口一词的,本文就对其对后世影响进行探讨,从新的视角对“赤壁三绝”的影响进行梳理。

一、从创作背景的相似看“赤壁三绝”的影响

苏轼自小才华横溢,少年得志,二十岁刚出头便得到时任翰林学士兼任主考官欧阳修的赏识,正在他可以在仕途中大展拳脚的时候,他的母亲不幸逝世,无奈他和父亲苏洵、弟弟苏辙,回家守丧28个月。嘉佑六年(1061)苏轼启程赴凤翔任判官,知府的副手,而到1064年苏轼刚任满回京,得以留在皇帝身边受以重用之际,他的夫人和父亲先后去世,因此他不得不又再次回乡守丧。熙宁二年(1069)他再次回京,而此时的京城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历史上著名的 “王安石变法”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苏轼本着“安静沉稳,循序渐进”的原则向皇帝进言,示意变法不可操之过急,用人也不可提拔过快,因此遭到新党派人士的不满而受到排挤,熙宁四年(1071)被贬往杭州任通判。后又被调往密州、徐州、湖州,在这期间苏轼虽然官职不高,但也为地方百姓做些实事造福一方,同时与书道友人饮酒作诗,生活倒也自在舒适。而新党一干人马对苏轼不断上表朝廷反应新政在实施过程中的种种恶迹却是心有余悸,因此将苏轼在此期间所作的诗作进行断章取义、妄加揣摩向皇上进言,称苏轼对新法不满,同时并扣上攻击皇上,对朝廷有二心等莫须有的罪名,以致酿成后来对苏轼有着转折性影响的“乌台诗案”。后因皇帝圣明,没有完全听信谗言,以及弟弟苏辙和各位正直同僚的帮忙,苏轼才得以幸免一劫,得以被流放黄州。从此苏轼再没受到重用,生活亦是过得愈发艰难困苦。同时朝廷之中也是动荡不安,新旧两党交替掌权,朝政朝令夕改,加之当时边关的少数民族时常来侵,人民的生活更是在水深火热之中。苏轼虽远在朝堂之外,但却心系国家安危、人民疾苦。纵观苏轼一生才高八斗、满腔抱负却无处施展,且无辜遭人陷害受难,他心中的种种怨气和不满也只能寄诗酒来得以些许的发泄。这和后世许多文人墨客的遭遇有着不近相似之处。如出身于宋代皇室宗族,却终生受用于异族统治的元代赵孟,虽然一生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始终都是不受统治者的信任,只能寄抱负于书画之中,这种满腔爱国抱负却无处施展的境遇与苏轼是感同身受的。另有明末清初的许多被称为“遗民画家”的书画家们,也都有类似怀才不遇、生不逢时的感受,所以他们也大都像苏轼一样,时常画一些写意画,不在意于所画之物是否与真物像与不像,重要的是能将自己心中那种孤寂、落寞的心境有所依托,在他们看来这才是创作的一大乐事。所以苏轼的遭遇和心境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后代诸多的文人书画家都有与其不同程度的类似遭遇,所以后世文人书画家将其作为自己精神上的支柱和寄托亦是常有之事,这也造就了元明清时期苏轼成了文学和艺术作品中频频出现,并为文人画家不断仿效的人物的重要原因之一。

“赤壁三绝”作于苏轼在黄州时期,此时的苏轼已是心力交瘁,在经历了九死一生的劫难之后,他自是感慨万千。据记载,苏轼在黄州期间游历赤壁十余次,面对昔日战火纷飞、枭雄辈出的历史古迹,感怀今世的不幸遭遇、国势衰败,深受儒家“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思想影响的苏轼,不禁发自肺腑地希望当朝当代能够有“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统帅,因为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百二十一载,元丰四年十二月宋军在与西夏军对阵中,围攻灵州城不果,反被西夏军引决黄河水贯营,导致“大军粮尽,人皆四散”,死伤将士三十多万。苏轼是深知“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的百姓疾苦之人,面对如此惨败之局,他是多么地希望朝廷能够有一位指挥若定的统帅来带领自己国家的军队。此种无奈是后世多少爱国志士心中所忧,而苏轼最终却以“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前赤壁赋》)的潇洒而化解。这种旷达的心胸,这种豪放的情怀是后世不得志文人墨客的楷模和榜样,也是他们的精神寄托和慰藉。苏轼的经历和遭遇,以及他在面对一切困难和挫折所表现出的顽强、豁达,还有那些传世经典的佳作,为后世有着相近体验的文人墨客提供了一个无与伦比的精神家园,为他们在逆境中求生存起到了至关重要的精神支柱作用。

二、从文学艺术创作的借鉴看“赤壁三绝”的影响

首先是文学创作方面的影响。

“赤壁三绝”中均写到月、江等景物,并运用景物的描写来烘托作品的情感基调,另外在前后《赤壁赋》中还写到了作者与客人的对话,既深化了作者当时的心境,又点出了创作的由来,使人感觉情感的抒发亦是那样的顺理成章。不仅如此,在三篇作品中都还有作者大胆想象与现实生活的巧妙切换。如在《前赤壁赋》中:“浩浩乎如凭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此句先是写到自己的情怀已飘到九霄云外的欲仙之感,想到仙人也不过是饮酒作乐,后又回到现实中来,这种在理想与现实之间自在畅游的情感抒发,是日后许多文人创作者所追求的创作佳境。而在《后赤壁赋》中苏轼更是放达到用梦境来抒发自己的情怀,梦到那只自由飞翔的鹤变成一位道士来拜访自己,其实无论是鹤,还是那位来去自由的老道士都是苏轼为自己假想的理想对象,他就是用这种梦幻般的手法来抒发自己亦梦亦醒的情感寄托。后来的许多作家均受苏轼的影响,仿照此种写法来反应理想与现实之间的距离和差别。比如清代著名的蒲松龄写的《聊斋志异》,每一个故事中的主人公书生都是在睡梦之中与仙妖相识相恋,而最后又不得不回到残酷的现实社会之中。元代无名氏所作的杂居《苏子瞻醉写赤壁赋》中,更是将这一情节加以夸张,写苏轼“酒后狂放”,作《赤壁赋》,当然此剧主要是放在讽刺当时的官场中人的两面三刀、见风使舵的丑陋嘴脸,也是从侧面颂扬了苏轼的刚正不阿的高尚品格。但是结合元代当时的文坛情况,剧作家们以苏轼为题材进行创作,不仅是对他文学成就的肯定,自然也有人格敬佩的因素。

元代另有一部戏曲叫《苏子瞻风雪贬黄州》,是讲苏轼被贬黄州之时,经历的就是“铸银河,插半天,把人间翻做了广寒宫殿。”用自然之景衬托了苏轼当时遭遇的凄苦境况。元代戏剧创作者特意将其情节进行渲染,与其说是在写古人苏轼,不如说他们亦是在写自己,就像苏轼在《赤壁怀古》中写三国,亦是在慨叹宋代当时的国事。由此可见,苏轼种种的词文创作方法,为后世的文学创作均奠定了坚实的学习基础,后来人在遇到仕途、生活中的困难时,均会想到以苏轼为榜样,效仿其旷达的胸怀,学习其洒脱的创作风格。明代许潮的戏作《赤壁游》中,景的描写和情的抒发与《赤壁赋》是如出一辙,可见苏轼在后世文人中的影响之大。连《红楼梦》第七十六回里“凸碧堂品笛感凄清”,也受了《前赤壁赋》艺术境界的影响。在贾府日渐败落的境况下,黛玉和湘云做出“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诗魂。”凄凉悲伤的诗句,况且曹雪芹借用茫茫黑夜里池中的一只白鹤引出此情节,更是与苏轼《后赤壁赋》中“时夜将半,四顾寂寥。适有孤鹤,横江东来。”的情境相契合。

