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艺术语言探析

电影艺术语言探析

 

作为继文学、戏剧、音乐、舞蹈、美术、建筑之后出现的“第七艺术”———电影是现代科学技术发展的产物,是20世纪最生动、最流行的一种艺术形式,自它产生之后,不但自身获得了飞速的发展,也对其他艺术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在中国,电影问世不久即由西方舶来,首先在当时处于开放最前沿的上海登陆,并迅速成为“海派”必不可少的一种生活方式。“海派”作家多有着一种浓厚的电影“情结”,在生活中热衷于看电影,在艺术上积极参与电影的批评与创作,小说创作也直接受到了电影艺术的影响。   在“海派小说”中,“蒙太奇”手法、特写和镜头语言等电影艺术手法都被转化为小说创作的常用技巧,使“海派小说”艺术获得了新的特征,具有一种“电影化”的效果。   一、“蒙太奇”   “蒙太奇”是法文“montage”的音译,原为建筑学术语,指的是建筑上的装配与构成,后来逐渐成为电影叙事手段和表现方式的术语,指电影剪辑与组接的一种重要艺术手段,具体说来就是把许多分散的不同镜头按照故事的发展艺术地加以剪辑、组合,使其通过画面形象间相辅相成的关系,造成烘托、联想、对比、暗示、悬念及节奏变化的效果。20世纪的“蒙太奇”手法已相当成熟,在电影艺术中得到了广泛应用,也被其他艺术形式借鉴和吸收。   “海派小说”作家由于对电影的热爱和熟悉,充分注意到了电影艺术的这种表现手法,刘呐鸥曾在《开麦拉机构———位置角度机能论》《影片艺术论》等文章中对“织接”(即蒙太奇手法)作过详细介绍和分析,他认为:“影戏是动作的艺术,影戏的内容应该渗入动作表现的形式里”①,“普通用摄像机所拍好的在软片的四角框内的景,无论它的配置和构图是怎么样好的,本不过是个‘死’的静画,毫没生命”,而惟一能让画面动起来的因素就是“织接”(蒙太奇手法),“如果用织接的魔力把这些四角长方形的各片的头尾连接而统归在一个有秩序的统一的节奏之中,这一连的软片便成为有个性的活泼的东西”,“织接是影片生成上最生命的要素,它是诗人的语,文章的文体,导演者‘画面的’言语”②。这种理论上的具体论述,与直觉的感受结合在一起,对“海派小说”作家的创作产生了很大影响。   “海派小说”表现着光怪陆离的都市生活和复杂的现代都市情绪,传统小说的表现手段已无法满足其需要,“海派”作家就借用蒙太奇手法,突破了中国传统小说按照时间流程展开线性叙事的单一模式,在时空交错和意识跳跃中使小说情节安排更加灵活多变,把上海都市的喧嚣与繁华、人性的浮躁与虚无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刘呐鸥较早地将“蒙太奇”作为其创作的常用手法,形成了其小说艺术的一大主要特色。其代表作《游戏》开篇就是一个典型的“蒙太奇”,这一段颇为人们熟悉,作者通过“蒙太奇”的手法把舞厅的混乱奇异的景象传神地展现出来,灯光、酒杯、各色人物———画面急剧地切换,造成了一种炫目的感觉。这里的“蒙太奇”艺术运用得相当精妙,使文字充满了画面感,生动传神。而在刘呐鸥的很多作品中,都可以见到这种“蒙太奇”艺术的风采。   章克标的《南京路十月里的一天下午三点钟》也运用了“蒙太奇”手法:两边的人行道,阔四步半,中央的车道十八步。电车轨道,双轨,车子来,车子去,飞,飞,飞一般的,司蒂倍克,雪佛兰,欧斯康,奥斯汀,道奇,发施登,派卡,飞霞509,克雷斯勒,黑泼麻鼻尔……大塌车,人力车,马车,小车,货车,运货汽车,无轨电车,下来,下来,下来,人,男,女,上去,上去,开。走,脚踏车,人力车,人力车。