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的诗范例6篇

陆游的诗范文1

论文摘要:激情的抑制和消退以及与此相关的高华绚丽的诗歌风格的消失是从唐诗转向宋诗的重要表征,而陆游诗中至死不渝的爱国主义情感和对前妻的沉痛追念,于国于家构成其诗歌情感最强烈的两翼,抒情方式有回归李白、杜甫的趋向,这对过于冷静、内敛的北宋诗风是一种反拨,在宋代诗歌史上有着独特的价值与意义。

陆游在宋代诗歌创作中有着崇高的地位,刘克庄称其为“过江后一人”(《题放翁像二首》),赵翼甚至认为“宋诗以苏陆为两大家、一而不知陆实胜苏也”(《瓯北诗话》),在这样的评价中已注意到了苏、陆诗歌的差异性。其实,推而言之,陆游的诗歌和以苏轼为代表的北宋诗歌的确有了较大的差异,特别是在诗歌强烈的抒情性上,陆游的诗歌堪称宋诗中的“另类”。

    吉川幸次郎先生在认真考察唐宋诗的抒情流变趋向后说过“在陆游的诗中,有一种对于往往过于冷静的北宋诗风进行反拨的倾向……抒情的复活是通过这个大诗人的行动型性格才结出果实的”。的确,北宋诗歌的发展在唐诗之后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面目,从唐诗到宋诗,激情的抑制和消退以及与此相关的高华绚丽的诗歌风格的消失是很明显的一个现象,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宋诗是作为对唐诗的反题而出现的”。宋代诗歌抒情趋向出现这样的转化,首先根源于宋代文人的文化性格和生活态度。在北宋,严峻的边防形势和激烈的新旧党争都使得士大夫诗人很难保持唐人那种热烈张扬的性情,再加之老庄淡泊无为的思想的复归和禅宗随缘任运思想的流行,宋人的精神面貌和人生态度更趋于理性、沉稳、淡泊,“宋代文人的生命范式更加冷静、理性和脚踏实地,超越了青春的躁动,而臻于成熟之境”。于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范仲淹《岳阳楼记》成为宋人激赏的人格范式,正如洪迈在《容斋随笔》卷十四中所作的形象描述:“士之处世,视富贵利禄当如优伶之为参军……见纷华盛丽,当如老人之抚节物……遭横逆机,当如醉人之受骂辱,耳无所闻,目无所见,酒醒之后,所以为我者自若也,何所加损哉?”这样的文化性格和生活态度与唐人相比是沉潜内敛得多了,反映在诗歌创作中,就少见“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篙人”式的得意,也少见“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式的痛苦呼喊,情感抒写中避免了大悲大喜的过激倾向。

    另外一方面,北宋诗歌情感抒写的转向也与宋人对诗歌这种文体的重新定位有关。词在晚唐五代的兴起和渐趋成熟.为宋人私人化感情的抒泄提供了一种最为适宜的形式.而诗文的政教色彩和正统地位更加突显出来.作为显示正统士大夫身份学养襟怀的诗文作品中有效的收敛了大悲大喜的肆意泛滥也正在情理之中。在北宋欧阳修的诗作中,这一特点已很明显,如其《戏答元珍》写于贬滴之中,这样的题材如放在李白、韩愈这样唐代大家的手中,不知会激起多么深重的身世悲慨、引发多么巨大的情感能量。在欧阳修这里,虽有滴居山乡的寂寞、怨愤、伤感,但是情感的处理却极为平稳内敛,“行见江山且吟咏,不因迁滴岂能来”(欧阳修《黄溪夜泊》),一种旷达以待、宠辱不惊的士大夫人格风范已经成形。所以,真正的宋诗的面目是在欧阳修及他的“左右骏”苏舜钦、梅尧臣这里才显现的。

    对宋代诗歌抒情趋向的这种转化,后世评价中往往与唐宋诗之争纠结在一起,褒贬不一,但如果从诗缘情这一命题出发,宋诗以理节情虽然创立了不同于唐代诗美的另一种诗歌美学范式,但激情的消退最终使得北宋诗歌走人书斋,专注于诗技的研练却是不争的事实。在这一背景下,陆游诗歌对冷静的北宋诗风的反拨无疑是有积极意义的,特别是在南宋中后期“暖风燕得游人醉,便把杭州作汁州”(林升《题临安邸))的浮靡世风诗风中,陆游的爱国主义诗章中强烈的爱国情怀抒发无异于黄钟大吕,正如梁启超所言:“诗界千年靡靡风.兵魂消尽国魂空。集中什九从军乐,亘古男儿一放翁”(《读陆放翁集》)。

   其实,南宋诗歌“抒情的复活”并不始于陆游。靖康之难的爆发,对于养尊处优的北宋文人士大夫无疑是天崩地裂的巨变,徽、钦二宗被金人所掳,极大的刺伤了宋人的民族自尊心。在这样的国家变乱中,“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优雅姿悉已不可能保持,很多诗人带着国破家亡的彻骨之痛颠沛流离,在这种环境中的诗歌创作便撼弃了北宋那种沉静脱俗的面目,有了大悲大喜或悲喜交加的抒写,特别是江西诗派的几位重要诗人的创作变化值得关注。陈与义,这位位列江西诗派的三宗之一的诗人,经历了乱离之后,抛弃了江西诗派的家法,真正的从精神实质上学习杜甫,感时伤乱,优国优民,如其《伤春》,堪与杜甫《春望》比美。感时抚事,悲喜交加,诗情的优愤深广已和南渡前的平稳内敛大不一样了,所以,杨万里认为陈与义后期“诗风已上少陵坛”(《跋陈简斋奏章》)。其他的如吕本中、曾几等人的诗歌创作也有类似的变化,而曾几作为陆游学诗人门的师长,其“一饭不忘君,殆与杜甫之忠爱等”(《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茶山集》)的强烈的爱国情怀对陆诗抒情性的形成是意义深远的。

