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诗人范例6篇

山水诗人

山水诗人范文1

关键词:孙应时;山水纪游诗;创作特点

孙应时(1154-1206),字季和,自号烛湖居士,余姚人。曾先后师事南宋大儒陆九渊和朱熹,并问学于张蚝吐雷媲,南宋宰相史弥远为其学生。光宗绍熙三年(1192),丘崇帅蜀,孙应时任其幕僚。史载其预知吴曦将叛,并向丘崇提出一系列合理措施,使得蜀地一方晏然。今存《烛湖集》二十卷。

自南朝谢灵运之后,随着人们审美情趣的转变,山水成为了历代文人寄情的对象,山水纪游诗也逐渐成为诗歌领域里的“大国”。在宋代,无论是居于庙堂的达官贵人,还是啸傲山林的江湖隐士,山水纪游都是他们题咏的重点对象。孙应时的山水纪游诗既受到宋代山水纪游诗的整体影响,又有自己与众不同的发挥,使得他创造了具有自己独到之处的山水纪游诗。

一、静观山水景物

宋学家对天地万物常常以静观的态度去面对,并且在静观中领悟天地至理。邵雍在《观物内篇》第十二篇中说:“夫所以谓之观物者,非以目观之也。非观之以目而观之以心也,非观之以心而观之以理也。” 程颢在诗中也说:“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 孙应时作为南宋的一位理学大家,他在对待山水景物上也是采取静观的方式。如《杖锡山》:

万杉夹道磴千盘,岩水溪风彻骨寒。坐久云烟过庭角,睡馀星斗转阑干。

登临不尽山川险,景物无穷世界宽。会得人生安乐法,不须禅板与蒲团。

孙应时于静观中看到云来云去,斗转星移,在一片静谧中发现世界的广大,原来即使人们穷尽一生精力也无法完全领略这世间的美景。于是诗人领悟到,虽然我们无法占有全部美景,但只要能够珍惜眼前的美景就已经足够了。而人生也是如此,我们不可能遍享这世间的所有乐趣,能抓住眼前就应该感到知足,这即是真正的“安乐法”,诗人认为若能懂得这点,则不必再去佛教中寻找精神的慰藉。

除诗人主体以静的心理观物之外,孙应时在诗中还塑造出宁静的意境,使得主客体之间得到和谐统一。如《宁庵即事》:

飕飕松风鸣,翳翳山景暮。蝉声清有馀,荷香美无度。

幽人曳杖吟,事胜心独悟。平生寡世念,正是惬襟素。

坐看北斗移,竹叶明月露。夜久寂无人,佳眠不知曙。

诗的开头即分别写到风声和蝉声,然而恰恰如王籍诗所说:“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在这寂静的环境中,诗人唯有明月、北斗、竹叶、露珠相伴,平静的内心与周围环境得到完美的交融,诗人也因此佳眠,而不知天已大亮。正如诗人所说:“平生静中愿,岁晚无相违。” “静”已经成为孙应时追求的人生态度。

二、以意为主

诗人在诗歌创作中往往有意识的选取自己所需要的意象,孟郊说:“文章得其微,物象由我裁。” 杨万里《应斋杂著序》也说:“使古今百家、景物万象皆不能役我而役于我。” 这些都说明诗人对客观景物的主观能动作用。孙应时的山水纪游诗也充分体现了这一点,在他这类诗的意象构景中,诗人经常将意象放在较大的空间中进行点染,在对景色的描写中塑造出诗人所需要表达的氛围。如《武担山》二首:

其一:

北上武担寺,南临蜀锦园。风烟带城郭,禾黍半江村。

今古本同梦,废兴那复论。惟应一坡竹,可共洗心言。

其二:

小饮不成醉,清谈多所欣。秋声摇落日,野色乱寒云。

心事长千载,腰围更几分。西风丛桂发,倚槛得相闻。

《三国志・蜀志・先主传》记载:“(刘备)即皇帝位于成都武担之南。” 孙应时在其一中对武担山远眺所见之景进行描绘,突出了远处风烟中的城郭和江边的小村落,之后抒发今古同梦,兴废无常的感慨。其二中依旧是远景里的秋天落日和山野寒云,在塑造出孤寂的氛围后,诗人转向“心事”的抒发。

上面所举诗中,诗人的议论和对景色的描写是互相参半,和谐统一的。而在孙应时的另一部分山水纪游诗中,叙事和议论成为了诗歌的主体,对山水景色的正面描写则成为了陪衬,甚至是附庸。诗人以意为主,通过议论代替景色的描写,表达对山水的赞美之情。如《与宋厩父昆弟唐升伯偕游庐山》:

征帆西过忆匆匆,咫尺匡庐怅望中。天意留为今日计,春游恰与故人同。

酒醒月落行侵晓,云断风来翠满空。识取庐山真面目,会来栽杏作仙翁。

一般诗人在写游历庐山的诗中,必定会对庐山的某样特殊景观大加描绘,然而此诗中诗人没有一处正面描写庐山的精致。孙应时在首联和颔联中先是交代自己曾匆匆路过庐山却没有机会欣赏此处风景,直到今日才与好友偕游庐山的背景。接着颈联写诗人一日欢游后,于次日拂晓登舟离去时所见,只见满眼青翠,云断风来。诗人对庐山景色全没有一处具体描写,然而结尾诗人说自己已看到了庐山真面目,愿再来此做栽杏仙翁,则诗人对庐山景色的赞美已全在其中。

三、融历史与山水为一体,多翻案出奇之语

诗人登临名山大川,很容易思接千载,发出对历史的评议,然而在诗歌中能将此地山水与历史很好的结合起来,并且写出不落俗套的见解,则殊为不易。巴蜀境内的奇山异水与历史传说颇多,孙应时在巴蜀境内所作的一些山水纪游诗中有很多都借山水发出对历史的议论,并且其中有很多翻案警拔之处。如《剑门行》:

两崖夹道立削铁,涧水悲鸣浅飞雪。上有石城连天横,剑戟相磨气明灭。

出门下瞰山盘纡,石磴斗落十丈馀。敌来仰首不得上,百万渠能当一夫。

井蛙未识河山广,分明到此生狂想。岂知天险乃误人,祸首子阳终衍昶。

渭水秦川指顾中,剑门空复老英雄。传檄将军真得意,落星愁杀卧龙翁。

此诗前半部写剑门地势险要,历来诗人过剑门多有此类题咏,不外乎易守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然而诗人前半部所叙全是为之后的转折做铺垫,重点是为了突出天险误人的主旨。诗人回顾历史,从王莽末年的公孙述在蜀称帝,到五代十国时期的前后蜀主王衍、孟昶,哪一个建立了长久的基业?全是昙花一现罢了。所谓剑门天险,与长江天险一样,每每误人,根本不足恃。纵然秦川渭水只在手指目视之间,如刘备那样的一世枭雄也只能老死蜀中。即使才华如骆宾王、诸葛亮也只能在蜀中建功而已,诸葛亮六出祁连山也只能功败垂成。此诗将历史典故、山川形势和个人见解融为一炉,不落前人窠臼,是难得的佳作。

孙应时此诗很有可能是针对杜甫《剑门》诗所发,孙应时初次过剑门时便有《入剑门和少陵韵》,诗中称:“杜陵千年句,角逐不得让。”而杜甫在《剑门》诗中称:“至今英雄人,高视见霸王。并吞与割据,极力不相让。吾将罪真宰,意欲铲叠嶂。” 孙应时可能由此提出天险误人的观点。当然,若进一步联系孙应时出入剑门关是为了打探吴曦的情报,以便稳定蜀中形势的背景来看,孙应时未尝没有认为蜀中形势不足为虑,难以威胁南宋朝廷的看法。

参考文献:

[1]孙应时著.烛湖集[M].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周相录校注.元稹集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2011.

[3]邵雍著.邵雍集[M].北京:中华书局,2010.

[4]程颢著.二程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1.

[5]黄端云选注.诗苑英华[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2.

[6]孟郊著.孟东野诗集[M].上海:上海书店影印出版,1987.

[7]辛更儒校注.杨万里集笺校[M].北京:中华书局,2007.