人力车,汽车,汽车……③这一段描写把南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熙熙攘攘的人群生动地描绘出来,一个个街道场景,一组组絮乱的镜头,他用破碎的语言将一个个画面组接在一起,既表现出都市的动感与繁华,又显露了令人眩晕的拥挤与嘈杂,还折射出人们的烦躁心态,“蒙太奇”手法运用得恰到好处。   穆时英的“蒙太奇”手法更为“老辣”,他的小说里常把许多交织的线索与互不相干的故事拼贴在一起,相互冲撞、反讽、回旋,造成一种极不寻常的艺术效果。《上海的狐步舞》全文就是由不同场景和画面组接而成的,画面既各自独立,又相互衔接,恰似一部以“蒙太奇”手法拍摄的电影。他用文字摄取一个个镜头,镜头不停地移动转换,一幅幅不同的画面交叉组接在一起,形成对照与对比,产生出强烈的视觉和感觉的双重艺术效果。在他的《街景》《夜总会里的五个人》《黑牡丹》《夜》、PIERROT、《红色的女猎神》等作品中都采用了这种“蒙太奇”。   张爱玲的小说则常常使用“时间蒙太奇手法”的手法,即“主体可以在空间上保持不动,而人物的意识却可以在时间上移动”④,使过去与现实“闪回”转换,自然流畅,既拓展了作品的表现空间,又造成了一种悠然雅致的艺术效果。其最典型、也最为人称道的例子是《金锁记》中七巧在房间里监督两个丫鬟放箱子的一段描写。作者用七巧看着箱子一只只叠放在一起作为“引子”,将七巧过去的记忆交叠在现在的现实生活之上,描写了“麻油西施”时代的麻油店的景象和七巧青春的样貌及日常生活,而昔日肉案上扑面而来的生猪油的“腻滞的死去的肉体的气味”让七巧还记忆犹新,也让她想起了曾经“床上睡着的她的丈夫,那没有生命的肉体”⑤。这时,风吹得房间墙上的“囘文雕漆长镜”摇摇晃晃,七巧按住镜子,镜子清晰地照出了现在七巧所在的房间的景象———褪了色的陈设和丈夫的遗像,一切在镜中荡漾着,令人晕眩,而镜中老了十年的七巧的样子则更为触目惊心。这里,过去的回忆和现在的实景通过作者巧妙地画面组接紧密联系起来,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写出了十年间主人公的巨大变化,也表现出其不同的精神状态,给读者以强烈的视觉和感觉刺激。而在《沉香屑•第一炉香》中,张爱玲也运用了“时间蒙太奇”的手法,将前后发生的两种感受黏合在一起,加以梦境般的呈现,也很值得品读和玩味。#p#分页标题#e#   薇龙一夜夜不曾合眼,才合眼便恍惚在那里试衣服,试了一件又一件:毛织品,毛茸茸的像富于挑拨性的爵士乐;厚沉沉的丝绒,像忧郁的古典花的歌剧主题歌;柔滑的软缎,像“蓝色的多瑙河”,凉荫荫地匝着人,流遍了全身。才迷迷糊糊的盹了一会,音乐调子一变,又惊醒了。   楼下正奏着气急吁吁的伦巴舞曲,薇龙不由想起壁橱里那条紫色电光的长裙子,跳起伦巴舞来,一踢一踢,淅沥沙啦响。⑥   叶灵凤的《流行性感冒》、黑婴的《1000尺卡通》和《伞•香水•女人》、禾金的《造形动力学》等小说,也都巧妙地化用了“蒙太奇”的表现手法,取得了突出的艺术效果。   “海派小说”运用了大量的“蒙太奇”手法,巧妙地将不同的形象、场景交错组接在一起,构成了小说多角度、多层次的立体化、空间化结构,改变了传统小说的线性叙事模式,这对现代小说文体的发展也具有一定的贡献。   二、特写   特写,是指电影中针对某一对象而拍摄的特定的局部镜头。其作用是强调,即通过对特定事物的集中关注,使表现对象从周围环境中凸现出来,形成清晰的视觉效果。电影中的特写镜头不仅能够帮助观众更直接、更迅速地抓住事物的本质特征,加深对事物的认识,而且也能够表现人物细致的表情与动作变化,揭示人物细微的情感与思想变动,使观众在视觉和心理上受到强烈的感染。因此,特写是电影通过细节刻画人物,展示人物丰富内心世界的一种重要手段。这给“海派小说”作家以许多启示,他们的创作也大量引进了特写的手法。   叶灵凤的《流行性感冒》中,直接幻想了“就要开始的电影的场面”,而这个电影的场面中最突出的表现手法就是特写,这些特写主要集中于人物的眼睛和脸部表情上面,用以表现人物细腻、变化的感情。   “新感觉派”小说中对于女性形象的描写,常常运用特写的手法突出其主要特征。   肢体虽是娇小,但是胸前和腰边处处的丰腻的曲线是会使人想起肌肉的弹力的。若是从那颈部,经过了两边的圆小的肩头,直伸到上臂的两条曲线判断,人们总知道她是刚从德兰的画布上跳出来的。但是最有特长的却是那像一棵小小的,过于成熟而破开的石榴一样的神经质的嘴唇。   ⑦她鬓角上有一朵白的康纳馨,回过脑袋来时,我看见一张高鼻子的长脸,大眼珠子,斜眉毛,眉尖躲在康乃馨底下,长睫毛,嘴唇青得发腻,耳朵下挂着两串宝塔形的耳坠子,直垂到肩上———西班牙风呢!⑧这两段文字都以特写的方式,细腻地刻画了女性的形象,突出了她们在容貌和体态上的主要特征,显示出其独特性。而穆时英在小说Craven“A”中,更使用大量的比喻对女性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做了特写式的描绘,“黑松林地带”“大理石的平原”“葱秀的高岭”“纤细的草原地带”“湖泊”“火山”“熔岩”“海峡”“孪生的小山”“紫色的山峰”“海堤”“纤细的黑嘴的白海鸥”等等,特写式的展现细腻多彩,彻底颠覆了以往文学作品里对女性肉体遮遮掩掩的态度,精雕细琢的刻画强烈地刺激着读者的情欲,以致有论者惊呼“中国作家中还从来不曾有人这么大胆地做这样的色情幻想”⑨。   如果说“新感觉派”作家的电影特写“镜头”,还大多停留在色情的诱惑中,那么,张爱玲小说的特写则更为丰富,既有人物的特写,又有景物的特写,也有事物的特写。   张爱玲的人物特写非常善于抓住人物的主要特点,不仅展示出人物的外在特征,而且也努力揭示出其内在的性格特点。   还好,她还不怎么老。她那一类的娇小的身躯是最不显老的一种,永远是纤瘦的腰,孩子似的萌芽的乳。她的脸,从前是白得像磁,现在由磁变为玉———半透明的青青的玉。下颌起初是圆的,近年来渐渐尖了,越显得那小小的脸,小的可爱。脸庞原是相当的窄,可是眉心很宽。一双娇滴滴,滴滴娇的清水眼。⑩   那是仲夏的晚上,莹澈的天,没有星,也没有月亮,小寒穿着孔雀蓝衬衫与白袴子,孔雀蓝的衬衫消失在孔雀蓝的夜里,隐约中只看见她的没有血色的玲珑的脸,低下什么也没有,就接着两条白色的长腿。她人并不高,可是腿相当的长,从栏杆上垂下来,分外的显得长一点。她把两只手撑在背后,人向后仰着。她的脸,是神话里的小孩的脸,圆鼓鼓的腮帮子,小尖下巴。极长极长的黑眼睛,眼角向上剔着。短而直的鼻子。薄薄的红嘴唇,微微下垂,有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安的美。   这些特写都极简洁,寥寥几笔,但却准确传神,充满了生趣,也凸显了人物的独特特点。   张爱玲的小说也特别注重景物的特写,借以介绍环境、渲染气氛、烘托人物的感情。如《沉香屑•第一炉香》中对梁太太的房子的特写:依稀还见那黄地红边的窗棂,绿玻璃窗里映着海色。   那巍巍的白房子,盖着绿色的琉璃瓦,很有点像古代的皇陵。梁家那白房子黏黏地溶化在白雾里,只看见绿玻璃窗里晃动着灯光、绿幽幽的,一方一方,像薄荷酒里的冰块。渐渐的冰块也化了水———雾浓了,窗格子里的灯光也消失了。   这两段都描写了梁家的房子,景物是一样的,但两次特写却因为人物不同的心境而具有不同的色彩,前者疏远而威严,透着些许恐惧;后者则迷幻朦胧,带着诱惑。张爱玲作品中还常常出现对于“月亮”和“灯光”的特写镜头,也都非常含蓄而出色地营造出故事发生的独特气氛和人物的复杂情感。   特写已成为“海派小说”创作的一种娴熟的技巧,突出了其所描写的人物与景物的特点,也给读者以深刻的印象,增强了“海派小说”的艺术表现效果。#p#分页标题#e#   三、镜头语言   镜头,是电影构成的最基本单位,指摄影机在一次开机到停机之间所拍摄的连续画面。构成镜头的基本要素包括:画面、景别、拍摄角度、镜头的运动、镜头长度、镜头声音,等等。