   陆游诗歌强烈的抒情性的形成一方面根源于时代、家世。陆游生于靖康之难前夕,随其父陆宰辗转流徙,饱经战乱之苦。“我生学步逢丧乱,家在中原厌奔窜”(《三山杜门作歌》)。父亲陆宰是一个学者和藏书家,同时也是一个坚决的主战派,所以陆游回忆说:“某少长矣。一时贤公卿与先君游者,每言及高庙盗环之寇,乾陵斧柏之优,未尝不相与流涕哀坳,虽设食,卒不下咽,引去,先君归,亦不复食也”(《跋周侍郎奏稿》)。幼时“亲见当时士大夫相与言及国事,或裂皆嚼齿,或流涕痛哭,人人自期以杀身诩戴王室”(《跋傅给事贴》)。另外,陆游所师从的曾几也是一位爱国主义诗人,“略无三日不进见,见必闻优国之言”(《跋曾文清公奏议稿》)。现实的苦难、家教、师教对陆游思想影响都非常深刻,使他从小就立下了“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观(大散关图)有感》)的雄心大志,并激励陆游终生为恢复大业鼓与呼,由此而产生了感人至深的大量的爱国主义诗歌。

    另外一方面,陆游的个人性情以及在南郑前线的一段火热的军中生活与其诗歌抒情风格的形成关系很紧密。陆游的诗歌创作道路与其生平经历相适应,按照清代赵冀《瓯北诗话》的说法,陆游诗歌有三变,即少工藻绩,中务宏大,晚造平淡。陆游学诗。与当时多数人一样,从江西诗派人手,童年喜读吕本中的诗,私淑吕氏,从十八岁开始,又师从曾几,但其富于浪漫情趣的性格却是江西诗派昏法拘束不了的,所以一旦外在环境的激发,其诗就以明朗瑰丽的语言、悲壮磊落的情调,发为激越豪迈的声音,自成一家。人蜀以后的经历就证实了这一点。乾道六年(1170),陆游被起用为夔州通判,开始了他一生中最为重要的八年人蜀生活。在陕南南郑王炎幕府中,在这宋金交界之地,陆游过栈道,人剑阁,奔驰各地,与前方战士同射骑、出猎、饮酒、彩舞、警惕敌情、枕戈待旦,度过了一段火热畅情的军中生活,从而写下了大量慷慨激越的爱国佳作。从戎南郑,找到了最适合陆游情感性情的宏肆奔放诗歌风格,是对其才华的解放,达到了“不摄江西篱下迹,远追李杜与翱翔”(姜特立《陆严州惠剑外集》),所以陆游大量的爱国主义名篇都产生在这之后,如《金错刀行》、《关山月》、《胡无人》等,为了纪念这段难忘的生活,他把平生诗文集分别命名为《剑南诗稿》和《渭南文集》。也就在这个时期,真正的形成了其诗歌强烈的抒情性,把南宋初就已出现的“抒情的复活”倾向推向了高潮。

    陆游诗歌的题材广泛,“一草一木,一鱼一鸟,无不裁剪人诗”(赵冀《瓯北诗话》),但从其抒情的强度而言,爱国主义情感抒写无疑是其诗歌的最强音,贯穿其一生的作品,至死不渝。八十一岁高龄时仍然慷慨高歌:“一闻战鼓意气生,犹能为国平燕赵。”(《老马行》),临终绝笔诗《示儿》念念不忘的仍是抗金恢复大业:“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但陆游并没有停留在抒发内心优念家国的思想感情之上,或者停留于从旁观者角度指点责令当权者和将土去抗金光复中原,他要求自己直接投人到火热的对敌战斗中,以身许国,“平生万里心,执戈王前驱。战死士所有,耻复守妻擎”(《夜读兵书》),表现出为国献身的壮烈情怀,这在唐代边塞诗中反复赞颂的精神在南宋的陆游诗、辛弃疾词中得到了有力的回响。所以,在陆游的诗中常可看到其不甘以诗人终老的抒写,如《剑门道中遇微雨》:“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人剑门"。令人落魄“消魂”的乃是诗人此时从汉中业已解散的王炎幕府赴成都范成大幕府,就此结束了火热的军中生活,诗中蕴含着对失地未收,报国未成,并不甘心充当行吟驴背的诗人的复杂矛盾心情。陆游称自己“本意灭虏收河山”(《楼上醉书》),而只是在失意之后,“蹭蹬乃去作诗人”(《初冬杂咏》),所以他在诗中始终以一个抗敌志士的身份去为恢复大业抗争呼号,这就是在绍兴和议后,宋金对峙渐成定局,文坛上爱国主义呼声渐弱的情况下,陆游仍能高唱爱国主义旋律的重要原因。陆游所担心的是“后人但作诗人看,使我抚几空咨磋!”(杨大鹤《剑南诗钞序》引)。所以杨大鹤说:“放翁非诗人也·一论其世,知其人,考其志,以放翁为诗人而已可乎?知放翁之不为诗人,乃可以论放翁之诗”(同上)确为精辟之见。