其次是艺术作品创作方面的影响。

“赤壁三绝”所渲染出来的艺术氛围,为后世的书画艺术家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参考范本。《前赤壁赋》中营造的是月明之夜,秋风凉爽,徐徐吹拂,与客人泛舟于江上,饮酒赋诗,咏叹宇宙之大,而我之渺小的一种淡淡的哀声之情,此种意境大有“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那种孤独寂寞的哀鸣之感,这种绵绵如细水的作品基调为后来的艺术家们所向往的最佳创作基调。而《后赤壁赋》中却营造出“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小月,水落石出。”的清幽之境,用水声、草木声、动物之声来衬托出当时环境的静寂,那种静寂让人感觉到毛骨悚然,此种境界便并非大多数人所享用的吧,但却也给艺术家们带来了异样的创作灵感,成为很好的艺术作品中的惊艳基调。相比之下,《赤壁怀古》中的那种慷慨高昂的情感基调,为情感的直接抒发和表达带来了最佳的宣泄,为那些想大胆狂放的用艺术的手段来表现主题的人们又提供了一个很好的题材。因此“赤壁三绝”的出现为后来书画等艺术门类的发展开辟了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早在宋代著名的人物画家李公麟,便画过《西园雅集》,画面远山连绵,一些文人雅士坐于松树之下,饮酒赋诗,谈论古今,大有《前赤壁赋》中如涓涓细流般的儒雅风韵。后来明代画家唐寅就选用苏轼泛舟这一题材进行画作,整幅画面清新淡雅,十足的文人画气息。唐寅之所以会选择这一题材,大概与自己和苏轼有着相似的人生经历有一定关系。唐寅与苏轼一样自小便才华横溢,但都是路途坎坷,他没有像苏轼一样经得住政事的打磨,他选择了逃避,也许在他的心中,苏轼是一个远不可及的楷模,在这幅画中也似乎增添了一份自己的美好愿望和人生理想在其中。而与唐寅同朝代的魏学,却用一种新生技艺来表现这一主题,那便是至今都令世人叹为观止的《核舟记》,便是刻画苏黄泛舟之时的情景。在一个小小的桃胡之上,竟能刻出五人,船舱的窗户八扇,并能够自由开合,而且每个人的面目表情、言谈举止都活灵活现,更有一些茶壶、茶碗、念珠等细小的东西,更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艺人的技术之精湛自不用说,但是从艺人用心之良苦便可以看出苏轼在其心目中的地位和影响之深远。在元明清朝代交替之时,与苏轼有着同感苦闷的文人墨客不尽其数,而苏轼旷达的心境、排解苦闷的做法自是他们学习和向往的境界,所以他们便拿起手中的笔,撰写着有关于苏轼的诗词,抄写着苏轼在人生低谷时期创作的前后《赤壁赋》,他们不仅仅是在传抄着中国文学艺术的经典,更是在传抄着苏轼那种“一蓑烟雨任平生”的精神。元代的赵孟、明代的文徵明、祝允明,他们都是政治的受害者,历史的见证者,他们与苏轼一样都为自己的祖国、自己的民族有着满腔的热忱,却对现实的状况束手无策,只能用手中的笔,心中的情,为后人留下自己满腔的遗憾和无奈。同时,苏轼也是他们人生的精神支柱,他们在仕途受挫之时,大半都选择了弃世,只有苏轼始终心系国家、心系百姓,这样的豁达是后人很难效仿得到的。

宋之后的元明清三朝,历经漫漫近六百年之久,其中涌现出无数的优秀文学艺人,他们都或多或少的受到苏轼的影响,受到苏轼经典之作“赤壁三绝”的影响,而“赤壁三绝”所形成的影响势必不会止于此,而是会更加源远流长的传承下去,因为它带给我们的也不仅仅是文字上的经典保留,更是精神上的鼓舞和启迪。

参考文献:

[1]苏轼.苏轼文集.[M].中华书局;

[2]王仟.《念奴娇・赤壁怀古》与《赤壁赋》之比较.[J].甘肃教育;

[3]朱季远.《前赤壁赋》主题辨.[J].文学教育;

苏轼前赤壁赋范文2

《念奴娇・赤壁怀古》不仅是苏轼词的代表作,而且是整个词史的巅峰之作,甚至被奉为词艺的最高峰,千百年来几无疑议。然而,其艺术究竟如何高妙,却缺少明晰的读解,往往是大而化之的质的定性比较多。胡仔说:“东坡‘大江东去’赤壁词,语意高妙,真古今绝唱。”(北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元好问也说:“东坡《赤壁词》殆戏以周郎自况也,词才百许字,而江山人物无复余蕴,宜其为乐府绝唱。”(金・元好问《题闲闲书赤壁赋后》)具体量的分析比较到位者甚是寥寥,就连词学大师唐圭璋先生也只是说:“上片即景写实,下片因景生情。”[1]最具新意和深度的是孙绍振教授关于“豪杰风流和智者风流”的分析[2]。而我个人认为,这首词的艺术探索还有未竟的领地。就艺术而言,其高妙之处全在于一个“错”字,“错”出了水平,“错”出了风格,“错”出了艺术,“错”出了魅力。

一、“人道是”:明言错,将错就错,怀古伤今

“人道是”,也就是别人说是;至于“我”自己,是颇为怀疑的。苏轼在《赤壁洞穴》里是这么说的:“黄州守居之数百步为赤壁,或言即周瑜破曹公处,不知果是否?”(北宋・苏轼《东坡志林》)他在《与范子丰书》里也说:“黄州少西,山麓斗入江中,石室如丹,传云曹公败所,所谓赤壁者,或曰非也。”(北宋・苏轼《与范子丰书》)黄州赤壁很可能不是真赤壁,真的赤壁在哪里呢?在赤鼻矶的上游,长江的南岸,和赤鼻矶相距几百公里呢,它叫蒲圻赤壁,又叫周郎赤壁,还有个名字,叫武赤壁(黄州赤壁就叫文赤壁)。苏教版必修一《赤壁赋》注释说:“苏轼所游赤壁实为黄州赤鼻矶(在今湖北黄冈),当地人误读为‘赤壁’,进而以为是赤壁古战场的遗址。一般认为,三国时的赤壁古战场,当在现在的湖北蒲圻。”[3]唐朝著名史学家杜佑说:“鄂州之蒲圻县有赤壁山,即曹公败处。”(唐・杜佑《通典》)

为什么要在“三国周郎赤壁”之前注明“人道是”呢?要知道,诗词不比散文,字数是有严格限制的,可谓一字千金。苏轼至少有两层意思要表达,一是做一个说明,我苏轼是不相信此赤壁就是三国赤壁的;二是虽然明知不是三国赤壁,可我还是要借其怀古。怀古是和伤今联姻的,这里面就包含了强烈抒情的意味。换言之,苏轼太想伤今了,以至于这个“古”是真是假都不管不顾了,即便是错的,将错就错又何妨?问题是,苏轼现在怎么了?他有怎样的“今”呢?课本注释说“谪黄州团练副使”,“谪”是十分粗略的,问题在于为何“谪”,怎么“谪”。

林语堂说:“宋神宗元丰二年(1079)三月,他调任江苏太湖湖滨的湖州。在他到任谢恩奏章上,他说了几句朝廷当权派觉得有点过分的话。六月,一个御史把坡谢恩表中的四句话挑出来,说他蔑视朝廷而开始弹劾他。”[4]哪四句话呢?“知其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北宋・苏轼《湖州谢表》)“其”,就是“我苏轼”。七月二十八日,苏轼被逮捕,押往京城。然后是审讯,余秋雨在《坡突围》里写道:“究竟是什么罪?审起来看!怎么审?打!一位官员曾关在同一监狱里,与坡的牢房只有一墙之隔,他写诗道:遥怜北户吴兴守,诟辱通宵不忍闻。通宵侮辱、摧残到了其他犯人也听不下去的地步,而侮辱、摧残的对象竟然就是坡!”[5]苏轼一心想着死,他觉得连累了家人。他给苏辙写诗诀别说:“是处青山可埋骨,他时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又结来生未了因。”(北宋・苏轼《狱中寄子由》)好在他朝中的好友范镇给神宗写信,说他“实天下之奇才”,宋神宗其实也不想杀他。在坐了四个月的大牢后,苏轼获释,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连签署公文的权力都没有。副使闲官根本就没什么俸禄,苏轼寄居在黄州的寺庙里,靠朋友帮助开了几十亩荒地,掘井筑屋,亲自耕种,自号东坡居士。苏轼被关的地方叫御史台,因为院内遍植柏树,乌鸦栖巢于上,故称乌台,苏轼的案子就是文学史上著名的“乌台诗案”。