山水诗人范文2

关键词:山水诗 精神世界

“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自有文字记载以来,文人骚客无不醉心于大自然的奇景美物中。在素称“诗歌国度”的中国,以描摹自然山水为主体,展示自然风光本来,表现物我相融的人文景观的山水诗,更以其独特的韵味与魅力,傲然开放在文化艺术之苑中。而那些折射在山水诗中的文人们的内心独白与精神追求,也随着他们的作品,一起展现在我们的眼前。真正的文学来源于社会生活和人生苦难,也来源于作家的心灵和情感。透过山水诗,我们可以窥见诗人那远比山水世界更为广邈深邃的内心世界。

一.仕不遇

“仕不遇”是中国古代封建社会中一种普遍而且绝对的现象,几乎无一人幸免。第一个伟大诗人屈原的《离骚》中就反复咏叹:“怀朕情而不发兮,余焉能忍与此终古!”“文人多数奇,诗人尤命薄”,生动地概括了古代文人怀才不遇,有志难酬的共同命运。

“治国平天下”是文人们的最高追求,然这一追求是有前提有条件的。只有实现“仕”之愿望后才能得到。可是,现实是残酷的,封建君主专制所需要的不过是驯吏顺民;才愈高愈遭恶,志愈大愈多灾。历代怀才不遇,忠而被谤的悲剧层出不穷。愿望与追求因同现实的矛盾幻灭了,诗人的苦闷由此而生。特别是象陶渊明、李白、杜甫、辛弃疾等这样对自身期望极高,理想抱负极为坚定之人,其满腔热忱与满心的理想与现实矛盾之重,失望之大,在诗中更表现出沉重的悲哀与感伤。

民族的自觉性和封建专制的强制性,决定了每一个古代文人之于国家、民族、政权的伤痕累累的赤子之心。诗人在作品中,将个人情感同社会现实紧紧相连,无论外敌入侵,或是政权更迭,还是才不得用,诗人们在黯然神伤、怨叹现实不公之时,却从未忘弃过家国。文人们对于个人命运的多舛,对于社会现实的残酷,其哀不幸、怒不争的怨恨,皆来自于对国家和民族的执着。被尊奉为“诗仙”的李白与“诗圣”杜甫,便是在这样的执着中,过着悲怨的一生的。在他们的诗中,无不洋溢着对理想的向往与追求,对权贵的愤慨与蔑视,对祖国命运的关注与忧虑。在诗中,文人们或拍案而起,或音噎低唱,或捶胸自问,或茫然四顾……在包容万物的山水中,诗人们毫不吝啬地袒露了自己的赤子真心,即便世事再艰辛,仕途再困顿,身心再孤苦,他们也不忘为给自己留下遍体伤痕的国家祈福。从体味痛苦,到超越痛苦,字字句句无不吟成啼血杜鹃。

二.精神世界

在封建社会里,大多数士才得不到任用,或是得用却不能施才,于是,芸芸儒生便尊奉孔圣人的教诲,过起了隐逸生活。陶渊明的“归田”,是在对污浊的现实完全绝望之后,采取的一条洁身守志的道路。然而,尽管陶渊明努力使自己满足于田园生活的乐趣,有时甚至企图以醉酒忘世,“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却都不能完全消除他壮志未遂的苦闷。“感激遂弹冠,安能守固穷?”孟浩然也是在山水中游放其羡鱼之情的。

衍生于道教的道家竭力主张遗世隐逸,在清净无为中顺应自然,对尘事抱逍遥超然的态度。“道”无所不在的老、庄思想不仅指点给人们一条实现精神自由的道路,也为世人无拘无束的想象思维提供了无限的活动空间。那些厌倦了世事纷扰与黑暗,向往山水田园宁静奇妙的诗人们,便在这种思想中,远离人间烟火,于灵山秀水中寻求精神上的绝对自由。达到与天地万物浑一、“物我两忘”之境。且看李白在《夏日山中》的样子:懒摇白羽扇,青山中。脱巾挂石壁,露顶洒松风。好一个无丝无挂、逍遥自在!在道家理想中的黄金时代,人无伤害万物之心,与禽兽自然相处,这种人与自然的和谐状态令李白向往。在《夏日山中》,我们可以见证李白远离尘世羁绊,忘却心灵苦恼,与自然和谐为一的真诚。

山水诗人范文3

关键词:谢灵运;山水诗;审美

一 谢诗产生的社会背景

东晋时期,以王、谢为代表的高门士族,处于稳固的政治权力中心,他们的子弟,享有政治和经济的特权,平流进取,坐致公卿。无仕途之忧,无生计之虑,整日空谈玄理,远离社会现实。

豪门世族南迁之后,他们所面对的是一个令他们惊异的生活方式,明山秀水的江南环境,改变着他们的心态。他们仍然像西晋士人那样谈玄,但趣味起了变化;他们仍然纵乐,但已慢慢地有了节制;他们仍然追求风流潇洒,但已经趋于宁静优雅。江南秀丽的山水滋润了士人情怀,他们由对玄理的追求慢慢转向审美追求。明山秀水的自然景观则是这一转型的外部因素。玄言的余绪影响到刘宋初期,士人追求“达自然之至,畅万物之情”[1](77)的人格美,人对自然的认识更为深刻。

此时,佛教的影响逐渐加大,士人以佛入玄,自然山水成为了体现玄学佛理的媒介。佛学的兴盛与玄佛的合流,对山水文学的产生,起到了催化作用。

东晋末期,士族的地位发生了变化,出身寒门的武将,势力逐渐壮大,最终刘裕以“禅让”的方式代晋建宋。士族的势力削弱了,影响缩小了。一方面,他们在骨子里蔑视靠武力取得政权的刘氏皇族。另一方面,他们又无奈的依附于这一新贵。

以上因素,致使刘宋时期士人精神、心态及审美情趣发生转型。在这些因素中,精神的自由、自适是审美的内在先决条件。

谢灵运便是这一时期具有代表性的典型人物。在他身上即体现了士人精神向审美倾向的转变,又体现出士族势力的衰弱所带来的精神郁闷。他出生于谢氏家族的鼎盛期,祖父是东晋著名的政治家、“淝水之战”的指挥者谢玄。到他成年,东晋司马氏连同拱卫他的高门望族,已经衰微,元兴元年谢灵运承袭康乐公,由于和当政者的矛盾,几度入仕又几度去职,最终还是落得被杀的厄运。虽然在仕途上他是个失意者,然而在文学上,却成为了中国古典山水诗的奠基人,形成了独具特色的谢氏山水审美。《诗品》把他列入上品,评价他是“元嘉诗人”之冠冕,“有谢灵运,才高词盛,富艳难踪,故以含跨刘、郭,陵轹潘、左。故知陈思为建安之杰,公?帧⒅傩??ǎ宦交???抵?ⅲ?踩省⒕把粑?ǎ恍豢臀??沃?郏?昭幽晡?ǎ凰菇晕逖灾?诿幔?拇手??酪病!保?](17)

二 谢诗的审美特征

轻功利、重抒情是元嘉文学由阐玄理向审美转型的重要标志。谢灵运的诗歌从审美的角度看,继承了古诗十九首和建安诗人抒发个体情感的创作倾向。建安时代,士人从经学的桎梏中挣脱了出来,玄学是打破这一桎梏的有力武器,然而,到了东晋末年利用诗歌阐释玄理,玄学又使诗歌走向空洞,失去了情感,使诗歌重回审美的是描写田园的陶渊明和抒写山水的谢灵运。

1 谢诗的审美抒情性

王国维先生评词标举出“境界”说,强调要写“真景物,真感情”。他又从审美接受者的角度,以“隔”与“不隔”来进一步说明“境界”,“问‘隔’与‘不隔’之别,曰:陶、谢不隔,延年则隔矣。东坡之诗不隔,山谷之诗则稍隔矣。‘池塘生春草’,‘空梁落燕泥’等二句,妙处唯在不隔”[3](9)。王国维先生将谢与陶、苏并举,给予谢诗以极高评价,正是谢氏山水诗符合“真景物,真感情”这一审美特征。

谢灵运的性格中充满了诗人的情感,高傲、率真,官据高位,却不擅权谋,《宋史》本传对他的评价是“自谓才能宜参权要,既不见知,常怀愤愤。……出守既不得志,遂肆意遨游,遍历诸县”[4](1753)永初三年,被逐出京,贬为永嘉太守,这年冬天他大病卧床,来年春始愈。《登池上楼》就做于这一时期。“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薄霄愧云浮,栖川怍渊沉。进得智所拙,退耕力不任。?禄反穷海,卧?对空林。衾枕昧节候,褰开暂窥临。倾耳聆波澜,举目眺岖?隆3蹙案镄鞣纾?卵舾墓室酢3靥辽?翰荩?傲?涿?荨F钇钌酸俑瑁?螺赂谐?鳌K骶右子谰茫?肴耗汛π摹3植倨穸拦牛?廾普髟诮瘢 闭馐资?缘浅厣下ノ?行模?淳坝胧闱橄嘟岷稀P淳按Γ?钤凇俺靥辽?翰荩?傲?涿?荨毕改宓木拔锩栊矗?慊?鼋?铣醮旱溺怖觥4尤??醋髡咴?臼墙杈安?恚?馐悄铣?跄晔芰浇??в跋斓暮奂!H欢??淳按ν?戳瞬?淼闹魈猓?∏槭阈吹氖怯删凹し⒌那椋?嗲嗟哪鄄菰诖悍缰忻确ⅲ?搪痰牧?杂?椿厍ǖ哪袢浮J闱榇Γ?捌钇钌酸俑琛币浴妒??#8226;豳歌•七月》中“采繁祁祁”用典,暗喻出作者离京避祸永嘉的苦闷心情,含蓄而不失率真。作者无论是抒情还是写景,都达到了极高的境界。