    其爱国主义激情的核心是“王师北定中原”,所以一部《剑南诗稿》处处“皆寄意恢复”(叶绍翁《四朝闻见录》),直抒者如《金错刀行》:“黄金错刀白玉装,夜穿窗扉出光芒。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独立顾八荒。京华结交尽奇士,意气相期共生死。千年史策耻无名,一片丹心报天子。尔来从军天汉滨,南山晓雪玉磷峋。呜呼,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个人的功业热情、幻想源自于对恢复大业的坚定信念,风格雄肆奔放。陆游这种炽烈的爱国主义情感除直抒之外,还渗透在各种题材之中,正如《唐宋诗醇》卷四二所评:“其感激悲愤、忠君爱国之诚,一离于诗,酒酣耳热,跌宕淋漓。至于渔舟樵径,茶碗炉熏,或雨或晴,一草一木,莫不著为歌咏,以寄其意。”

   与陆游强烈的爱国主义思想感情相伴随的是志士失路之悲,在情感强度上与其爱国热望抒发是等量的。陆游所处的朝代,绍兴和议订立,宋金对峙已成定局,恢复的希望已经渺茫,庙堂之上文恬武嬉,讳言用兵,屈辱苟和,划疆守盟已成为基本国策,在此局势下,必然地造成了爱国志士报国无门的悲剧:“生逢和亲最可伤,岁荤金絮输胡羌。夜夜太白收光芒,报国欲死无战场!”(《陇头水》)所以陆游诗中多写壮志难酬之悲愤,如《书愤》:“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龚已先斑。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从中可看出陆游所经历的乃是一个由激昂到消沉的时代,其对恢复事业也由追求而幻灭,塞上长城的自许被投闲置散,无所事事的命运暗暗消磨了,只余下对诸葛亮的一腔企羡。这种沉重悲愤的心情是当时社会政治的典型反映。

   陆游的一生,与抗金恢复大业紧密相连,所以其诗歌的题材内容有着强烈的现实政治色彩,但是,其诗中执著的爱情歌咏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在陆游诗歌中,能够与其抒写许国之心与未酬之志的作品情感执着强烈相类的,是他为前妻唐婉所作的爱情诗。因为这两种情感,不管是其爱国主义情感还是对前妻的追念,都是至死不渝的,于国于家恰好构成陆游诗歌情感最强烈的两冀。直到临死前一年,他还有诗作追怀悼念这一段往事:“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春游》四首),其中最有名的是庆元五年(1199)诗人七十五岁时写下的《沈园》二首:

    城上抖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甘是惊鸿照影来。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纬。此身行作稚山土,扰吊遗踪一演然。

    时隔四十多年,年逾古稀的诗人故地重游,还是禁不住清然泪下,可见此情之深挚,所以近人陈衍在《宋诗精华录》卷三中说:“无此绝等伤心之事,亦无此绝等伤心之诗。就百年论,谁愿有此事?就千秋论,不可无此诗!”与此相类的“绝等伤心之事”,在苏轼那里我们看到是在词这种形式中表现出来的,如其《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陆游则更愿意把它置于诗中来抒写,所以才留下了这样“绝等伤心之诗”,说明陆游在诗歌创作观念上并不象北宋诗人那样排斥对过激情感的接纳,也不着意于在诗中保持理性沉稳的优雅姿态。

人们习惯性的把陆游与杜甫、李白相提并论,有人喜欢把陆游比为杜甫,称誉他的诗为一代“诗史”,同时也有人把陆游呼为“小李白”。其实,陆游诗歌并非机械摹仿李白、杜甫,而是具有鲜明的时代特点和个性色彩,所以“其声情气象自是放翁,正不必摹仿李杜”(李兆元《十二笔舫杂录》)。陆游对李杜两家的诗歌创作方法是进行了有意识融铸的:“吏部仪曹体不同,拾遗供奉各家风。未言看到无同处,看到同时却有功”(《与儿辈论李杜韩柳文章偶成》)。他所吸取的是杜甫的忠爱缠绵、优时伤世的现实感怀,形成其沉郁悲壮的诗风;吸取李白的奇情壮思、纵横患肆的抒情气势,形成其诗歌掉厉风发、豪迈激越的一面,而舍弃了杜甫叙事诗的情节性和李白诗歌光怪陆离的奇情幻景。

    从以上论述中可看出,陆游诗歌抒情方式有回归李杜的趋向,而与北宋诗人显现出差异性,其实质乃因陆诗与李杜诗一样,都是以激情作为诗歌底蕴,而且在激情的流走方式上兼具了李杜诗的豪迈奔放和沉郁悲壮。所以,陆游的爱国主义诗歌在艺术风格上最大的特点是兼具沉郁悲壮与豪迈激越,这两种风格都本于胸中对“征战恢复之事”的激情和坚定信念,当这种激情受制于现实环境的压抑时,便形成沉郁悲壮的风格;而当这种激情冲决现实的束缚时,便形成其飞动激越的诗风。所以陆游在反映现实的诗篇中,呈现出高度的概括性和抒情性,如《关山月》“和戎诏下十五年,将军不战空临边。朱门沉沉按歌舞,厩马肥死弓断弦。戍楼刁斗催落月,三十从军今白发。笛里谁知壮士心,沙头空照征人骨。中原干戈古亦闻,岂有逆胡传子孙?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今宵垂泪痕!”诗中三幅画面相互映照,鲜明地表现了作者的爱憎。同时,揭露了南宋社会复杂而尖锐的矛盾,也揭露了这错综的矛盾的关键在于下诏和戎,苟且偷安。诗作把巨大的现实内容压缩在12句诗中,舍弃了具体的情节,层与层之间感情跳跃性很大,深沉激愤,悲慨苍凉。另外如上所举《书愤》一诗,还有如“公卿有党排宗泽,帷握无人用岳飞。”(《夜读范至能<揽舍录>,言中原父老见使者多挥涕,感其事作绝句》)、“诸公可叹善谋身,误国当时岂一秦?”(《追感往事》其五)等都能体现陆游诗歌把强烈的悲该寓含在现实政治内容的概括之中,形成了诗歌沉郁悲壮的艺术风格。