侮辱摧残以至于斯,可谓劫后余生!他的罪名其实是莫须有的,是一帮排挤他的小人捏造的。苏轼自己对这段遭遇也闭口不言。初到黄州,苏轼生活十分困窘,他这样描述当时的窘境:“余至黄州,日以困匮,故人马正卿哀余乏食,为于郡中请故营地数十亩,使得躬耕其中。地既久荒,为茨棘瓦砾之场,而岁又大旱,垦辟之劳,筋力殆尽。”(北宋・苏轼《东坡八首・序》)缺衣少食而需要垦荒种地,至为落魄潦倒。旷世才子,一代文豪,如此遭遇,令人唏嘘感叹。关键是,在此之前,苏轼还算是比较风光的。我们来看看他的简历。

仁宗嘉佑二年(1057),二十岁,考中“事实上的状元:主考官欧阳修,因猜测封闭试卷出自他的弟子曾巩之手,为避嫌,才把苏轼擢为第二。”[6]嘉佑五年(1060),二十三岁,参加由宋仁宗亲自主持的“制科”殿试,又考了第一,宋代开国一百年,在苏轼之前,只有一人。嘉佑六年(1061),二十四岁,出任凤翔签判,有签署公文和断案的权力。神宗熙宁四年(1071),三十四岁,出任杭州通判,节制太守权力。熙宁七年(1074),三十七岁,出任密州太守;熙宁十年(1077),四十岁,出任徐州太守;神宗元丰二年(1079),四十二岁,出任湖州太守。元丰三年(1080),四十三岁,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

太守已经是地方的最高行政长官,况且苏轼每在一地,政绩卓著,百姓拥戴。苏轼似乎也志得意满,踌躇满志。在密州,有一次打猎,他写词道:“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北宋・苏轼《江城子・密州出猎》)不仅豪气干云,而且风光无限呢。

在密州时,“鬓微霜”,零星白发;现在呢,在黄州,“早生华发”。“早生”,本不应该这么早,却这么早就生出白发了;而且,“华发”给人白发很多的联想,未老先衰了。诗案前后,不啻天壤!

这是伤今,他借的“古”呢?“公瑾当年”。“当年”是什么时候?赤壁之战(公元208年)时。公瑾当年多少岁?三十四岁。年轻呀,加上“小乔初嫁”,情场得意,地位特殊(二乔姐妹,孙策纳大乔,周瑜纳小乔),可谓春风得意。而且周瑜很英俊,“雄姿英发”,有诗为证:“世间豪杰英雄士,江左风流美丈夫。”(南宋・范成大《吊周瑜》)真豪杰,美男子,倜傥风流。“羽扇纶巾”,儒雅呀;“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曹操的百万大军,在周瑜儒雅的谈笑间灰飞烟灭,够潇洒!赤壁一战而天下三分,周瑜功勋卓著。爱情,才貌,功业,地位,无不称心如意,简直美不胜收!

什么叫鲜明对比,这就是。未老先衰,劫后余生,潦倒落魄的苏轼;春风得意,倜傥风流,儒雅潇洒的周瑜。相形之下,苏轼伤今之意跃然纸上。所以黄苏说:“题是怀古,意谓自己消磨壮心殆尽也。总而言之,题是赤壁,心实为己而发。周郎是宾,自己是主。借宾定主,寓宾于主。”(清・黄苏《蓼园词评》)借古之周瑜,伤今之苏轼。

二、“小乔初嫁”“羽扇纶巾”:有意错,错出艺术,设错因梦

有意思的问题在于,苏轼不仅怀古怀错了地方,而且还怀错了事实。一是周瑜娶小乔的时候二十四岁,苏轼把时间整整推后了十年;一是装束为“羽扇纶巾”的是诸葛亮而不是周瑜,苏轼张冠李戴了。我们来看几则史料。

“瑜时年二十四,吴中皆呼为周郎,领江夏太守,从攻皖,拔之。时得乔公二女,皆国色也。策自纳大乔,瑜纳小乔。”(西晋・陈寿《三国志・周瑜传》)

娶小乔时周瑜二十四岁,是在攻取皖城(公元214年)之后,不是在赤壁之战时。

“诸葛武侯与司马宣王在渭滨,将战,宣王戎服莅事,使人视武侯,素舆葛巾,持白毛扇指挥,三军皆随其进止。”(东晋・裴启《语林》)

诸葛亮羽扇纶巾,是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儒将,而周瑜“羽扇纶巾”则未见任何史料。

“臣(诸葛瑾,笔者注)窃以瑜昔见宠任,衔命出征,身当矢石,尽节用命,视死如归,虽汉之信、布,诚无以尚也。”(西晋・陈寿《三国志・周瑜传》)

周瑜是一个披坚执锐、冲锋陷阵、威武勇猛的武将,而不是羽扇纶巾的儒将。

是苏轼不知道这些事实吗?不可能,大学士坡,饱读诗书,学富五车,“野史笔记,悉皆通晓”,不可能连四大史书之一的《三国志》也不读的。他这是故意的,明知故错。问题在于,苏轼为什么要明知故错呢?

“小乔初嫁”时,周瑜才二十四岁;至赤壁之战时,周瑜已三十四岁,小乔已嫁十年,不是“初嫁”。作者写赤壁之战而写“小乔初嫁”,是为了什么呢?为了彰显周瑜的少年得志,所谓“英雄美人,相得益彰”是也。而写周瑜少年得志,则是为了反衬自己的不得志。这是潜台词。

“羽扇纶巾”的张冠李戴,却是颇费思量的。为什么把儒将诸葛亮“羽扇纶巾”的标志贴在武将周瑜身上呢?也就是把儒将、武将合于周瑜一身了,儒将化了的周瑜,是个什么形象?风流潇洒。苏轼可能觉得,只是勇武,缺少可爱;加上美人,称得上风流;而只有具备了羽扇纶巾的儒雅,才称得上潇洒。(苏轼本就是一个十分潇洒的人,从《密州出猎》就可见一斑。)

潇洒到什么程度?“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一场血战,火烧连营,飞矢如雨,竟然如此轻松自在!这是夸张,更是衬托,勇武的拼杀变成了儒雅的说笑,淡化武力其实是为了强化儒雅。

不只于此,苏轼还为这“谈笑间”的大战设置了一个十分壮阔的背景,是怎样的呢?“乱石穿空”――岸上险,“惊涛拍岸”――岸边险,“卷起千堆雪”――江中险,(“雪”除了白的颜色,还有冷的感觉。)险,险,险,雄奇壮阔,惊涛骇浪,声势浩大,雷霆万钧。在这种情状之下打战,战场之惊险可想而知!而周瑜只是“谈笑间”,何其潇洒!正着说还不过瘾,苏轼又反着来说,接下来他怎么说?“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江山如画吗?惊涛骇浪,雷霆万钧,可以画出来吗?画是美好的代名词。而波澜壮阔者,非有襟大气度者不能画,且此画也只能于胸中构画。有多少豪杰?不就是周瑜嘛。这些都是背景,为的是让周瑜出场。