2 谢诗典雅厚重的审美情趣

玄言诗大兴之后,诗歌成为谈玄的方式,空洞而失情感。谢诗则以状山摹水的方式把率真的感情寓于山水之中。“谢五言如初发芙蓉,自然可爱”[5](881)用“初发芙蓉”来作比,是对谢诗审美特征的准确概括。“定山缅云雾,赤亭无淹薄”(《富春渚》)、“晓霜枫叶丹,夕曛岚气阴”(《晚出西射堂》)、“泽兰渐被径,芙蓉始发池”(《游南亭》)。谢灵运大量的诗句集中体现出这一审美特征。他的诗,既能典雅、细微的刻画出山水的自然美,又能单纯而厚重的表现出率真的情感韵味。在刻画自然美时,精细而无腻味感,词句通脱,又不显单薄;表现情感的厚重处韵味无穷,而无呆滞感。

山水之美既与人格之美相关,在感受自然美的同时,体现出的是作者的人格境界。因而能否领略自然之美,乃成为衡量人格境界的一项重要标准。谢诗之所以能体现清新鲜丽的审美情趣,与作者生长的文化环境和良好的教养密不可分。谢氏是著名的高门望族,家族中有着深厚的文化氛围。《宋书•谢灵运传》载“灵运既东还,与族弟惠莲、东海何长瑜、颖川荀雍、泰山羊?之以文章赏会,共为泽之游,时人谓四友”。《宋书•谢弘微传》也说“混风格高峻,少所交纳,唯与族子灵运、瞻、曜、弘微并以文义赏会。尝共宴处,居在乌衣巷,故谓之乌衣之游。混五言诗云‘昔为乌衣游,戚戚皆亲侄’者也。”生活在如此浓厚的文化氛围中,使谢灵运的精神气质上既有豪门子弟傲岸狷狂的一面,又有高贵典雅的一面。尤其是典雅在他的诗歌创作中,已成为一种无意识的追求,成就了谢诗“初发芙蓉”的逸情神韵。

3 谢诗自然而清丽的抒情风格

出身于高门士族,使谢灵运几乎一生都保持了猖狂,而不失傲岸之气。仕途的失意,迫使他流连于山水之间,面对大自然的明山秀水,用心灵去体会自然之美。与自然的对话冲淡了内心的抑郁、愤懑,这使他的诗自然而清丽。以《石壁精舍还湖中作》为例:“昏旦变气候,山水含清晖。清晖能娱人,游子??忘归。出谷日尚早,入舟阳已微。林壑敛暝色,云霞收夕霏。芰荷迭映蔚,蒲稗相因依。披拂趋南径,愉悦偃东扉。虑澹物自轻,意惬理无违。寄言摄生客,试用此道推。”此诗景中寓情,情寄景中。如“清晖”“林壑”“蒲稗”等自然景物都满含了深情,景物与诗人的心灵是相通的,而诗人“愉悦”之情也寄托在这些景物之中。

建安时代以“三曹”、“七子”为代表,文学思想发生了重大转变,奠定了“非功利,主缘情,重个性,求华美的文学思想。”[6](15)李泽厚先生在《美的历程•魏晋风度》中概括为“这就是人的觉醒”。从建安到永嘉之间,经历了玄学的思辩,以诗的形式阐解玄理占据主流。谢灵运以状写山水的方式,重启诗歌的抒情性,再次体现出“人”的主体性。把人的情感寄寓山水之间,山水已非凝固的山水,而是蕴涵了诗人情感的山水。

三 玄学的合理因素对谢灵运诗的影响

玄言在以诗歌阐理时对文学产生了负面影响,导致诗歌失去真情感。但是,玄学宗庄老而尚自然,六朝又是中国思想史上较为自由的时期,玄学的方法论灌育了六朝的美学园圃,使得六朝人观察和分析美学问题有了新的思维方式,呈现出与两汉不同的面貌,注重表现和描绘精神之美,在山水赏会中澄怀观道,静以求之。在各类艺术中追求超越形相的无限之美,本体之美。

谢诗中不无玄言的影响,许多清丽的诗句,是在阐玄时无意而成。他的出发点不是为了以景抒情,而是以山水为依托达到说理的目的。“从玄言到山水诗,则是在创作题材上反映这种自觉。”[7](99)对诗人而言,诗歌一方面有意寄托,另一方面又无意间不自觉的抒情。这种不自觉的抒写,与作者的写作初衷是有距离的,这一距离恰是中国诗人思想境界、审美趣味的不自觉提升的高度。也许作为诗人的谢灵运从创作出发点到结论是有意让山水成为概念的载体,然而,我们把作者的创作思维过程分段来看,创作过程中作者已忘却了概念,而是一种纯粹感情的抒写。当然,客观的说在谢诗中确实残余有谈玄的缺憾,尚留有借山水明玄理的遗风,描写山水是为阐理,不能达到精神的完全愉悦、完全自由,这也是两晋以来文人谈玄阐理向抒写真性情过度的必然反映,也是士人心态向审美转型的必然结果。

参考文献:

[1] 楼宇烈,王弼集.老子道德经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0

[2] 钟嵘.周振甫译注.诗品•诗品序[m]北京:中华书局,1998

[3] 王国维.人间词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4] 沈约.宋书•谢灵运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4

[5] 李延寿.南史•颜延之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5

山水诗人范文4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出自王观的《卜算子·送鲍浩然之浙东》。原文: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赏析:

朽言化作神奇,始称作手。词人丢开眼如秋水,眉如春山的俗套譬喻,直说水是眼波横转,山是眉峰聚,快人快语,便觉清新可喜。藉此轻快的一笔,那友人所住的江南山水,也零点个成了美人儿的俏眉眼,活灵活现、盈盈动人了。顺此笔势而下,那词客的两大愁事----送春、送友、也全没了往常的缠绵徘徊,变得做来轻轻巧巧,全不费力。送春也没什么愁,江南还留得一段春;送人也用不上悲,友人还兴许赶得上春。不如叮咛一声千万和春住吧。你的幸运,也是我的欣慰。

(来源:文章屋网 )

山水诗人范文5

【关键词】玄学;山水诗;演绎玄理;“玄”味;意义

晋宋时代,尤其是南渡之后,江南的经济有了较大的发展,士族地主阶级的物质生活条件十分优越,他们大造别墅,在秀美的山水之间过着登临吟啸的悠闲生活。而作为生活环境的山水景物,也很自然地反映在诗歌中,陶渊明、谢灵运正是这种特定时代的代表,其诗风的转变也恰反映了晋宋两代诗风的嬗递。作为开辟一代新诗风的首创者谢灵运,其诗以“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和“性情渐隐,声色大开”的特征成为南朝诗运转关的关键因素,并深深影响着南朝一代诗风。

与谢灵运同处南朝的锺嵘评价谢诗:“譬犹青松之拔灌木,白玉之映尘沙,未足贬其高洁也。”唐释皎然誉之为:“诗中之风月”、“上蹑,下超魏晋”。两人的评价均是基于谢灵运对山水诗之建立与发展的贡献而言。但是,谢灵运山水诗的意义远非“如初发芙蓉”的诗风特征,其内在的“玄”味实则具有更丰富的意义与价值。《文心雕龙・明诗》中说:“宋初文咏,体有因革,庄老告退,而山水方兹。”综而论之,山水诗的产生,与当时盛行的玄学与玄言诗有着密切的关系。谢灵运的山水诗,常寓玄理于其中,或借山水以抒情,因此可以说,玄学其本身孕育了山水诗。

一、谢灵运的栖隐生涯与山水玄理

在山水诗产生与发展的过程中,谢灵运大力创作山水诗,在当时及后世产生重大影响。在中国士大夫的传统观念中,山林隐逸总是与社会仕途相对立。在魏晋时代,由于社会动乱、政治黑暗、隐逸之风大炽,士大夫阶层大都以山林为乐土,他们往往把自己的理想生活和山水之美结合而论,寓玄理于山水之中,因此,山水描写在文学作品尤其是诗歌中逐渐增多。