    但是,在陆游抒写抗金恢复之志的诗篇中,语言雄肆奔放,多用壮语,慷慨悲壮,激越飞动,如(长歌行)“人生不作安期生,醉人东海骑长鲸。犹当出作李西平,手袅逆贼清旧京。金印煌煌未人手,白发种种来无情。成都古寺卧秋晓,落日偏傍僧窗明。岂其马上破贼手,哦诗常作寒盆鸣,兴来买尽市桥洒,大车磊落堆长瓶。豪竹哀丝助剧饮,如巨野受黄河倾。平时一滴不人口,意气顿使千人惊。国仇未报壮士老,匣中宝剑空有声。何当凯旋宴将士,三更雪压飞狐城。”该诗被人推为陆游诗的“压卷之作”(方东树《昭昧詹言》卷十二),其雄放态肆的语言风格与李白《将进酒》相类。陆游被称为中国古典诗歌的集大成者,其诗歌语言技巧渊源各派,显示出风格的多样性,但与李白相类的这种语言风格无疑是最适合抒写其内心抗金复国的激情壮怀的。

陆游的诗范文2

关键词:陆游 夔州 诗歌 内容

一、陆游夔州诗歌作品的界定

本文研究讨论的是陆游于干道六年(1170)年底到达夔州后至他干道八年(1172)春二月离开夔州时止,在这个时间里所创作的作品作为本文的研讨对象,不把陆游出川时经过夔州所写的诗歌以及他以后对夔州的怀念之作计算在内。按照这个标准,我们统计出陆游的夔州诗歌作品共有 60首。从钱仲联先生《剑南诗稿校注》第二卷的《瞿唐行》开始,到《十二月十九日晚巫山送客归回望西寺小阁缥缈可爱遂与赵郭二教授同游抵夜乃还楚乡偶得长句呈二君》止(第176-209页),均是陆游在夔州所写的诗歌作品,共59首。加上五律《题卧龙山》(《附录•陆游佚着辑存》,2518页)一首,所以,陆游在夔州任所共有诗60首。(以下所引诗歌均出自钱仲联先生《剑南诗稿校注》第二卷,不再标注。)邱鸣皋先生的《陆游评传》统计陆游在夔州的诗歌作品是54题59首,(108页),有小误。邱先生漏掉了孔凡礼先生辑录的陆游在夔州任期所作的《题卧龙山》一诗。

二、怀乡思亲的诗篇占了较大的比例

陆游在夔州写的60首诗歌作品,其中怀乡思亲的诗篇占了较大的比例。这是陆游在这一时期的一个重要主题。在夔州,远游之苦,多病之累,知交之少,使诗人不由时时怀念故乡,思念亲人。对漂泊的厌倦,渴望家乡:“此生漂泊何时已,家在山阴水际村。”(《试院春晚》)对故乡风物的怀念:“镜湖四月正清和,白塔红桥小艇过。梅雨晴时插秧鼓,苹风生处采菱歌。”(《初夏怀故山》) 他在《九月三十日登城门东望凄然有感》一诗中云:“蜀江朝暮东南注,我独胡为淹此留?”江水日夜向东流,而我却不能如江水回到故乡,只能淹留于蜀地。《乡中每以寒食立夏之间省坟客夔适逢此时凄然感怀》: “皂貂破币归心切”。《自咏》:“只思归去弄烟波。”《夜坐庭中》:“岁月背人去,乡闾何日归?”。《林亭书事》:“角声唤觉东归梦,十里平湖一草堂。”等等。由此可见诗人思乡情绪之热烈。

于北山先生说陆游任职夔州后“未久,对通判一职即感厌倦,时有思归之作。”(《陆游年谱》,152页)欧小牧先生亦云:“先生在夔州通判任。有《上王宣抚启》。陈不乐佐郡,拟赴幕府供职之情。”(《陆游年谱》,117页)于先生和欧先生都说到陆游在夔州之时不安于其任的情况,二位先生虽然说法有所差异,但对于陆游在夔州的心境,看法却大体一致。他们都认为陆游在夔州任职其间,其心情是很不快乐的。没有亲朋故交的相互依赖和情感交流,他觉得自己被完全抛弃了。这使陆游的思归变得如此迫切!他只能够靠着对记忆中美丽故乡的逃归、靠着对温暖亲情的怀念这种方式为自身找到精神的安慰。所以,思归怀亲就不可避免地成为陆游这时期诗歌的主旋律。