这就恐怕不只是用来反衬苏轼自己的落魄了。我们不妨用仿句的方法来理一理思路。

把黄州赤鼻矶错当成蒲圻周郎赤壁,是为了借以怀古伤今,所谓将错就错、事出有因,进而表现出苏轼伤今的强烈愿望。

把“小乔初嫁”推迟了十年,是为了彰显周瑜的少年得志,所谓英雄美人、相得益彰,进而反衬苏轼现今的潦倒落魄。

把“羽扇纶巾”转借给周瑜,是为了给武将周瑜以儒将风度,所谓文韬武略、儒雅潇洒,进而突显苏轼心中风流潇洒的梦。

很显然,这里可能寄托了苏轼的某种理想或曰梦,自己多想成为周瑜那样的人呀。为此,苏轼不惜用时光倒流、偷梁换柱的办法来无限美化周瑜。能不无所不用其极吗?他是偶像嘛,偶像务必是完美无缺的。一句话,原来苏轼故意弄错几个事实,实际上是想因为他心中的一个梦,像周瑜那样风流潇洒的梦。

这里需要略微解释一下“风流”这个词。词典上有四个义项:“①风雅洒脱,有才华而不拘礼法;②杰出不凡;③男女私情;④放荡轻浮。”[7]苏轼这里,除第四项外,余者似乎兼而有之,以风雅洒脱,杰出不凡为主。而且可能还有突破,因为苏轼笔下的周瑜还包括建功立业宏图的实现。因此,苏轼的“风流”应该增添一义:建功立业宏图的轻松实现。

苏轼的梦实现了吗?当然没有,实现了就不叫梦了。“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间如梦”。“神游”故国,强调是精神相遇,也就是联想想象;应笑我多情,难道不可笑吗,潦倒落魄如此,还做着风流潇洒之梦,想想也无非是梦一场。认识到“人间如梦”,说明美梦已醒。梦醒了,苏轼做什么?“一尊还酹江月”。用一杯酒祭奠江中之月。这个“江”,在词的开头出现过,它不是一般的江,而是“大江”。“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是滚滚东逝的长江,大浪淘沙的长江,逝者如斯夫的长江。他是在祭月亮吗?不是,他是在祭奠他心中的那个梦。流走的是江水吗?不是,是他心中的那个梦。淘尽的都是英雄人物吗?也不是,还有梦,那个风流潇洒的梦!

这个梦还是一个清醒的梦,换句话说是苏轼精心营造的,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向往和憧憬,是个白日梦。这之后不到三个月(赤壁词作于七月底),神宗元丰五年(1082)年十月,他还真做了一个梦,睡着之后做的梦,他在《后赤壁赋》里写道:“是岁十月之望,携酒与鱼,复游于赤壁之下。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时夜将半,四顾寂寥。适有孤鹤,横江东来,戛然长鸣,掠予舟而西也。须臾客去,予亦就睡。梦一道士,羽衣蹁跹,揖予而言曰:‘赤壁之游乐乎?’问其姓名,顾笑不答,予亦惊寤。开户视之,不见其处。”(北宋・苏轼《后赤壁赋》)如果说前面的梦随江水流走了,这里的梦则随仙鹤飞升了,“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了。但不管是流走了还是飞走了,梦都没有了,有的,只是冰冷的现实!

如此说来,好像苏轼该呼天抢地、痛心疾首了。事实不然,这里分析的只是诗意,也就是赤壁怀古词词意所应在。生活中的苏轼不完全是这样的,在他散文化的文字里,我们不难看出他的泰然、超然和洒脱。他在给李之仪的回信中说:“得罪以来,深自闭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与樵渔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辄自喜渐不为人识。”(北宋・苏轼《答李端叔书》)纵情山水,开心于不为人知。《前赤壁赋》也说:“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籍,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这之前在《西江月》(“照野弥弥浅浪”)词序里说:“顷在黄州,春夜行蕲水中,过酒家,饮酒醉。乘月至一溪桥上,解鞍,曲肱醉卧少休。及觉已晓,乱山攒拥,流水锵然,疑非尘世也。书此数语桥柱上。”(北宋・苏轼《西江月・序》)放浪山水,欣然自足,应该还是很洒脱的。

三、“酹江月”“惊涛拍岸”“千堆雪”:无意错,艺术的“错”,诗文有别

当然,梦是没有了,可“错误”还在继续。“酹江月”说明时间是在晚上,而“乱石穿空,惊涛拍岸”之景似乎于白天乃见。“江月”,江中之月,能看见月亮在水中的倒影,说明风平浪静;而上阕“浪淘尽”“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似乎表明此时还惊涛骇浪。进而,明月之夜,满地满江皆似霜雪,浪花之雪白(“千堆雪”)如何见出?还有,题为“赤壁怀古”,似乎苏轼站在赤壁山上,居高临下,雄视千古,可苏轼真到过山顶吗?

其实苏轼并没有上到赤壁山的顶峰。他在《赤壁洞穴》里说:“断崖壁立,江水深碧。遇风浪静,辄乘小舟至其下,舍舟登岸。入徐公洞,非有洞穴也,但山崦深邃耳。”(北宋・苏轼《东坡志林》)洞穴肯定在山腰,而非山顶,而且风平浪静才去,“惊涛拍岸”恐怕是去不了的。苏轼在《前赤壁赋》游赤壁是在七月十六日的晚上,当时“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他在《后赤壁赋》游赤壁是在当年十月十五日的晚上,当时“月白风清”“山高月小,水落石出”。都是在天气顶好的情况下游赤壁的。前一次没有上山,“泛舟游于赤壁之下”;后一次上山了:“予乃摄衣而上,履f岩,披蒙茸,踞虎豹,登虬龙,盖二客不能从焉。予亦悄然而悲,肃然而恐,凛乎其不可留也。反而登舟,放乎中流,听其所止而休焉。”(北宋・苏轼《后赤壁赋》)但很难爬,虽然苏轼比“二客”好一些,但依然没有爬到山顶。

苏轼没有登临赤壁山,也就是说《赤壁怀古》完全是他想象联想之词,唐圭璋先生“即景写实”,所言非也。这就涉及到诗词和散文的区别了。诗歌尤其是抒情诗超越了具体时间、地点、人物、时间之类的限制,它是概括性极强的,视自由的、假定的想象为生命。黄生说:“极世间痴绝之事,不妨形之于言,此之谓诗思。以无为有,以虚为实,以假为真。”(清・黄生《一木堂诗麈》)明知故错,还要错上加错,苏轼之梦不可谓不“痴绝”;而所谓“即景写实”其实是“以虚为实”。这和散文有很大不同。散文里的事实虽然不是生活事实的复制,但它在很大程度上是接近事实的。在诗词中说“白发三千丈”,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而在散文里硬要说“生出了三千丈长的白发”,则肯定要闹笑话了。像前述日记式的《赤壁洞穴》开头“黄州守居之数百步为赤壁”,记游性质的《前赤壁赋》开头“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后赤壁赋》的开头“是岁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将归于临皋。二客从予,过黄泥之坂”等都是十分具体、真实的。

“把‘大江东去’,当作即景写实,从字面上理解为‘长江滚滚向东流去’,就不仅遮蔽了视觉高度,而且抹杀了诗语的深长意味。这种东望大江,隐含着登高望远,长江一览无余的雄姿。”[8]而事实上苏轼并未登高,大江东去,一望无余的视野,显然是诗人的心域,是假定性的想象。且“千古风流人物”是不管怎么“看”都是看不到的,而是联想到的。想到了大江,想到了历史英雄人物,仿佛他们都在“我”的脚下,就给人一种诗人处于雄视千古的高度的错觉。空间之高和时间之长就这样一“望”而知,时空的瞬间转换只有诗的想象才能完成;也只有完成了这种自由的想象,诗才会具有如此深长的意味。这种错觉是很美妙的,妙就妙在若有若无之间。