谢灵运出身于士族大地主家庭,才学出众,很早就受到族叔谢混的赏识。于谢灵运,他在政治上本来颇有抱负,但由于他所生活的时代正是晋宋易代、政局混乱、社会动荡的时期。他在政治上一直难以得志,失意的人生使其心怀愤恨,因此他以栖隐的生活方式对抗朝政、发泄内心不满,并能够从山水清音中得到心灵的慰藉;毫无疑问,在晋宋易代之际,谢灵运选择徜徉于山水之间的方式,以之舍却尘俗的纷扰,进而于山水之间体道适性、感物玄理。

从谢灵运生平经历看,他两次辞官,归隐始宁。永初三年,谢灵运出任永嘉太守,离开京师,并于此间创作《邻里相送至方山》曰:

役出宝邑,相期憩瓯越。解缆及流朝,怀用不能发。析析就衰林,皎皎明秋月。含情易为盈,遇物难可歇。积谢生虑,寡欲罕所阙。资此永幽栖,岂伊年岁别。各勉月新志,音尘慰寂蔑。

在这首诗,诗人此时萌生“永幽栖”的念想,后又作《过始宁墅》,在《过始宁墅》一诗,谢灵运先写自己少年怀耿介,后来违志做官,深愧隐者之清旷贞坚;又对官场生活感到厌倦,而故乡的山水如此亲切迷人,诗人生发出对栖隐生活的向往。在此诗最后,表达了三年任满后归隐、终老故乡的愿望。永嘉之地自有名山秀水,灵运素所喜好,于是不理政事,肆意遨游,遍历诸县,寄情山水。

谢灵运另有《辞禄赋》表明其归隐山林的自由向往,又作《山居赋》并自作注“今所赋既非京都宫观游猎声色之盛,而叙山野草木水石谷稼之事。”指出自己住处既非穴居又非野处,山居是最适宜性情各有所便的处所。总之,谢灵运的栖隐之志,除了现实环境使然,尚有受玄学思想感召之下寄情山水的趋尚;栖隐山林,纵情山水,体悟玄理,涤除世俗物累,这正是谢氏所追求的生活愿望。

二、晋宋之际的玄言诗:终结与超越

我们知道,魏晋玄言诗的产生,是哲学与诗歌相互激荡的结晶。这种现象形成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究其根本,是玄学和玄学活动本身的某些特点所决定的。至晋宋易代之际,玄言诗的发展达至尾声,从而也昭示着玄言诗的终结。

(一)玄言诗的内涵

众所周知,中国哲学是一种高度关注人本身的人生哲学。因此,中国哲学家思考的问题往往也是诗人所关注的焦点,在以庄子哲学为中心的魏晋玄学时代,“哲学与诗人”的重叠达到极致。魏晋名士在面对共同的人生主题时,他们很明显地采用了抽象的哲思,或是形象的诗文。故而,玄学与诗的相互转换亦成自然之事。玄言诗是东晋的诗歌流派,其通行概念是一种阐释老庄和佛教哲理为主要内容的诗歌。若对玄言诗的特征作具体界定,它本身包含两方面定义:从内容入手,将玄言诗与玄学联系起来,以“演绎玄理的诗”为玄言诗;从名称着手,即以“玄言入诗”的诗歌为玄言诗。

在许多学者看来,谢灵运的诗歌创作已失却“玄言诗”的本身内涵,但若细细推究其个别诗作,其中仍有颇多耐人寻味的“玄”味。虽然晋宋之际,玄言诗已渐告终结,而于谢灵运的创作,我们可以说他的诗是收束,更是超越。

(二)玄言诗的终结与谢灵运山水诗对玄言诗的超越

玄言诗盛行于东晋,至南朝开始走向颓势,但真正改变玄言诗风貌的还是紧随其后的陶渊明和谢灵运。陶渊明富含玄理的田园诗作在后世产生深远影响。于谢灵运,他无疑承接了门阀士族的文化命脉,并成为这一群体在诗歌上的代表。谢灵运在玄言诗创作上,紧接着谢混“风流由尔振”的诗风,将其开出的“水木湛清华”的山水诗新境界大大地铺展开来,完成了对玄言诗的新超越。

晋宋易代之际,虽然玄言诗的发展较东晋已呈明显的颓势,但在这一时期步趋终结的玄言诗实则完成了范型上的超越――山水诗的勃兴与存在。无可置疑,谢灵运的山水诗创作得以另辟蹊径,其实是玄学所赋予的,它也印证着一个朝代新诗风的到来。

三、探析谢灵运山水诗作的“玄”味

通读谢灵运一些垂范后世的山水诗作,除了不遗余力勾勒描绘山姿水态的客观美,同时也多在诗篇最后大发玄理。可以说,谢灵运的山水诗作包含着丰富的“玄”味,这种“玄”味主要在于:一则在诗歌创作中演绎玄理;二则“以玄对山水”的开拓,即玄学赋予山水诗存在的价值与意义。

(一)演绎玄理的诗歌创作

演绎玄理是谢灵运诗歌创作的一个基本特点,或者说玄理仍然是谢诗所要传达的重心。他在《斋中读书》诗云:

昔余游京华,未尝废丘壑。矧乃归山川,心迹双寂寞。虚馆绝诤讼,空庭来鸟雀。卧疾丰暇豫,翰墨时间作。怀抱观古今,寝食展戏谑。既笑沮溺苦,又哂子云阁。

诗中“心迹双寂”正是玄学所追求的境界,他“归山川”的心愿,正是为了实践这种“心迹双寂”的境界。诗中“绝诤讼”强调馆内虚静无声,内心的寂寞;“来鸟雀”以“空”相衬,实则是寂寞。如此,“心”与“迹”双寂的境界贯穿于诗歌始终,籍以表明谢灵运体悟玄理的文学追求。

除了在创作中表达玄理,谢氏还以诗的形式表示对已成既往的玄学人格的追怀与向慕。在《述祖德二首》,谢通过对祖父谢玄玄学人格的塑造,表达其自身人生理想与归趣。其一:“达人贵自我,高情属天云。兼抱济物性,而不缨垢氛。”其二:“拯溺由道情,龛暴资神理。”所谓“道情”、“神理”都是圣人具有的“五情”。谢灵运对理想玄学人格的咏叹,一方面在于追溯祖德,另一方面则是发自内心的感悟。

谢诗中关于玄理的表述很多,比如《田南树园激流植》诗云:“赏心不可忘,妙善冀能同。”其它诗句如“感往虑有复,理来情无存”写情理交复,情以理遣;亦有“情用赏为美,事昧竟谁辨?观此遗物虑,一悟得所遣。”(《从斤竹涧越岭溪行》)表现幡然醒悟后的超脱与潇洒;而且,在《登永嘉绿嶂山》的“蛊上贵不事,履二美贞吉”之类的句子更是直接铺演“三玄”。

(二)“以玄对山水”的开拓

谢灵运玄言诗的特色,并不在玄理本身的演绎和发挥,而是在“以玄对山水”的开拓方面。山水在谢灵运的生活中具有非同寻常的地位,前述《斋中读书》已说“矧乃归山川,心迹双寂寞”,意在强调其对山水的喜好与向往。在《游名山志序》一文更是说:“夫衣食,人生之所资;山水,性分之所适。”在此将山水的赏爱提到了“性分”的高度,并将它与“人生之所资”的“衣食”相提并论。衣食和性分这两个问题恰恰是老庄关注的根本前提,这表明谢灵运醉心于“山水”本身就是玄学思想的一种体现。

在谢诗中,山水和玄理是不可分割的。《石壁精舍还湖中作》就是一首典型的山水与玄理相结合的佳构,诗云:

昏旦变气候,山水含清晖。清晖能娱人,游子忘归。山谷日尚早,入舟阳已微。林壑敛暝色,云霞收夕霏。芰荷迭映蔚,蒲稗相因依。披拂趋南迳,愉悦偃东扉。虑澹物自轻,意惬理无违。寄言摄生客,试用此道推。

此诗情景理融为一体,和传统意义的玄言诗相比,谢灵运显然是通过“以玄对山水”的开拓,实现了玄言诗向山水诗的转变,玄理也正呈现出转入山水背后的趋向。因而,谢诗中的玄理并未消失,其山水诗的背后总透露着或浓或淡的“玄”味。

谢诗写物较多,较典型的《登江中孤屿》其诗句有云:

乱流趋孤屿,孤屿媚中川。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鲜。

此句写流水、孤屿,有趋有媚,具有如人般的灵性;云日辉映成趣,秋水碧绿鲜活,相谐相得,的确是穷形尽相,传神写照。总之,谢灵运以实有之“景”、“物”、“象”写意,以山水之象写意,这显然是自觉地追求意与象之间的圆融。也可以说,谢灵运的山水诗实际上是一种意象圆融的玄言诗,其山水诗中的“玄”味代表的是玄言诗最后和最高的阶段。

(三)重释谢诗“拖着一条玄言的尾巴”

谢灵运对山水所作的引人入胜的刻画,是文学史上前所未有的。对山水“穷形尽相”的描写在谢诗中俯拾即是:

石浅水潺,日落山照耀。荒林纷沃若,哀禽相叫啸。(《七里濑诗》)

初景革绪风,新阳改故阴。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登池上楼》)

春晚绿野秀,岩高白云屯。 (《入彭蠡湖口》)

尽管这些描摹山水的诗句在写法上都是“极貌以写物”,但所述山水景物都是紧承玄言“观山观水”、“因咏山水”发展而来的。谢诗中,山水存在的价值与意义,无疑都是由玄学赋予的。因此,人们常说谢诗“拖着一条玄言的尾巴”,并不应当能够简单地将其归为贬斥意味,这种“玄言的尾巴”实则并不是硬加上去的,而是文学创作前后因素影响下自然生成的。

在传统的文学观念里,人们把山水诗、田园诗与玄言诗分开谈论,并将它们视为全然不同的东西,其实不然。田园诗、山水诗其实是玄言诗发展的一个阶段,或者说是最后的阶段。基于此,谢灵运的山水诗必然也是在玄言诗之内,若离开“玄言”这一母体,谢诗终将成为无本之木、无源之水。谢诗所“拖”着的“玄言的尾巴”是山水诗得以建立的基础,若是缺少最后的谈玄与感喟,谢诗也就失去了其固有的魅力之所在。因此,以“玄言的尾巴”作结,也就成了谢灵运山水诗自然而然之事。

四、“玄”味之意义:对山水诗的提升

在谢氏的山水诗中,涉及到玄学或玄理的诗句大多都表达了诗人避世隐居的思想,谢氏在经历了一段栖隐生涯后,其山水诗作已自然附带上了这种归隐的高洁情怀。归隐之情一直以来都被视作一种高洁的品行,归隐趣尚具有净化心灵的作用:纵情山水,涤除世俗物累,获得内心世界的寂静,这乃是文人所追慕的一种生活方式。同时,它亦可显示出诗人高深的文化素养。

虽然谢灵运山水诗中的玄学语句有时显得说教、枯燥,但这些所谓的“说教”却以哲理的高度使诗中的景物描写获得某种程度的提升。正是在哲理的观照之下,日常俗物被赋予一种自由适性的人生内涵,显得高雅脱俗。而且贯穿谢诗的是奇异清新的景物,其描写的对象都是超尘脱俗、清旷超迈的,且有原生态之美。即便谢氏选取的物象出自素日生活所常见,但在他的笔下却总是清新自然、亮丽且有生气。

“宋初文咏,体有因革,庄老告退,而山水方兹”,刘勰对于晋宋易代之际的文学创作给予了客观中肯的评价,这种评价无疑有助于我们更全面深入地把握谢灵运山水诗的内涵。由于主客观因素共同作用,谢灵运的山水诗一方面尚未摆脱玄学、玄风与玄理的影响,另一方面还大大地开拓了前人优游山水的境界。从谢灵运始,山水诗创作较好地完成了对以往玄言诗的超越,使自然山水的摹写构成了诗歌的主体,也扩大了诗歌的题材,而且还为山水审美意识与山水文学的大力发展,开辟了一个新的路途。

【参考文献】

[1]黄节.谢康乐诗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2]顾绍伯.谢灵运集校注[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

[3]黄明.魏晋南北朝诗精品[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7.

山水诗人范文6

谢灵运的山水诗可分为庄园山水诗和远游山水诗两大类型。所谓庄园山水诗,其作者主要是贵族阶层中具有高栖意向的士人,他们或者拥有自己的大型庄园,或者有条件经常出入、盘桓于贵族庄园之内。此类诗重在描写庄园区域的自然风光和园林建筑,以及诗人在庄园生活中对生命意义、生存价值的体悟和感受。在庄园山水诗之外,谢灵运还有一些写于行旅途中或仕宦之地的山水诗,我们姑且称之为远游山水诗。本文旨在探讨谢灵运庄园山水诗的特征及其在诗史上的地位。

【关键词】 谢灵运/庄园山水诗/远游山水诗/士族

谢灵运的山水诗可分为庄园山水诗和远游山水诗两大类型。所谓庄园山水诗,其作者主要是贵族阶层中具有高栖意向的士人,他们或者拥有自己的大型庄园,或者有条件经常出入、盘桓于贵族庄园之内。此类诗重在描写庄园区域的自然风光和园林建筑,以及诗人在庄园生活中对生命意义、生存价值的体悟和感受。在庄园山水诗之外,谢灵运还有一些写于行旅途中或仕宦之地的山水诗,我们姑且称之为远游山水诗。本文旨在探讨谢灵运庄园山水诗的特征及其在诗史上的地位。

谢灵运的山水诗,主要完成于三个地方,一是永嘉,二是始宁,三是临川。始宁是谢灵运家的故宅,他的祖父和父亲都安葬在这里,并在这里营建有巨大的庄园。永初三年(422)八月,谢灵运抵达永嘉郡,次年秋天辞官回乡。景平元年(423)秋天到元嘉三年(426),谢灵运第一次在始宁隐居,元嘉五年(428)至元嘉八年(431),他第二次在始宁隐居。元嘉九年(432)春天赴临川,夏天到达目的地。次年在临川被收,流放广州。从生活的年头上看,谢灵运在永嘉和临川分别约有一年时间,而两次隐居始宁则前后达七八年之久。谢灵运的山水诗,不仅在始宁隐居时代描画了庄园的奇丽美景,而且在完成于永嘉和临川的山水诗中也充满了他对始宁庄园的无限向往和深情回味。他的诗中有太多的“丘园”、“丘窟”、“故乡”、“旧山”、“旧崖”等字眼,无论是在他之前还是在他之后,没有一位诗人像他这样深切地表现过对于故乡庄园的怀恋之情。

东晋安帝义熙八年(412)秋冬之际,谢灵运在赠给堂兄谢瞻的《答中书》中说:“守道顺性,乐兹丘园。”① 义熙十四年(418)九月,谢灵运在《九日从宋公戏马台集送孔令》中写道:“彼美丘园道,喟焉伤薄劣。”如果说这里的“丘园”还只是泛指与官场相对的隐居之地,并不是特指始宁庄园,那么永初三年(422)所完成的《过始宁墅》则标志着始宁庄园的正式亮相。诗中云:“剖竹守沧海,枉帆过旧山。山行穷登顿,水涉尽洄沿。岩峭岭稠叠,洲萦渚连绵。白云抱幽石,绿筱媚清涟。葺宇临回江,筑观基曾巅。挥手告乡曲,三载期归旋。且为树枌槚,无令孤愿言。”钟嵘《诗品》云:“灵运生于会稽。……其家以子孙难得,送灵运于杜治养之。十五方还都。”还都之后即居住在乌衣巷内。这次踏上始宁土地应该是他成年后第一次走进自家庄园。临别之际,他将还乡归隐确定为自己人生的终极追求。从此之后,始宁庄园便成为谢灵运生命中魂牵梦绕的场所,也成为他山水诗中最持久的情结。

不仅在始宁时代谢灵运反复细致地描绘着庄园风光,即使在永嘉和临川时期的诗歌中他也一再提到了始宁及始宁庄园:“故乡路遥远,川陆不可涉”[1] 68,“逝将候秋水,息景偃旧崖”[1] 82,“行久怀丘窟,昃景感秋旻。旻秋有归棹,昃景无淹津”[1] 94,“庐园当栖岩,卑位代躬耕”[1] 97……永嘉郡有名山灵水,谢灵运在这里“肆意游遨,遍历诸县,动逾旬朔,民间听讼,不复关怀。所至辄为诗咏,以致其意焉。在郡一周,称疾去职,从弟晦、曜、弘微并与书止之,不从”[2] 1753。他没有接受族弟的劝告,毅然挂冠归去,主要原因是他在政治斗争中处于下风,对仕途深感失望,但其中也包含着他对故乡和自家庄园的眷恋。在临川内史任上,他依然游放无度,对故乡的思念之情愈加强烈:“故乡日已远,风波岂还时”(《初发石首城》),“存乡尔思积,忆山我愤懑。追寻栖息时,偃卧任纵诞。得性非外求,自己为谁纂?”[1] 189