三、当地气候、民风民情、山川古迹

陆游在夔州诗歌的第二个内容是对当地气候、民风民情、山川古迹的描写。夔州的天气:写初到夔州时,夔州的寒冷:“面裂愁出门,指直但藏袖。谁云三峡热,有此凛冽候。”(《雪中卧病在告戏作》)夔州的炎热:“万瓦鳞鳞若火龙,日车不动汗珠融。无因羽翮氛埃外,坐觉蒸炊釜甑中。石寒泉空有梦,冰壶团善欲无功。余威向晚犹堪畏,浴罢斜阳满野红。”(《苦热》)写夔州的狂风暴雨:“风怒欲掀屋,雨来如决堤。”(《暴雨》)这些描写,反应出夔州的恶劣气候。这也许是陆游对夔州气候真实的描写,也可能是陆游自觉作为一个“罪人”而被发配至荒陋的夔州的一种内心激烈情感的煎熬之体现。诗人正是借助于自然界千变万化之状态来表现其个人命运的浮沉与内心世界的情感波澜。

反映民情的诗篇:夔地瘴疠:诗人两次在不同的题材不同的诗题里写到夔民十有九瘿,可见病况的严重(《将赴官夔府抒怀》和《蹋碛》)。夔地瘴疠严重,诗人自己患瘴疠四十日,病得“鬓毛残”(《一病四十日天气遂寒感怀有赋》)。连重阳节诗人也是“佳日掩门君莫笑,病来纱帽不禁吹”(《夔州重阳》)。诗人身患瘴疠,严重地影响了健康,病来纱帽不禁吹,腰围减尽头发全白,鬓毛稀稀疏疏。夔地民生: “ 峒人争趁五更市”(《游卧龙寺》) “峒民无地习耕稼,射麋捕虎连昼夜。女儿薄命天不借,青灯独宿江边舍。黎明卖薪忽悲咤,女生岂有终不嫁”(《书驿壁》)“岁末畲火照关头。”(《登江楼》)夔州特产:“黄瓜翠苣最相宜,上市登盘四月时。”(《新蔬》)“滚西黄柑霜落爪,溪口赤梨丹染腮.熊脂玉洁美香饭,鲜脔花糁宜新醅。”(《秋晴欲出城以事不果》)还有“曲米春香虽可醉,西新桔尚余酸。”(《一病四十日天气遂寒感怀有赋》)夔地民俗:人日(正月初七日)踏碛。陆游《踏碛》生动地反映了这一风尚:“鬼门关外逢人日,踏碛千家万家出。”人日踏碛热闹的场面,非常壮观。寒食省坟(《乡中每以寒食立夏之间省坟客夔适逢此时凄然感怀》),等等。

写夔州的山川古迹:《瞿塘行》、《风雨中望峡口诸山奇甚戏作短歌》和《醉中到白崖而归》、《题卧龙山》均是描写夔州的自然山水的诗作。《风雨中望峡口诸山奇甚戏作短歌》极力写三峡第一峡的瞿塘峡口的赤甲山白盐山之雄伟崔嵬,渲染烟雨中的赤甲白盐山之奇。“白盐赤甲天下雄,拔地突兀摩苍穹。凛然猛士抚长剑,空有豪健无雍容。”白盐赤甲之雄伟,犹如凛然不可侵犯的抚长剑的猛士,但可惜缺少一种雍容不迫的姿态。“不令气象少淬漓,常恨天地无全功。今朝忽悟始叹息,妙处元在烟雨中。太阳杀气横惨谵,元化变态含空蒙。”眼前所见的,并非平日风和日丽时的白盐赤甲诸山,而是烟雨中的诸山,任凭狂风暴雨的吹打,峡口大江翻江倒海的狂击,白盐赤甲诸山巍然不动。虽是写山,却又何尝不是对人生哲理的领悟呢?“云归就檐宿,江怒触山回。”(《题卧龙山》)神州深微之理便在这里。还有著名的西、佛寺:“千载西路,今年着脚行。”(《西》),“古佛负墙尘漠漠,孤灯照殿雨昏昏。”(《山寺》)西曾是杜甫卜居之地,而今却成了夔州府的治所。 (《渭南文集》卷17《东屯高斋记》)佛寺也荒凉残破得可怕。这种景象引起诗人一种什么样的情怀呢?不是别的,正是:“匆匆衰已具,渺渺恨难平。”(《西》)看到这些事物的变化,诗人感到了时光匆匆,人已衰老,心中充满了一种无限幽渺的遗恨。