同样的道理,“乱石穿空”三句,也为想象之语。上文已述,他是在给周瑜的出场创设背景,并非登高望远之所实见。在散文里,“断崖壁立,江水深碧”“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山高月小,水落石出”丝毫看不见惊涛骇浪的影子。这就足以说明,诗性的想象是假定的、自由的。孙绍振教授说得十分明确:“诗歌中的物象并不是客观的物象,而是客体的一个特征被主体的某种感兴所选择,在想象中同化的结果。”[9]彼时的大江需要它波涛汹涌,它就会在诗人笔下涌起惊涛骇浪;而此时的大江需要它波浪不惊,诗人就可以让它风平浪静。“酹江月”时风平浪静就是缘此。光“酹江”,诗意还是十分平淡的,虽说有对开头“大江”的照应,但这种照应还只是线性的,只不过是将“望”江变为“酹”江而已,“酹”是“望”的结束。而“酹”江中之月就不一样了,月的意象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被赋予了非常丰富的内涵。在《前赤壁赋》里“月”象征永恒;而在《赤壁怀古》里,似乎可以代称词人的理想、梦想。月光本来不动,而有了“江”,月光就流动起来了,也就是那个本来也算是永恒的梦也随之而流走了。此时的“江”就一定得是静的,波浪不惊,这才能看见水中之月,能见水中之月,才知“我”的梦虚无缥缈。诗意的美妙就在这动与不动之间。

诗尤其是抒情诗是极致化了的情感(“痴绝”)的介质(“形之于言”),是理想化了的生活(“以无为有”),靠的是自由的想象(“以假为真”)。既然是假定的想象,我们也就大可不必深究这首词写的是白天还是晚上了。或者,他写登高望远之时是在白天,像“大江东去”,像“乱石穿空”;而俯首祭月之时是在晚上,因为唯有月亮才是他此刻的知己,此刻的寄托。(这也是他赤壁诗文里每次出游都在明月之夜的原因)于是,前述的几个“错误”也就不是错误了,而是艺术的虚拟,假定的想象。余秋雨说:“黄州我还是想去看看的,不是从历史的角度看古战场的遗址,而是从艺术的角度看坡的情怀。大艺术家即便错,也会错出魅力来。好像王尔德说过,在艺术中只有美丑而无所谓对错。”[10]细究苏轼赤壁词,信然!

参考文献:

[1]吴熊和.唐宋词汇评・两宋卷[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4:426.

[2]孙绍振.月迷津渡:古典诗词个案微观分析[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2:160.

[3]丁帆,杨九俊.普通高中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语文必修一[M].南京:江苏凤凰教育出版社,2014:75.

[4]林语堂.坡传[M].北京:群言出版社,2009:122.

[5]余秋雨.山居笔记[M].上海:文汇出版社,2002:39.

[6]刘小川.品中国文人②[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8.

[7]李行健.现代汉语规范词典[M].北京:语文出版社,2014:393.

[8]孙绍振.月迷津渡:古典诗词个案微观分析[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2:161.

[9]孙绍振,孙彦君.文学文本解读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64.

苏轼前赤壁赋范文3

苏轼的《赤壁赋》,远在直接阅读原作之前,我们其实早就通过明朝魏学的《核舟记》而接触并掌握了其中的名言:“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和“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从对联创作角度言,苏轼《赤壁赋》名言在此之出场,用专业名称来讲就是“集句联”。所谓“集句联”,就是摘取前人作品中的词句组合而成的对联。

作为文学名篇,人们对苏轼《赤壁赋》阅读、理解和接受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以它为源而生发出了许多的集句联,而台湾东吴大学文学系刘宗烈教授个人成联就达三十副,其中八言十八副,十言一副,十一言三副,十二言一副,十四言两副,十六言三副,二十九言、四十九言各一副。

本文拟对源自《赤壁赋》的集句联进行分类介绍,这样既能显示《赤壁赋》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巨大影响,也可使读者一窥“集句联”和创作特点,在写作上获得相应的启发。

一、“全一原”式。就是集句联,无论上联或下联,全都直接引用《赤壁赋》语句。

如《核舟记》中的“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和“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以及刘宗烈教授如下两副对联:

1 玄裳缟衣,遗世独立;桂棹兰桨,顺流而东。

2 挟飞仙以邀游,吾生须臾。知不可乎骤得;泣孤舟之嫠妇,今者薄暮,予亦悄然而悲。

二、“全一化”式,就是集句联,无论上联或下联,虽然全都引用《赤壁赋》语句,但有直接引用的,也有间接引用的f包括语序都作了调整)。如“扣弦而歌,风起云涌;举酒属客,月明星稀”。

又如题写在东坡赤壁二赋堂上的对联:

月色如故,江流有声。

上联概括《前赤壁赋》所写之“月”,八百多年前曹操“月明星稀”之“月”和八百年后东坡所见之“月出于东山之上”之“月”,是同一个月亮――江山依旧。但隐含其间的却是。曾为“一世之雄”的曹操“而今安在哉?”的人事已非之感。下联直接用《后赤壁赋》句子写“水”,由此也可隐括“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之感慨。全联仅用八个字写景,但因为与苏轼・的著名词赋构成了“互文关系”,所以展现在人们眼前的却是一幅有静有动、有声有色、情景理融为一体的画卷,耐人寻味。

梁羽生《名联谈趣》曾经抄录清末民初文学家樊增祥题黄冈赤壁联云: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霜露既降。木叶尽脱,适有孤鹤掠予舟而西。

下联“适有孤鹤掠予舟而西”,乃是《后赤壁赋》中“时夜将半,四顾寂寥。适有孤鹤,横江东来。翅如车轮,玄裳缟衣,戛然长鸣,掠予舟而西也”之浓缩。此集文联对仗工整,大气超然,尤其难得。

其它,如刘宗烈教授下述六副对联:

1 游赤壁下,风起水涌;过黄泥坂,月明星稀。

2 纵所如,凌茫然,一苇万顷;取无禁,用不竭,明月清风。

3 望美人兮天一方,予怀渺渺:谋诸妇日我斗酒,其声呜呜。

4 步雪堂,归临皋,日月几何,行歌相答;破荆州,下江陵,舳舻千里,顺流而东。

5 抱月长终,渔樵江渚上,侣鱼虾,友麋鹿,踞虎豹,登虬龙,悄然而悲,肃然而恐;遗世独立,徘徊斗牛间,梦道士,挟飞仙,寄蜉蝣,渺沧海,虚者如彼,逝者如斯。

6 舟游赤壁下,水波不兴,纵一苇,凌万顷,击空明,溯流光,逝者如斯,是无尽藏,浩乎冯虚,扣舷歌之,舞幽壑之潜蛟,来横江之孤鹤;月出东山上,霜露既降,从二容,望美人,梦道士,挟飞仙,吾生须臾,而又何羡,划然长啸,饮酒乐甚,寄蜉蝣于天地,托遗响于悲风。

三、“半-原”式部分,就是集句联,仅只上联或下联,是直接引用《赤壁赋》语句,另一联则来自他人的作品。如‘清末民初学者王均卿(名文濡,别署学界闲民,又号新旧废物)曾撰了许多楹联悬于室中,其中之一系集《徐文长传》、《后赤壁赋》句而成:

乌衣葛巾,纵谈天下事;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

黄冈赤壁题有这样一副对联:

铜琶铁板,大江东去: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上联化用俞文豹《吹剑录》:“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下联虽是曹操《短歌行》里的诗句,但已被苏轼以直接引用的方式纳入《赤壁赋》,故也算是《赤壁赋》语句。

而广东珠江亭则有这样一副对联:

群贤毕至,少长成集;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上句出东晋王羲之的《兰亭集序》。珠江亭,在海珠桥上。海珠桥,横跨于广州市区的珠江上。因桥跨珠江,临江面海,行人如流,熙来攘往,上联正反映了桥上的热闹情景,集句可谓恰到好处。下联描绘了清风水波之景,寥寥两笔,点出好一派悠游氛围。联语上下句相对,虽为集句而自然天成,不露痕迹,即使读者不知道其中在用典,也不影响理解这副对联中含义,知道它在用典,更觉得意味无穷。

四、“半一化”式,就是集句联,一联来自他人的作品,另一联虽然来自《赤壁赋》,但却是间接引用的(包括语序都作了调整)。如刘振威先生所作一联:

携酒与鱼游赤壁:随蜂伴蝶赏东篱。

上联明嵌一“酒”字,下联化用陶渊明《饮酒》“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借“蜂”、“蝶”、“东篱”隐示一“花”字,一明一晦,令人回味。

而福建省连江县青芝寺则有这样一副对联:

翁所乐者山林也,客亦知夫水月乎?