谢灵运《游名山志》云:“夫衣食,人生之所资;山水,性分之所适。”大型庄园,也只有大型庄园既可以维持他豪华奢侈的贵族生活,又可以满足他观赏山水的性分。谢灵运在《山居赋》中回顾古今园林时说:“昔仲长愿言,流水高山;应璩作书,邙阜洛川。势有偏侧,地阙周员。铜陵之奥,卓氏充釽摫之端;金谷之丽,石子致音徽之观。徒形域之荟蔚,惜事异于栖盘。至若凤、丛二台,云梦、青丘,漳渠、淇园,橘林、长洲,虽千乘之珍苑,孰嘉遁之所游。”谢灵运把能够拥有园林的古人分为两种类型,一类是擅山川铜铁的汉代富豪卓王孙、建有金谷园的西晋贵族石崇等,他们虽然非常富有,但却不懂得“栖盘”之意,另一类是享受着“千乘之珍苑”的帝王,他们也不明白“嘉遁”之意。言外之意只有自己才能体会到“栖盘”、“嘉遁”之意。

谢氏家族本来就有希企隐逸的传统,他们把老庄隐逸思想与士族意识紧密结合起来,努力去营建艺术型的别墅山庄。谢安“于土山营墅,楼馆竹林甚盛,每携中外子侄往来游集”[3] 2072。谢玄的庄园“右滨长江,左傍连山,平陵修道,澄湖远镜,于江曲起楼。楼侧奚是桐梓,森耸可爱”[4] 701。谢灵运继承了父祖“选自然之神丽,尽高栖之意得”的嗜好,“修营别业,傍山带江,尽幽居之美”[2] 1754。其《山居赋》介绍始宁庄园说:“若乃南北两居,水通陆阻……大小巫湖,中隔一山。然往北山,经巫湖中过。”“田连冈而盈畴,岭枕水而通阡,阡陌纵横,塍埒交经。”庄园首要的目的是方便于农业生产,以提供衣食资源,保障享乐生活。作为诗人的谢灵运,同时还追求庄园建筑上的艺术化,他在布局上根据天然的山水地形,加以改造利用,以求能够收纳远近景观,充分体现出文人化艺术化的园林观念。当然,谢灵运的这种追求并不是孤立的,从东晋南朝时代开始,士族文人在园林营建过程中,由实用转向审美,由粗犷转向秀美,形成了一种时代风气。

苏轼《书摩诘蓝田烟雨图》云:“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5] 2189我们也可以套用来说:味灵运之诗,诗中有园;观灵运之园,园中有诗。始宁庄园不仅是谢灵运物质上的家园,同时也成为他精神上的“坞堡”。庄园主对自家别墅建筑及其周围的风光的描写也属于山水诗的范畴,但它显然不同于普通的山水描写。中国古代山水诗的产生,与士族文人的审美观密切相关。在所有山水诗中,庄园山水诗最能体现他们的士族意识。贵族别墅的兴盛不仅为山水诗的兴起提供了物质条件,同时庄园区域的山光水色也成为诗人审美的对象和诗歌表现的主体,庄园山水诗是古代山水诗的一个分支。如果没有始宁庄园这样的山墅园林,虽然不能说就不会产生谢灵运的山水诗,但起码可以说如果剔除了描绘别墅区域的山水,谢灵运的山水诗将会黯然失色。

沈德潜《古诗源》云:“(谢灵运诗)山水间适,时遇理趣。”谢灵运诗歌在山水描写中,亦掺杂着玄言名理。那么诗中的玄言名理是什么呢?日本学者福永光司先生《谢灵运的思想》一文指出:“谢灵运的老庄思想,贯穿于他生活中的各个时期,但表现最充分的是第二、第三时期。盖第二期是流放永嘉的不遇时代,第三期是仕途绝望的始宁归隐时代,因此处于生活中最易与老庄思想结缘的环境。……这一时期成为他老庄思想之核心的是自适思想。”[6] 10福永先生还说:“谢灵运的‘自适’,最具体的便是沉浸在山水自然之中。……山水的清旷使人精神清旷,在这精神清旷中,便建立了人真正的幸福,山水使人精神愉悦、净化,使人成为宇宙万物之一。在这层意义上,山水成为实践自适哲学的最佳场所。”[6] 11这里所谓的山水泛指谢灵运所游赏过的所有山水。其实,永嘉山水、临川山水与始宁山水带给谢灵运的体悟并不完全相同。

第一,按照福永光司的说法,进入自适境界的谢灵运,“在这精神清旷中,便建立了人真正的幸福,山水使人精神愉悦、净化”。在我们看来,从根本上讲,正如肖涤非先生《读谢康乐诗札记》中所说:“山水不足以娱其情,名理不足以解其忧”[7] 20。谢灵运并没有真正进入那样的自适境界。但是,相对于仕宦生涯,走进山水的谢灵运还是在一定程度上体会到了精神上的愉悦。在所有山水诗中,庄园山水诗中的愉悦感最为强烈。如果说庄园山水诗中的情感可以用精神愉悦来概括,那么远游山水诗中的情感的主旋律便要用焦虑、愤懑来形容。

谢灵运《归涂赋序》云:“昔文章之士,多作行旅赋。或欣在观国,或怵在斥徙,或述职异邦,或羁役戎陈。”虽然是就行旅赋而言的,其实也同于远游诗。谢灵运的远游山水诗中不仅有对山川景物的描绘,其中也包含了非常复杂的情感,固然有乐山怡水之情,但更多的是诗人的牢骚失意、烦躁不安、惆怅感伤。《永初三年七月十六日之郡初发都》写启程时的心情:“辛苦谁为情,游子值颓暮。爱似庄念昔,久敬曾存故。如何怀土心,持此谢远度。”诗中表现出对故乡的依恋和生不逢时的感叹。《登上戍石鼓山》云:“旅人心长久,忧忧自相接。故乡路遥远,川陆不可涉。”远游时的忧愁并非一端,但最明显的是对故乡的思念。《斋中读书》云:“既笑沮溺苦,又哂子云阁。执戟亦以疲,耕稼岂云乐。”在永嘉太守任上的谢灵运无法忍受执戟之疲也不愿体验耕稼之苦,以消极态度对待朝廷任命。《还旧园作见颜范二中书》在回顾永嘉生活时云:“长与欢爱别,永绝平生缘。浮舟千仞壑,揔辔万寻巅。流沫不足险,石林岂为艰!闽中安可处,日夜念归旋。”看来,清丽的永嘉山水并不能安慰诗人失意的心。《游南亭》云:“久痗昏垫苦,旅馆眺郊歧。泽兰渐被径,芙蓉始发池。未厌青春好,已观朱明移。戚戚感物叹,星星白发垂。”在天气酷热久雨的夏日,神思昏昏的诗人,在南亭暂时感受到了自然的美丽,同时又在感叹自身的衰老。《入彭蠡湖口》云:“客游倦水宿,风潮难具论。洲岛骤回合,圻岸屡崩奔。……千念集日夜,万感盈朝昏。……徒作千里曲,弦绝念弥敦。”元嘉九年(432)春,诗人赴临川途中,在鄱阳湖上岸游览,无法挥去离乡外任的阴影。“孤客伤逝湍,徒旅苦奔峭”[1] 51是诗人远游诗的基调。其中有隐与仕的矛盾,也有被贬谪的落寞,还有对故乡山水的怀恋之情。

相较之下,隐居始宁别墅的岁月,在谢灵运心目中是“得性”之时。此时他已经脱离了仕途,“别缘既阑”,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进入虚静、忘我的状态。《石壁精舍还湖中作诗》云:“昏旦变气候,山水含清晖。清晖能娱人,游子憺忘归。”在始宁庄园中,诗人怀着愉悦的心情,整天都在游山玩水。《田南树园激流植援》云:“中园屏氛杂,清旷招远风。……赏心不可忘,妙善冀能同。”美景让诗人的心情愈加舒畅,心情舒畅更能体会到清景之美。《于南山往北山经湖中瞻眺》云:“朝旦发阳崖,景落憩阴峰。舍舟眺迥渚,停策倚茂松。侧径既窈窕,环洲亦玲珑。俯视乔木杪,仰聆大壑灇。石横水分流,林密蹊绝踪。解作竟何感,升长皆丰容。初篁苞绿箨,新蒲含紫茸。海鸥戏春岸,天鸡弄和风。抚化心无厌,览物眷弥重。”在春日美景中,诗人似乎与万物皆化。郭象《庄子注》:“圣人游于万化之途,万物万化,亦与之万化。”《登石门最高顶》云:“心契九秋千,目玩三春荑。居常以待终,处顺故安排。”此时的诗人似乎进入到了天人合一的逍遥状态。也不是说隐居之时没有惆怅,诗人在《于南山往北山经湖中瞻眺》云:“不惜去人远,但恨莫与同。孤游非情叹,赏废理谁通?”在《登石门最高顶》云:“惜无同怀客,共登青云梯。”可以看出,诗人此时的惆怅主要源于知音的难觅。但我们也要看到,有时诗人感叹“孤游”寂寞之时,其实也暗含着别人不能领会自然美景的清高和优越感,从这个角度看,“孤游”之叹未尝不是一种自我炫耀。