四、感慨抒怀

陆游在夔州诗歌的又一内容是感慨抒怀,这几乎见于此期的全部作品中。在每一首诗歌里,他都在抒写中蕴涵着深刻的悲慨之情:“深居不恨无来客,时有山禽自赞名。”(《初夏新晴》)写其离群索居的生活。“满案堆书惟引睡,侵天围棘不遮愁。”(《定拆号日喜而有作》)写其深广的愁绪。“远游眼底故交少,晚岁人间乐事稀。”(《秋思》)写知交零落之悲。 “诗成谩写天涯感,泪尽何由地下知。”“清泪不随春雨断,孤吟欲和暮猿哀。”(《乡中每以寒食立夏之间省坟客夔适逢此时凄然感怀》)写流落远宦的哀伤。“零落亲朋劳远梦,凄凉乡社负归耕。”(《晚晴闻角有感》)写其思亲怀乡之痛苦。陆游在夔州的诗歌还有很多篇章写到杜甫,或写登临感怀,或化用其诗句。其中都蕴涵着陆游自身的情怀。陆游在夔州时时想到杜甫,那是因为他们在夔州的境遇非常相似,都很潦倒困窘,郁郁不得志。如:《夜登白帝城楼怀少陵先生》:“拾遗白发有谁怜,零落歌诗遍两川。人立飞楼今已矣,浪翻孤月尚依然。升沉自古无穷事,愚智同归有限年。此意凄凉谁共语,夜阑鸥鹭起沙边。”全诗充满着极度悲凉孤独的感叹。正是杜甫寄人篱下、郁郁不得志、白发飘零的遭遇引发了陆游的强烈共鸣。虽然二者在夔州都有相似的处境,但毕竟陆游还是和杜甫有很大的不同。陆游是为官,生活是有保障的,而且说得上是很不错了。他在《雪中卧病在告戏作》中云:“地炉炽薪炭,噤坐连昏昼……已矣吾何言,高枕听檐溜。”在《玉笈斋书事》中云:“雪霁茆堂钟磬清,晨斋枸杞一杯羹。”冬天有火炉,还在闲暇之时读道书,修身炼丹。除开陆游对于政治际遇上的不满,从另一个角度可以看到陆游的生活是非常悠闲适意的。生活上的无忧无虑,使得陆游也会暂时忘记他的流落之悲。他在《林亭书事》中云“未觉巴山异故乡”,正是物质生活的无忧带给他的感受。但是,杜甫则不然,没有俸禄,也没有生活来源,只能寄人篱下,仰人鼻息。这种不同的社会地位,决定了二者思想上的差异,以及诗歌表现力度的不同。

五、研读道家典籍和炼丹修道

陆游除了在诗歌中抒发他的沉闷的心情之外,还讲到了他研读道家典籍和炼丹修道的生活:“晨占上古《连山易》,夜对西真《五岳图》”,“《隐书》不厌千回读,大药何时九转成?孤坐月魂寒彻骨,安眠龟息浩无声。”(《玉笈斋书事二首》)道教信仰是陆游的家学传统。从陆游的高祖陆轸开始便信奉道教。相传陆轸“七岁犹不能语。一日乳媪携往后园,俄而吟诗曰:‘昔时家住海三山,日月宫中屡往还。无事引他天女笑,谪来为吏在人间’。”正是由于陆轸好方外游,他的同僚们在他退休时赠诗“亦多及神仙之事”。有这样一个好神仙的祖宗,那么,陆游诗词中动辄有神仙之语就不足为怪,陆游是以有这样一个祖宗自豪的,其《道室试笔》诗云:“吾家学道今四世,世佩施真《三住铭》。”(《剑南诗稿校注》卷60)可见其不仅为祖传学道而自豪,而且极力鼓吹这个家族的“道”都是由神仙施肩吾传授的。陆游的家族不单是遗传给陆游好道的信仰,而且有二千卷家藏的道书,其中就有陆轸自作的《修心鉴》(《渭南文集》卷26《跋修心鉴》,2225页)。因此,我们在阅读陆游那些有道隐之气的作品时,不必惊诧于他对道教经典的娴熟运用。除了家学渊源而外,陆游对修炼的沉醉,还有一种逃避现实的因素。陆游任职夔州,本身就感到苦闷、失落,仕途的失意,理想的破灭,都让他心绪低落。此时,道教信仰就成为一种精神安慰,沉浸于道的修炼中,他的痛苦不安的灵魂得到了放松和休息。

参考文献:

[1] 钱仲联:《剑南诗稿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

[2] 宋•陆游:《陆游集》,中华书局,1976年。

[3] 邱鸣皋:《陆游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

[4] 于北山:《陆游年谱》,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

[5] 欧小牧:《陆游年谱》,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

陆游的诗范文3

[关键词] 陆游;爱国主义情感;诗歌

爱国主义是几千年来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它是国人对国家和民族命运的深切关怀,生死与共的情怀。我国诗歌一直有着优良的爱国主义传统。早在先秦楚国之时,面对楚国复兴无望时,诗人屈原吟咏“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而选择“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自沉汩罗江而死,以死明志。在唐代,面对长安的沦陷,诗人杜甫感叹“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且在他自己晚年处于无助的凄风苦雨中时,还在想着“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第当国家和民族处于生死存亡之时,许多的英雄儿女、爱国志士,无不把自己的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无不关心着国家的前途命运,甚至为了祖国,为了正义,宁死不屈。继屈原、杜甫之后,在南宋诗坛上又出现了一位伟大的爱国诗人,他就是至死念念不忘国家,至死还在感慨“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留下“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之遗愿的爱国诗人陆游。

陆游,字务观,号放翁,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人。他出生的第二年,金兵就攻陷了汴京,尚在襁褓中的他便随家人向南辗转避难。“儿时万里避胡兵”的颠沛流离的生活,给幼年陆游的心灵留下了深重的创伤。其父陆宰是一位爱国志士,陆游幼时常看到父辈“相与言及国事,或裂眦嚼齿,或流涕痛哭,人人自期以杀身翊戴王”(《跋傅给事贴》),深受其父的爱国主义思想的影响。同时,他也从师从的老师爱国知识分子曾几那儿爱到了良好的爱国教育。29岁赴进士考试,因名列秦桧之孙秦埙之前,受秦的忌恨而不得入仕,直到秦桧死后才入仕。但在后来的仕途中,陆游因力主抗金又两度被罢职,自66岁以后一直闲居故乡山阴。最终怀着“但悲不见九州同”的沉痛憾恨与世长辞。