上联化用欧阳修《醉翁亭记》“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句意,因为下联已有“水”,所以上联的“山水”改用“山林”。集句成联,虚词相对,天然巧合,天衣无缝,可称佳作。

五、“点一化”式,就是集句联,并非上联或下联,而只是上联或下联中的部分,是化用《赤壁赋》语句的,其它部分则全都来自他人的作品。

如晚清诗人、书法家何绍基题安徽省桐城徐勇烈故居诸雪堂联:

雪壁写东坡,大好江山,天与此堂占却;芳樽开北海,无边风月,我如孤鹤横飞。

徐勇烈,名丰玉,字子逢,号石民,清安徽桐城人。官至湖北粮储道。后于田家镇与太平军作战,兵败自刎而死。“雪壁”句:徐丰玉驻节黄冈县时,作者曾到其地,徐礼遇之,“馆诸(之于)雪堂”,作者遍游黄州东坡赤壁诸胜迹,醉书此联。徐氏死后,其后人将此联原件带回,悬之于厅堂。

东坡,苏轼自号“东坡居士”。此堂:指黄州赤壁的“雪堂”,系从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乱石崩云,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而来。北海:汉末孔融曾为北海相,世称“孔北海”。他曾自谓“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吾无忧矣”。“孤鹤”系化用苏轼《后赤壁赋》“适有孤鹤,横江东来”。联语即事写意。借景抒怀,对仗工整,意境高远,极有气势,堪壮厅堂之气象。

清代诗人顾复初题杜甫草堂联:

异代不同时,问如此江山,龙蜷虎卧几诗客:先生亦流寓,有长留天地,月白风清一草堂。

“异代”二句,化用杜甫《咏怀古迹五首》之

二:“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江山故宅空文藻,云雨荒台岂梦思。最是楚宫俱泯灭,舟人指点到今疑。”同时,又借用了赵翼《论诗》“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数百年”的诗意。“月白风清”来自苏轼《后赤壁赋》“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这副对联意境开阔,词采风流,文气伟岸,感慨深沉:时代不同了,江山依旧,历代龙蟠虎卧的诗人又有几个呢?怀才不遇的杜甫,过着流离失所的生活,却写下了“长留天地”的不朽诗作,留下了“月白风清”的不朽草堂。

除此之外,顾复初还曾在成都市望江楼公园浣笺亭题联:

引袖指寒星,古意苍茫,看四壁云山,青来剑外:

停琴伫凉月,予怀浩渺,送一篙春水,绿到江南。

上联写山。“引”、“拂”,衬出楼阁高耸人云,给人以无限遐想。第二句即时景生情。苍茫,形容意境旷远迷茫的状况。以下两句写四周云山连绵,一派春意,剑外。指剑门关以西、以南地方,不是指剑门关外。下联写水。首句摘自谢胱《移病还园示亲属》:“停琴伫凉月,灭烛听归鸿’。”意即停下抚琴,等待新月上升。“予怀浩渺”,化用苏轼《前赤壁赋》“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襟怀浩荡,乡思种种,意想随着锦江水,乘舟回到故乡东南。“绿到江南”,化用王安石《泊舟瓜洲》“春风又绿江南岸”。联语绘景抒怀,意境深远,格调闲雅,融情人景。“看”、“送”两字,给人以舒展之感,“青来”、“绿到”写活了自然界景色,有生意盎然之趣。

晚清诗人李振钧题安庆大观亭联:

秋色满东南,自赤壁以来,与客泛舟无此乐:大江流日夜,问青莲而后,举杯邀月更何人。

上联化用苏轼《赤壁赋》“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此指作者乘船由湖北东下至安庆。下联化用南朝诗人谢《暂使下都夜发新林至京邑赠西府同僚》“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和唐朝李白《月下独酌》“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联语借苏轼泛舟赤壁和李白独酌的韵事,怀古寄意。虽有“无此乐”之寂寞感,但表露出乐在其中之心情。

郑烨题杭州西湖湖心亭联:

亭立湖心,俨西子载扁舟,雅称雨奇晴好:度开水面,恍东坡游赤壁,偏宜月白风清。

此联极富想象。自坡别出心裁地把西湖比作古代美女西施以来,从此就有了“西子湖”的美称。而此联又把湖心亭比作西子泛舟湖上的扁舟,可谓佳喻巧思。“雨奇晴好”化用坡《饮湖上初晴后雨》“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月白风清”化用东坡《后赤壁赋》“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此联富于想象,灵活清新。

苏轼前赤壁赋范文4

关键词:《前赤壁赋》 《念奴娇·赤壁怀古》 不同

《前赤壁赋》和《念奴娇·赤壁怀古》都是北宋著名文人苏轼的代表作,也是千百年来人们经久传诵的名篇。这两篇作品写作的背景一致,都是以赤壁为题,但仔细斟酌,就会发现这两部作品的不同。

首先是感情的旷达与无奈。

《前赤壁赋》中苏轼的思想感情的发展变化紧紧围绕“乐——悲——乐”,贯穿全篇。可以看出作者经历了一个由平静快乐到苦闷,再由苦闷到解脱的发展过程。开篇首先描述月夜泛舟:明月、秋水、凉风,心情怡然自得;但作者马上转笔一变,借“客人”之悲表达自己的感情。悲主要来自三个方面:一触景生情,赤壁一带历史上的英雄人物,多少英雄豪杰,随着岁月流逝,已经不在。二人生须臾,和浩瀚的历史比较起来,如沧海一粟,一种虚无的情绪油然而生。三抱负无以实现,一心忠于朝廷却落得贬谪的结局,一心想建功立业,却无机会。渴望能借“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摆脱困境,但终究不得。最后诗人以江水、明月为喻,提出“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的认识,经过一番哲学思辨,摆脱“哀吾生之须臾”的烦恼。由悲而喜,开怀畅饮。通篇可以看出他在身处逆境中也能保持豁达、超脱,显得深沉蕴藉,却缺少了豪放的味道。

《念奴娇·赤壁怀古》中,苏轼浓墨重彩刻画了周瑜的意气风发、年轻有为及婚姻生活的美满舒适,暗中与诗人此时的失意形成鲜明对比。“周郎赤壁”几个字写出了诗人的羡慕之情。事业周瑜因赤壁之战名扬天下,而作者半生颠簸,命运坎坷;先是不支持变法,不被宋神宗重用;后因写诗讽刺新法,被捕入狱;旋即又遭贬谪。最后感慨“人生如梦”,既是指人生像梦一样短暂,自己年近半百却一事无成;又是指人生既然像梦一样,在梦里有功无功无所谓。这是自我解脱,有一种淡淡的无奈。

两篇作品中苦闷解决的方式充分体现了苏轼“外儒内道”的思想。

其次是江水的柔美和奔放。

《前赤壁赋》中情景交融,作者陶醉在美景之中:初秋时节,清风阵阵拂来,水面泛起点点银光,作者和朋友喝着美酒,不禁扣舷而歌,吟诵着有关明月的诗句,吟唱着婉转优美的乐曲;白茫茫的雾气轻抚江面,水光和月光远处相接;小船随波逐流,在这短暂的陶醉中,作者感觉自己仿佛要羽化成仙。充分反衬出了诗人怡情山水,闲适洒脱的心境。