第二,谢灵运山水诗中的名理,在庄园山水诗中主要表现为诗人已经进入自适的境界,在享受自适的乐趣;而远游山水诗中的名理,则主要在表现为试图借助名理以消解忧愁、宣泄愤懑。《道路忆山中》云:“追寻栖息时,偃卧任纵诞。得性非外求,自已为谁纂?”他把隐居岁月看作自己的“得性”“自已”之时。隐居在始宁时的诗人也确实多次写到了“自已”自适。《石壁精舍还湖中作诗》云:“虑澹物自轻,意惬理无违。寄言摄生客,试用此道推。”《田南树园激流植援》云:“樵隐俱在山,由来事不同。……寡欲不期劳,即事罕人功。唯开蒋生径,永怀求羊踪。赏心不可忘,妙善冀能同。”《登石门最高顶》云:“居常以待终,处顺故安排。”《石门新营所住四面高山回溪石濑茂林修竹诗》:“感往虑有复,理来情无存。庶持乘日车,得以慰营魂。”诗人在仕途绝望之后,回归庄园,徜徉在山水之中,体会到了心灵的解放与逍遥。

远游山水诗中的名理则与实际并不相同,时常表现为言行不一,言不由衷。《登池上楼》云:“索居易永久,离群难处心。持操岂独古,无闷征在今。”单看最后一句,他已经和古人一样“无闷”了,但从全诗看,他并不是“无闷”的,既不能“媚幽姿”,也不能“响远音”,此时的他正陷入在进退维谷的尴尬境地。其他诗篇也与此类似,《富春渚》云:“宿心渐申写,万事俱零落。怀抱既昭旷,外物徒龙蠖。”诗写外物对自己而言已经失去了价值,但其实对于身外之物他并没有看开。《斋中读书》云:“万事难并欢,达生幸可托。”诗人在永嘉太守任上不关心政事、尽情游览,试图以达生态度处世,在自然中自由自在地生活,但他并不能真正做到达生任性。《登永嘉绿嶂山》云:“恬如既己交,缮性自此出。”《过白岸亭》云:“未若长疏散,万事恒抱朴。”《老子》云:“见朴抱素,少私寡欲。”《游赤石进帆海》云:“矜名道不足,适己物可忽。请附任公言,终然谢天伐。”上面的“缮性”、“抱朴”、“适己物可忽”都只是停留在纸上而已。有时,他甚至怀疑庄子的学说:“安排徒空言,幽独赖鸣琴。”[1] 54“安排”语出《庄子·大宗师》:“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廖天一。”此刻在谢灵运看来天人合一只是空话而已。一方面标榜自己的高栖意识,一方面无法放弃功名利禄,他“自谓才能宜参权要,既不见知,常怀愤愤”[2] 377,所以无法真正超然物外。古人看得很明白:“陶公说不要富贵,是真不要,康乐本以愤惋,而诗中故作恬淡;以比陶公,则探深浅远近,居然有江湖涧沚之别。”[8] 129

出身于高门士族的谢灵运对政治抱有极高的期望值,在官场险恶的斗争中,他一直是一个不识时务者,是一个失败者。不甘心失败的他,在无可奈何之际,只好用玄理来自我安慰,用山水来自我解脱。然而,并不是在所有的林泉山水中都可以找得到精神寄托与慰藉。许多时候,唯有沉浸在故乡庄园山水中的时候,谢灵运才会在一定程度上感悟到自然的真谛,享受到山水带给自己的愉悦,从而减轻了内心的苦闷。其实,山水名理对于谢灵运而言,如同吃药派之于药,饮酒派于之于酒,它的确可以给诗人带来麻醉的快乐,但并不能从根本上解除诗人心灵上的痛苦。

晋宋以来,伴随着山水诗的滥觞,庄园山水诗和远游山水诗都得到了长足的发展。谢灵运在两种类型的山水诗发展过程中都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刘勰《文心雕龙·物色》说:“自近代以来,文贵形似,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吟咏所发,志唯深远,体物为妙,功在密附。故巧言切状,如印之印泥,不加雕削,而曲写豪芥。”这段话不是针对一个人而言的,也不是针对一种诗体而言的。但是,作为引导当时诗坛新潮流的领袖人物,谢灵运的山水诗最充分地体现了这一时代特征。而且我们可以进一步说,庄园山水诗比远游山水诗更充分地体现了这一时代特征。

从描写的范围来看,庄园山水诗所描写的主要是庄园之内的亭台楼阁以及庄园附近的山野草木、水石谷稼、鸟兽虫鱼。这一点,从诗歌题目上体现得很清楚。庄园山水诗所写的景物比较具体:如《石壁精舍还湖中作诗》、《于南山往北山经湖中瞻眺》、《登石门最高顶》中的石壁山、石门山、南山、北山都是始宁庄园附近的小山,湖指庄园内的巫湖。《田南树园激流植援》、《石门新营所住四面高山回溪石濑茂林修竹诗》、《发归濑三瀑布望两溪》中我们所看见的只是溪流瀑布;与庄园山水诗所涉及的多是庄园内的具体地点不同,远游山水诗则范围广泛,涉及到许多名山大川。如《邻里相送至方山》、《富春渚》、《登庐山绝顶望诸峤》、《入彭蠡湖口》,这里的方山、庐山乃天下名山,富春江、鄱阳湖乃天下名水。在《郡东山望溟海》、《游赤石进帆海》中诗人甚至写到了浩淼无垠的大海风光。诗人把那些具有庄园特征的意象组合起来,形成了一个庄园风景意象群。《田南树园激流植援》中出现了“园”、“室”、“扉”、“户”、“窗”“涧”、“井”、“槿”、“墉”、“田”等意象。“园”的意象还出现在《初去郡》(“庐园当栖岩”)、《还旧园作,见颜范二中书》(“曾是反昔园”)等诗歌中。《过始宁墅》中出现了“葺宇”、“筑观”,《石壁精舍还湖中作诗》中出现了“芰荷”、“蒲稗”、“南径”、“东扉”,《登石门最高顶》出现了“高馆”、“户庭”、“积石”、“阶基”,《石门新营所住四面高山回溪石濑茂林修竹诗》中出现了“高山”、“回溪”、“石濑”、“修竹”、“瑶席”、“清醑”、“金罇”,至于像岩岭、洲渚、白云、幽石、绿筱、清涟、茂松、乔木、大壑、密林、初篁、新蒲等意象在此类诗歌中俯拾皆是,不胜枚举。这个意象群的组合排列,易于使诗歌达到“巧言切状”、“曲写豪芥”、“瞻言见貌”的境界。以《田南树园激流植援》为例:“中园屏氛杂,清旷招远风。卜室倚北阜,启扉面南江。激涧代汲井,插槿当列墉。群木既罗户,众山亦对窗。靡迤趋下田,迢递瞰高峰。”诗中有对园中大景的勾勒,也有从门窗中的透视;有水有木,有声有色,贴切而清晰地描绘出一幅庄园风光图。《石壁精舍还湖中作诗》写到了“林壑”、“云霞”、“芰荷”、“蒲稗”,光影漂浮,草木摇曳,状自然景物如在目前。