陆游从十二岁开始学诗,到八十四岁时仍是“无诗三日却堪忧”,他自称“六十年间万首诗”。在其现存的九千三百多首诗中,贯穿始终的核心内容仍是其深沉的爱国主义情感。章琦说:“剑南诗万篇,半洒神州泪”“爱国情绪饱和在陆游的整个生命里,洋溢在他的全部作品里。”[1]

纵观陆游一生的诗歌,其诗篇的爱国主义情感主要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一、报国献身的豪壮之情

陆游所处的南宋时期,正是中原沦陷,国土丧失过半之时,且面临金国的频频入侵。南宋的当权者却是妥协,苟和求安。幼年避难的颠沛流离的生活,人民的生灵涂炭,国土沦陷的现实,以及深受其父和其师的爱国主义教育的影响,陆游渴望中原收复,九州同一。他不但怀有渴望祖国统一的愿望,而且具有“一身报国有万死”的牺牲精神。然而观其一生,陆游仕途坎坷,始终没有得到重用,但他却永怀“恢复”之志。其诗表现出了他永怀一生的报国献身的豪壮之情。早年,陆游就立下了“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观大散关图有感》)的报国壮志。在早期的《夜读兵书》中,陆游就说道:“平生万里心,执戈王前驱。战死士所有,耻复守妻孥”,表现了诗人杀敌报国的决心和壮志。在其中年的《关山月》这首诗中,诗人的一句“中原干戈古亦闻,岂有逆胡传子孙”无不把诗人心中面对中原被异族统治的气愤、悲痛之情深深地表达出来了。同样,在其《书愤》这首诗歌中,诗人回顾自己的曲折坎坷的抗金复国之路,仍说道:“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时年62岁的诗人仍要效法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北定中原,兴复汉室”,表明仍要报效祖国,恢复中原。82岁时,诗人还在慷慨高歌:“一闻战鼓意气生,犹能为国平燕赵”(《老马行》),时至暮年,还渴望着抗金复国。可见,诗人不仅关心国家的命运,而且有慷慨救国的胆识,忘身卫国的决心。在国难当头之时,他始终把自己当作一名报国的战士,具有“铁马横戈”,“气吞残虏”的气概和“一身报国有万死”的牺牲精神。

二、斥责投降派妥协的愤慨之情

虽然南宋处于内外忧患之中,岌岌可危,但南宋政局长期被主和派把持,他们靠议和求安,置遗民于中原沦陷区而不顾,使中原恢复无望,九州难以同一。诗人陆游在诗中痛斥南宋统治者屈辱求和的国策和投降卖国的行径,表达出他的愤慨之情。

在《醉歌》诗中,诗人愤怒地谴责了南宋当权者的苟安政策:“读书三万卷,仕宦皆束阁;学剑四十年,虏血未染锷”。在此诗中诗人还揭露了主和派的投降政策以及给南宋造成的危险局面:“战马死槽枥,公卿守和约,穷边指淮淝,异域视京洛”。在《追感往事》一诗中,诗人也尖锐地揭露当权者们的妥协的国策:“诸公可叹善谋身,误国当时岂一秦”。《关山月》这首诗是表达其斥责投降派妥协的愤慨之情的代表作:

和戎诏下十五年,将军不战空临边。

朱门沉沉按歌舞,厩马肥死弓断弦。

戍楼刁斗催落月,三十从军今白发。

笛里谁知壮士心?沙头空照征人骨。

中原干戈古亦闻,岂有逆胡传子孙!

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令宵垂泪痕。

诗人仅用十二句诗高度描绘出了隆兴议和十五年来“高官乐”、“战士怨”、“遗民悲”三个画面,而守边战士的报国无门和中原遗民忍死望恢复都是隆兴和约下诏带来的后果。诗人通过“战士怨”、“遗民悲”的画面与“高官乐”的画面的鲜明对比,尖锐地批判了南宋统治者对敌妥协苟安的投降态度,表达了浓厚而强烈的爱国之情。

陆游的诗范文4

陆游不仅有家训,还写了一百多首教育孩子的诗,经常告诫子女们说:“但愿你们长大成人之后,于国有用,于家尽责,于义无暇,于德不亏。”他教育子女要勤奋读书,不虚时光,在《五更读书示子》中写道:你们现在正是读书大好时机,要刻苦攻读,莫失良机。读书最要紧的是学以致用,要切实做到“善言座铭要躬行”、“学贵身行道”、“字字微言要力行”。学习古人的高风亮节,不媚权贵,正直无私,时刻想着报效祖国。

值得欣慰的是,陆游的后人,都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不论为民为官,都做到了忧国忧民,正直忠贞。两个儿子均是有名清官;孙子陆元廷,为抗敌奔走呼号,积劳成疾而死;曾孙陆传义,与敌人势不两立,崖山兵败后绝食而亡;玄孙陆天骐在战斗中宁死不屈,投海自尽。满门忠烈,一家义士,就是对陆游的最大告慰。

陆游的成功家教告诉我们,好家风造就和睦健康家庭,好家风有助于子女成长成才,好家风必然会影响到学风、民风、政风,形成良好的社会风气,这是民族兴旺发达、国家繁荣昌盛的必要条件。以史为鉴,今天强调家风建设,更有巨大现实意义。