《念奴娇·赤壁怀古》作者以万古心胸引出怀古思绪。起笔高唱入云,用“浪淘尽”把大江与千古人物联系起来,布置了一个极为广阔而悠久的空间时间背景。以下“乱石”三句,从不同的角度而又诉诸于不同感觉的生动描写,刻画了一个奔马轰雷、惊心动魄的奇险境界,使人心胸为之开扩,精神为之振奋,尽显豪放派的风格:陡峭的山崖高插云霄,汹涌的骇浪搏击着江岸,滚滚的江流卷起千万堆澎湃的雪浪。为下文英雄人物周瑜的出场作了铺垫,起了极好的渲染衬托作用。

最后是历史人物的失败和成功。

赤壁之战上敌对双方的主帅是曹操和周瑜。这一仗中曹操中了反间计,败走华容道,丢了一世名声;周瑜以少胜多,以弱胜强,英名远播。

《前赤壁赋》中缅怀的是曹操。“破荆州、下江陵”宛如破竹之势;其水军之多,船队之大令人叹服,曹操面对长江饮酒,横执长矛吟诗,视天下为无物,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就是这样一个不可一世的人物最终被周瑜打败,而今安在?由败者曹操引发已悲,抒发了“宇宙无穷,人生短暂”感慨。

《念奴娇·赤壁怀古》写的是在赤壁之战中取得巨大胜利的周瑜。用“遥想公瑾当年”六句集中塑造青年将领周瑜的形象。先从“小乔初嫁了”从细节上写英雄生活的幸福。“雄姿英发,羽扇纶巾”从肖像仪态上描写周瑜装束儒雅,风度翩翩,反映出了他对这次战争成竹在胸,稳操胜券。用“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写出了水战的特点和周瑜的卓尔不凡的气势。苏轼为什么如此艳羡周瑜?这是因为他觉察到北宋国力的软弱和辽夏军事政权的严重威胁,他很渴望有周瑜一样的人物,来扭转这一现状。这正是作者缅怀赤壁之战,并着力刻画周瑜的思想感情契机,同时以古人的年轻得志建功立业衬托自己身处逆境有志难伸功业无成的失意,为下文抒情蓄势。正如古人云“词是赤壁,心实为己发。周瑜是宾,自己是主,寓主于宾”。

苏轼前赤壁赋范文5

到了宋代,苏轼提出:“夫昔之为文者,非能为之为工,乃不能不为之为工也……故轼与弟辙为文至多,而未尝敢有作文之意。”③既是“无意”,则为文就没有一个预定的主题,随性所至、随手生发,即苏轼自言:“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皆可出。”④苏轼这一“无意为文”的观点,随性创作而形成的独特的风格,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算是对传统“文以载道”的突破。

苏轼随性创作而形成的独特的风格,其独特性体现在,他的作品里有相当一部分的杂记文,“其中以亭台楼阁厅堂记为最多,佛寺祠堂记次之,书画记又次之,其它如井泉碑石与耳目所及之事,也偶有所记”。⑤这些文章,大多是苏轼从生活中信手拈来,借一事一景点染成文。这样的作品,于儒家圣人之“道”本就不那么强调;尤其在他遭贬谪之后,政治抱负受挫,这一时期的作品,就更多地侧重体现作者对于世界人生的思考与感受。

如《记游松风亭》一文,不过短短111字,抄录如下:

余尝寓居惠州嘉佑寺,纵步松风亭下。足力疲乏,思欲就亭止息。望亭宇尚在木末,意谓是如何得到?良久,忽曰:“此间有什么歇不得处?”由是如挂勾之鱼,忽得解脱。若人悟此,虽兵阵相接,鼓声如雷霆,进则死敌,退则死法,当恁么时也不妨熟歇。

这一则小短文,按传统观点,自然无甚大道可言,甚至是与儒家之道大相径庭。《论语》里记宰予昼寝,孔子大为不满,骂他“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⑥儒家讲究积极入世,实现“取义成仁”的伟大目标。苏轼此文却说“此间有什么歇不得处”,展示的完全是个人的心灵自由境界。再如《书上元夜游》,记元宵夜的出游,回到家时,“舍中掩关熟睡,已再鼾矣。放杖而笑,孰为得失。过问先生何笑,盖自笑也,然亦笑韩退之钓鱼无得,更欲远去,不知走海者,未必得大鱼也。”(《记承天寺夜游》),苏轼以寥寥笔勾勒出皎洁月色后,即以“何夜无月?何处无松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耳!”作结。在这些文章里,沉重的“道”被隐去了,而作家的精神、个性得以完全展示,一个性情旷达的苏轼形象呼之欲出。

当然,传统的文论观念里也讲究表现个人的感受,所谓“在心为志,发言为诗”,⑦但是这种表现的载体更多的是诗(并且所表达的大多是儒家之志)。以大量的随性短文抒发自己的内心,表现自己的性情,苏轼可算是文学史上第一人。

苏轼随性之文的第二个特点表现在于,他的文章的结构文法没有定则。苏轼自言:“某平生无快意事,惟作文章,意之所到,则笔力曲折无不尽意,自谓世间乐事,无逾此者。”⑧

苏轼文章的这种特点,在前代人的评论中时有所见。他的千古名篇《前赤壁赋》,李扶九评曰:“闲闲叙起,不必定游赤壁,不必定约某客。‘乐’字伏后。仍用‘风’‘月’二字,乃长公一生襟期。已引起游意。”⑨《后赤壁赋》,虞集论云:“陆士蘅云:‘赋体物而浏亮’,坡公前《赤壁赋》已曲尽其妙,后赋尤精。于体物如‘山高月小,水落石出’,皆天然句法。末有道士化鹤之事,尤出人意表。”⑩此二则评语,可谓的论。读前、后《赤壁赋》二文,正如随作者与客共游于赤壁,泛舟漫游,不知将何所见,将何所闻,亦无法揣测预想。然后见所见、闻所闻,耳闻目见,随即下笔成文。行文如行云流水,又复旁逸斜枝。如王世贞所言:“读子瞻书,见才矣,然不似读书者。”{11}

再如《记游松风亭》、《书上元夜游》、《记承天寺夜游》等文,亦如前、后《赤壁赋》,皆是作者将所经历之事随手记下,由此引发一段感想。读者细品觉得倍有滋味,但总归是作者随手生发的性情之作。

此外,苏文之文无定法,有时也表现为文章的曲折反复,即使是已经陈述过的意思,也不妨意到笔到,再次叙说,甚至还有可能思绪万端,前言。

如其《清风阁记》,不过短短数百言,记应文慧僧之请为清风阁为记之事。但文中于清风阁不着一字,而反复只言作者于此事之感受。先是取笑寺僧,言此阁乃汝“所以寄所寄”,为之求记大可不必。即以“虽然”一转,“吾为汝放心遗形而强言之,汝亦放心遗形而强听之”。但观其“强言”,仍然是认为:“汝为居室而以名之,吾又为汝记之,不亦大惑欤?”读至此,似觉作者于此事诚大不以为然。然而,往下又是一“虽然”之转折:“风起于苍茫之间,仿徨乎山泽,激越乎城郭道路,虚徐演漾,以泛汝之轩窗栏楯幔帷而不去也。汝隐几而观之,其亦有得乎?力生于所激,而不自为力,故不劳。形生於所遇,而不自为形,故不穷。”至此,作者于前文之意皆尽。读苏轼此类文章,似与其对坐,听其侃侃而谈,既无一预定主题目标,更不必拟定论述条理,全凭兴之所至、意有所感,将所思、所言记录下来而已。

清代著名古文家魏禧曾言:“学永叔易失之平,学东坡易失之衍,学子固易失之滞。”{12}“衍”,有“展延、多余”之意。魏禧所说“学东坡易失之衍”,我们可以理解为,苏轼这些杂记短文的随意性就是一种“衍”。因其行文无定法,不免有时就流于蔓衍不简洁之弊。苏轼自己为文学大家,故能于文笔肆意之处收放自如。对于初学者来说,就要慎而为之。但不管怎么说,苏轼的这些杂记短文,总是在传统的严肃说理、严密论证的“文以载道”的文章之外,开创了另一种随意不拘但又余味不尽的风格。

综上所述,苏轼的杂记短文,于中国文论的“文以载道”传统是一种突破。文学“传道”的社会功能被淡化,而审美功能进一步突出。并且苏轼凭借自己杰出的文学才能,使这些随性创作的杂记短文真正具有了极高的审美价值。尽管在他之后,这一风格暂时没有得到鲜明继承,但是余绪不绝。到了晚明时期,公安派主张“独抒性灵,不拘格套”{13},大量创作小品文表现个人的情趣,可算是数百年后对苏轼这一风格的发扬光大。

注释:

①刘勰.文心雕龙·原道第一.