镜头语言则是根据影片内容的要求、情节的发展以及观众审美习惯而采取的有逻辑、有节奏地进行镜头切分或组合的方式。每一部电影总有他特定的镜头语言,而不同的镜头语言也会造成电影的不同风格。   “海派小说”的创作大多有比较强的镜头意识,常常运用不同的镜头语言来结构小说的画面,使描写的视点如摄影机的镜头一样,不断移动,并将一个个镜头组接在一起,完成一个完整的叙述过程。   整齐的狗的行列里边,李将军的阔嘴突了出来;再过一秒钟,看到它的耳朵了;在二百码的地方,它的两条腿也跑出来了;跑到三百五十码的地方。李将军的雄伟的剪影整个地出现在跑道上面!   这是穆时英《红色的女猎神》中的一段描写,作者采用了电影里惯用的“跟镜头”的方式来展现赛狗的过程,小说的关注点一直跟随着被关注的对象而移动,一个镜头接着另外一个镜头,始终保持着运动的姿态,使小说的描述连贯通畅,紧紧抓住了读者。   穆时英的《夜总会的五个人》里,文字描写的镜头运动的特点更加明显,作者首先将霓虹灯不停闪烁的光通过买《大晚夜报》的孩子蓝色的牙齿和红色的牙齿反照出来,并与对面高跟鞋和葡萄酒的广告画面交替呈现,然后由近及远地摄取了“亚历山大鞋店,约翰生酒铺,拉萨罗烟商,德茜音乐铺,朱古力糖果铺,国泰大戏院,汉密而登旅社”等林立的繁华街道,最后将镜头转而凝固在“皇后夜总会”的霓虹灯上。整段描写作者的视点一直在移动,于是文字的描写像摄影机的镜头扫过一样,沿着街道将耀人眼目的都市夜景———闪烁的霓虹灯、各色的广告、琳琅满目的商户和灯火辉煌的夜总会———一一呈现出来,“镜头”推拉、停顿,组成了一幅完整的画面。   而张爱玲的《金锁记》中的一段环境描写,也充分利用了镜头语言:天就快亮了。那扁扁的下弦月,低一点,大一点,像赤金的脸盆,沉了下去,天是森冷的蟹壳青,天底下黑黝黝的只有些矮楼房,因此一望望得很远。地平线上的晓色,一层绿,一层黄,有一层红,如同切开的西瓜———是太阳要上来了。渐渐马路上有了小车与场车辘辘推动,马车蹄声得得。卖豆腐花的挑着担子悠悠吆喝着,只听见那漫长的尾声:“花……呕!花……呕!”再去远些,就只听见“哦……呕!哦……呕!”   这里采用了“推拉镜头”的方式,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出色地展示了清晨城市从寂静中渐渐醒来,却又依然宁静的特色,声画浑然一体,表现具有层次感,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意境。   “海派小说”对环境的描写不再停留在平面上,而是刻意造成一种空间感,电影“景深镜头”的表现技巧为小说表现空间的建立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所谓“景深镜头”是指利用光、影等各种摄影技巧表现具有纵深感的画面的镜头方式,以视觉空间的纵向距离来产生更多视觉容量,造成画面强烈的空间感和立体感。“海派小说”中景深镜头的运用,也有效地增强了小说景物描绘的立体效果。如张爱玲《金锁记》中描写世舫在“阴森高敞”的餐室喝酒后初见七巧的一段:世舫回过头去,只见门口背着光立着一个小身材的老太太,脸看不太清楚,穿一件青灰团龙宫织锻袍,双手捧大红热水袋,身旁夹峙着两个高大的女仆。门外日色黄昏,楼梯上铺着湖绿花格子漆布地衣,一级一级上去,通入没有光的所在。   这段描写从逆光的角度,以黑暗的长楼梯为背景,描写了七巧的形象,整个画面立体感强烈,营造出了一种阴森恐怖的气氛。   总体说来,“海派小说”中电影镜头语言的运用具有多侧面、多角度、多层次的特点,这增强了小说叙述的空间感和立体化效果,小说的艺术表达手法得到了扩展,艺术表达效果也得到了加强。   “海派小说”对电影艺术语言的运用较为普遍而纯熟,电影对“海派小说”创作的影响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