从诗歌的意境上来看,庄园山水诗多明丽之景,而远游山水诗中多荒寒之象。《过始宁墅》云:“白云抱幽石,绿筱媚清涟。葺宇临回江,筑观基曾巅。”情感真挚,笔调明丽。《初去郡》云:“遡溪终水涉,登岭始山行。野旷沙岸净,天高秋月明。憩石挹飞泉,攀林搴落英。”正在走向始宁庄园的诗人,充满了回到大自然当中的欣喜。在远游诗中很难看见这样明丽的自然山水,《七里濑》云:“孤客伤逝湍,徒旅苦奔峭。石浅水潺湲,日落山照曜。荒林纷沃若,哀禽相叫啸。”本诗写于赴永嘉之时,人是孤单的,景是荒凉的。《游岭门山》云:“协以上冬月,晨游肆所喜。千圻邈不同,万岭状皆异。威摧三山峭,瀄汨两江驶。渔舟岂安流,樵拾谢西芘。”诗人在观望着山水之异、山水之险。《初发石首城》云:“故山日已远,风波岂还时。苕苕万里帆,茫茫终何之?游当罗浮行,息必庐霍期。越海凌三山,游湘历九嶷。”本诗作于元嘉八年(431)冬,诗人离开京城赴临川内史任时,山水和诗人的心绪一样茫然。

胡小石先生指出:“山水诗虽以陶、谢并称,但他们对于自然的态度极不相同,恰如其人。陶公胸怀恬淡,对于自然每与之溶化或携手,如‘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很现出一种不疾不徐的舒适神气。至于大谢对于自然,却取一种凌跨的态度,竟不甘心为自然所包举。”[7] 168谢诗中的确有物我对峙、凌驾山水之上的作品,同时我们也要看到,这样的作品多出现在远游山水诗中。上面提及的《游赤石进帆海》诗云:“川后时安流,天吴静不发。扬帆采石华,挂席拾海月。溟涨无端倪,虚舟有超越。仲连轻齐组,子牟眷魏阙。矜名道不足,适己物可忽。请附任公言,终然谢天伐。”诗人将大海的开阔与人生境界相联系,对人生进行了富有哲理的思考,诗人与大海处于相互对峙的位置。《初发石首城》云:“越海陵三山,游湘历九嶷。”也把自己看作大自然的征服者。相反,徘徊在山光水色、亭台楼阁之间的谢灵运,“幸多暇日,自求诸己。研精静虑,贞观厥美”[1] 318,留下了许多吟咏庄园山水的诗篇。在《石壁精舍还湖中作诗》、《田南树园激流植援》、《石门新营所住四面高山回溪石濑茂林修竹诗》、《发归濑三瀑布望两溪》等诗中,诗人与庄园山水之间能够“每与之溶化或携手”。

古代诗人对园林的描写,在谢灵运之前,有建安诗人的邺下游宴诗,有石崇等贵族士人的园林诗,也有陶渊明的田园诗。

建安之时,曹丕兄弟和邺下文人“白日既匿,继以朗月,同乘并载,以游后园”(曹丕《与吴质书》)。曹丕的《芙蓉池作诗》、曹植的《公燕诗》之类诗的主旨在于表现游宴之乐,并不是为了表现自然之美。而且,邺下园林与两晋士族的别墅并不相同。西晋时,石崇在洛阳郊外修建了金谷园,其《金谷诗序》云:“有清泉茂林,众果竹柏、药草之属。……昼夜游宴,屡迁其坐。或登高临下,或列坐水滨。时琴瑟笙筑,合载车中,道路并作。及住,令与鼓吹递奏。遂各赋诗,以叙中怀。”可惜的是除潘岳《金谷集诗》和杜育的《金谷集诗》残句外,这组诗歌已经失传,无法窥其全貌。东晋时王羲之模仿《金谷集诗》,组织了兰亭雅集,王羲之有《兰亭诗序》纪其事,并创作有《兰亭诗》二首。其诗意在抒发“散怀一丘”、“顺理自泰”的情怀。孙统《兰亭诗》云:“地主观山水,仰寻幽人踪。”提到了庄园主欣赏山水的活动。东晋末年,谢灵运的族叔谢混写有《游西池诗》,诗云:“回阡被陵阙,高台眺飞霞。惠风荡繁囿,白云屯曾阿。景仄鸣禽集,水木湛清华。”写园林之美,清新自然,谢灵运的庄园诗就是沿着这条路子继续发展壮大的。晋宋之际田园诗人陶渊明也写到了相近意象,他在《归园田居》其一中写道:“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这是一幅田园生活的风光画。如果“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也算是庄园的话,那只是庶族地主的小庄园,规模上无法与拥有“北山二园,南山三苑”的谢氏庄园相提并论。而且陶诗重在抒情,而谢诗则工于模范。陶诗意在抒发自己脱离“尘网”、回归田园之欣喜,谢诗重在赏玩庄园“风景”、“草木”之景色。可见,庄园山水诗虽然并不滥觞于谢灵运,但是,谢灵运第一个倾注了大量的心血去描绘士族庄园的景色,利用庄园山水去表现诗人的士族意识,对后世产生了巨大影响。

和魏晋时代一样,南朝的皇室、王侯、士族们依然在大肆兴建园林。皇家的园林、官府的园林,固然不同于私家庄园,但完成于此间的诗歌中也包含着对山水草木、亭台楼阁的描绘,未尝不可以看作庄园山水诗的变体。昭明太子萧统“爱山水,于玄圃穿筑,更立亭馆,朝士名素者游其中”[9] 165。沈约《休沐寄怀》写道:“虽云万重岭,所玩终一丘。阶墀幸自足,安事远遨游。”有时诗人会放弃攀登“万重岭”的“远遨游”,陶醉于园林美景中。

唐人多将别墅称为别业,许多山水诗涉及到了园林别墅中的风光景致。初唐诗人王绩首先将田园和山水描写结合了起来,他的诗善于写庄园中的林泉之美。其《解六合丞还》云:“我家沧海白云边,还将别业对林泉。”同时,一些台阁重臣们也会时常组织山池宴集。贞观年间,侍中杨师道退朝之后,“必引当时英俊,宴集园池,而文会之盛,当时莫比。”[10] 2383经过了初唐百年的徘徊与摸索之后,盛唐时代山水诗的创作进入了从形似到神似的新阶段。盛唐山水诗人的胸襟、气度、抱负与六朝诗人不同,其山水诗的境界、气象是六朝诗人难以比肩的。伴随着盛唐时代庄园别墅之风的兴盛,庄园山水诗也有了长足地发展。正如葛晓音先生指出:“盛唐山水田园诗所产生的创作环境,除了行役、游宦、送别以外,还有相当大一部分产生于别业之中。别业即别墅,多附有田园。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供官员朝隐,亦即半官半隐的庄园;一种是普通士人家传的祖业,或为等待选官而暂时隐居的田庄。”[11] 180大诗人王维拥有蓝田辋川别墅,据其《辋川集》描绘:“北垞湖水北,杂树映朱阑。逶迤南川水,明灭青林端。”[12] 413他不仅画有表现别墅一代景色的名作“辋川图”,也与裴迪互相唱和,完成了诗集《辋川集》。“王维也认真地揣摩过谢灵运的诗艺。在一些吟咏别业山水的应酬诗中,他往往有意识的仿效大谢,以追求典雅端庄的风格。”[11] 227王维的《蓝田山石门精舍》乃是仿效谢灵运《石壁精舍还湖中作诗》之作,“舍舟理轻策,果然惬所适”[12] 460,山水之美也让王维体会到了与谢灵运相同的精神愉悦感。作为审美主体的诗人,只有摆脱世俗的羁绊,解除功利的尘缨,全身心地投入于自然的怀抱,才能真正进行审美关照,切实领悟山水之美。就这一点而言,王维无疑比谢灵运走得更高更远。宋代以降,庄园山水诗始终是山水诗中的一个组成部分,遗憾的是再没有出现可以与谢灵运、王维比肩的大诗人。

在中国诗史上,谢灵运是第一位用心描写庄园山水的诗人,而且庄园山水在他的整个山水诗中占有很大比重。庄园山水诗更加典型地表现了士族阶层的审美情趣,开拓了山水诗的格局和诗境,对中国古代山水诗产生了广泛影响。

注释:

①本文所引谢灵运作品,据顾绍柏校注《谢灵运集校注》,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参考文献】

[1]顾绍柏. 谢灵运集校注[M]. 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

[2][南朝·梁]沈约. 宋书·谢灵运传[M]. 北京:中华书局,1974.

[3][唐]房玄龄等. 晋书·谢安传[M]. 北京:中华书局,1974.

[4]陈桥驿. 水经注·江水注[M]. 杭州:杭州大学出版社,1999.

[5]傅成等. 苏轼全集[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6]宋红. 日韩谢灵运研究译文集[M]. 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

[7]葛晓音. 谢灵运研究论集[M]. 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

[8][清]方东树. 昭昧詹言[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9][唐]姚思廉. 梁书·萧统传[M]. 北京:中华书局,1973.

[10][后晋]刘昫等. 旧唐书·杨师道传[M]. 北京:中华书局,19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