②韩愈.答李秀才书.

③苏轼.南行前集叙.

④苏轼.文说.

⑤晦之.试论苏轼杂记文的创作艺术.

⑥论语·公冶长篇第五.

⑦毛诗大序.

⑧何薳.春渚记闻·东坡事实.

⑨李扶九.古文笔法百篇.

⑩虞集.道园学古录.

{11}王世贞.艺苑卮言.

{12}魏禧.日录论文.

{13}袁宏道.序小修诗.

参考文献:

[1]苏轼.东坡集.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

[2]四川大学唐宋文学研究室编.苏轼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94.

[3]张少康,刘三富.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发展史.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

[4]郭绍虞编.中国历代文论选.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5]刘勰.文心雕龙.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6]祁海文.苏轼“无意为文”论说略.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6(4).

苏轼前赤壁赋范文6

黄州位于长江北岸,赤壁在黄州古城之外。那时候,我家住在黄冈地委大院内,向西穿过全城唯一保存完好的青石板路,迎面可见黄州的古城门――清源门。城门洞开着,任时光荏苒,城是古城,门是古门,砖是古时之青砖,上面生长着青苔,仿佛岁月的遗痕。

出了城门便见一座红褐色的山崖,因“崖石赭赤,形若鼻悬”,人们称它为赤鼻矶。又因“断岸临江”,亦被称为赤壁。清代康熙皇帝为了将其与赤壁之战(今湖北蒲圻市)的赤壁相区别,赐名东坡赤壁(亦“文赤壁”),并镌刻在建筑物的门眉上。

在我的记忆中,早前黄州赤壁公园的周围是菜地,门票很便宜,游人稀少,园内十分清静。闲暇时,我经常走进公园,背靠着放龟亭的廊柱上看书,任时间在字里行间中流淌。

令我耳熟能详的,便是黄州人津津乐道的苏轼在黄州的诸多传说。如苏轼耕种的荒地,苏轼种下的青竹,特别是苏轼烹饪的红烧肉,苏轼做的饼,如今都被冠以“东坡肉”、“东坡饼”而家喻户晓,代代相传。

而眼下,昔日长江之水流经赤壁的那种惊涛裂岸、水落石出、山高月小的景象已不再现。如今长江退出五里之外,让出一片宽阔的江滩,勤劳的黄州人辟江滩为广场,开渠引水,环绕赤壁,又在广场上修建了许多仿古建筑,增加了不少的游览项目。园内是典型的江南园林风格,

那背靠群山一脉、面对滔滔长江的矶头上,竹木参天,楼台亭阁,气势恢宏。始建于西晋初年的古建筑群落,即二堂(二赋堂,雪堂)、三楼(栖霞楼,涵晖楼,挹爽楼)、二阁(碑阁,留仙阁)、一斋(慨然斋)、一像(东坡塑像)、一峰(剪刀峰)、九亭(放龟亭,睡仙亭,坡仙亭,酹江亭,问鹤亭,快哉亭,览胜亭,望江亭,羽化亭)依山势而蜿蜒,参差错落,古朴典雅。最是那碑阁四壁,镶嵌着清光绪年间摹刻的《景苏园帖》,计石102方,均由苏轼所书各体中之精品,笔润而韵胜,风格秀逸豪宕。

黄州赤壁的声名远扬,源于北宋文坛泰斗苏轼因“乌台诗案”获罪贬谪到这里做团练副使。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从“杜门念咎而已,平生亲识亦断往还”的消沉中摆脱出来,恢复到豁达、乐观的性格。每有闲情,常与友人泛舟壁下,借明月、清风、激流、碧波抒怀壮志,给后人留下了辉耀古今、风格豪放的词赋佳作。林语堂赞道“坡这位天纵大才,所给予这个世界者多,而所取自这个世界者少,他不管身在何处,总是把稍纵即逝的诗的感受,赋予不朽的艺术形式,而使之长留人间,在这方面,他丰裕了我们每个人的生活。他这时所过的流浪汉式的生活,我们很难看做是一种惩罚,或是官方的监禁。在享受这种生活时,他给天下写出了他笔下最精彩的作品。

苏轼这位才华横溢、文风奔放的大文豪,以他的艺术魅力和人格魅力,使这个不名的小镇成了一处文学圣地。又因他躬耕于古城东坡之上,遂自号曰“东坡居士”而闻名遐迩。

苏轼既是宋代文坛上的一位奇才,也是一位“诗、文、书、画”无所不能的文艺全才。其文与欧阳修齐名合称为“欧苏”,诗与黄庭坚并举合称为“苏黄”,词则更是豪放派的创始人且和辛弃疾并称为“苏辛”;书法也是独树一帜为宋初四大书法家之一(即坡、黄庭坚、米芾、蔡襄);绘画上则“朱竹”别具一格;文艺理论上则提出了文章要“行云流水”。时至今日,这颗中国文学史上的明珠依然锃亮闪耀。

就是这样一位22岁考中进士,一位身居湖州太守,一位宋朝举足轻重的文学大家,竞因“莫须有”的“乌台诗案”,就像“驱犬鸡”一样被捕入狱,又因才华出众而获得宋神宗的欣赏被免刑贬谪黄州。

苏轼为何遭此噩运?可用其弟苏辙的那句话:“东坡何罪?独以名太高。”余秋雨先生更直接:“他太出色、太响亮,能把四周的笔墨比得十分寒碜,能把同代的文人比得有点狼狈,引起了一部分人酸溜溜的嫉恨,然后你一拳我一脚地糟践,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三国魏人李康在所作的《运命论》中强调:“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然而,“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塞翁失马,安知非福”。矛盾的双方是相互依存并可以相互转化的,坏事在一定条件下也可以变成好事。这一闪现着人类智慧光芒的哲理在苏轼身上得到了生动体现,并大放异彩。正因为“乌台诗案”被贬谪黄州,使坡在经历了政治灾难、精神灭寂和痛苦反思这段炼狱般的生活之后,才从迫害、孤独和物质生活的艰难中脱胎换骨,其艺术才情也获得了一次蒸馏和升华。于是,我们才读到了这样一种“圆润而不腻耳”、“明亮而不刺眼”、“高峻而不陡峭”的通达高迈的伟大作品。而黄州,则注定要与这位伤痕累累的豪放者进行一场别开生面的壮丽对话。

或者说,没有苏轼被贬谪黄州,便没有流芳百世的《赤壁怀古》,没有赤壁,便不能成就一位世界级的伟大诗人。而代表苏轼词风杰作的《赤壁怀古》,不仅表露了他被贬黄州后的心路历程,也是他思今而抒发的一种心绪、寄托的一种情怀的承载。遥想时年44岁的苏轼,年富力强、又蒙受如此冤屈,每当站在“赤鼻矶”望着滚滚东去的江水,每当想起自己建功立业的抱负付之东流……都会触动他的神经,以至俯仰古今,浮想联翩。而词中“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并非他不知悉那场惊天动地的三国赤壁之战是在湖北蒲圻打的,而不在黄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