好家风有助于培养优秀人才。好家风如同一所教学有方的学校,能用优秀的品德熏陶人,用良好的习惯改造人。家风虽是无形的、潜在的,但对家人的影响却是巨大的,对其成长既是一种耳濡目染、潜移默化的教育,又是其行为规范的“校正器”,更是陶冶其道德情操的天然“熔炉”。曾国藩家风甚严,他为家人确立的勤奋、俭朴、求学、务实的家训家风,一直为曾家后人所传承,培养出优秀外交家曾纪泽等大批人才。

好家风有助于形成良好的社会风气,是社会正能量的重要源头。社会是无数家庭的组合,良好社会风气是无数家庭良好家风的高度凝聚。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先修身、齐家,才能治国平天下,志士仁人都非常看重良好家风的重要意义。诸葛亮宁静致远、淡泊明志的家风,包文正铁面无私、清廉刚正的家风,林则徐勇于任事、志节高清的家风,是进行传统教育的一面镜子。当代优秀公仆孔繁森、牛玉儒、郑培民、湖、丁晓兵等,不仅自己拼搏奋斗的模范事迹感动世人,而且其良好的家风也对社会风气产生深远影响,被奉为学习楷模。

陆游的诗范文5

关键词:陆游;汉中诗;词语

陆游作为南宋“中兴四大诗人之一”,自古以来便享有盛名。南宋以来,陆游便一直受到学界的关注与研究,不同的历史时期,对陆游诗歌的研究有着其不同的认识与侧重点。总的来看,主要有陆游诗歌题材内容研究、陆游诗学理论体系研究及陆诗传播接受研究三个方面。然而,对于陆游诗歌词语的研究却略显不足。

乾道八年,陆游赴汉中王炎军幕参与军务。虽然陆游在汉中的戎马生涯只有短短八个月,却创作出了大量佳篇。前线戎马生活的砺练,令诗人领悟到了“诗家三昧”,使其诗风为之一变。陆游少年时诗风工于藻绘,中年务于宏肆,晚年渐造平淡,而他在汉中从戎的这段时期,正是其诗风由“藻绘”转向“宏肆”的关键阶段。汉中诗诗体无体不备,题材多种多样内容丰富,“这些诗篇,节奏明快,意境幽远,充满着爱国主义的战斗气息和对山川人文的细腻感情。”所以,一般地说,“汉中诗”指乾道八年从陆游入幕南郑到幕府解散后的30多年所作的300多首全部诗歌,对研究陆游诗风的转变与最终形成有着极为重要的价值。

因此,本文将从陆游“汉中诗”入手,挑选若干有研究价值的词语进行研究论述,以便为我们更精准地阅读、理解陆游汉中诗夯实基础。

一、感激

远望纷珠缨,近观转雷霆。人言水出奇,意使行人惊。人惊我何得,定非水之情。水亦有何情,因物以赋形。处高势趋下,岂乐与石争。退之亦隘人,强言不平鸣。古来贤达士,初亦愿躬耕。意气或感激,邂逅成功名。(《蟠龙瀑布》)

朱东润先生在《陆游选集》中为“意气二句”作注如下:“指出贤达之士,尽管愿意躬耕,但遭遇乱世,激于救国救民的责任感,不得不以天下为己任,有时不期而遇地功成名就……最后四句透出自己志在躬耕,但是因为意气激动,可能不期而遇地功成名就。”朱注主要从陆游的生平事迹和词语本身的意思出发,对“感激”进行释义,看似合理,但在仔细推敲之下,朱先生的注解虽然详尽却不是十分精确。

单就“感激”的义项来说,主要有以下几种:①感动奋发。如宋 陆游《自唐安徙家来和义出城迎之马上作》:“要令出精神,感激使叫呶。”②感谢。如《水浒传》:“韩存保感激无地,就请出党世雄相见,一同管待。”③有生气。如唐 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自此草书长进,豪荡感激。”本诗中的“感激”一词,当属义项①。

当然,除了考量词语本身的多个义项外,我们还应当注意到该词所属的具体语境。这首诗题名为“蟠龙瀑布”,又于蜀中所作,不由得令人想起三国时代的名相“卧龙”诸葛亮。钱仲联先生在注释中对此亦为认同。由此可知,本诗与典故“三顾茅庐”有一定关联。虽说陆游诗歌并不像同时代江西诗人那样具有浓厚的文人气书卷气,但陆诗中亦不乏有大量的用典。尽管“古来贤达士,初亦愿躬耕”一句在字面上说的是“贤达之士”,但陆游其实是用“躬耕”一词暗指这位“贤达之士”正是当年“躬耕陇亩”的蜀相诸葛亮,后四句以孔明的壮伟业绩发起议论,并非一味刻意强调自己。在陆游的诗作中,孔明不仅是陆游的精神楷模,他的事迹更是其用来抒怀言志的诗材。如《游诸葛武侯台》:“出师一表千载无,远比管乐盖有余。”《病起书怀》:“出师一表通今古,夜半挑灯更细看。”更有说服力的是,汉中一带正是当年诸葛亮六出祁山、匡扶汉室的主战场,陆游正是以诸葛亮北伐中原的壮举进行自比。因此,对“感激”一词进行释义,当以诸葛亮的《出师表》为佐证,陆游是因有伯乐礼贤下士(刘备之于孔明的三顾茅庐正如王炎将自己纳入军幕一样),在北伐中原收复两京上有着共同的期望和战略目标而与其意气相期共生死。所以,《蟠龙瀑布》诗中的“感激”一词当以“受伯乐之遇而感动奋发”义进行注释,朱东润先生对此词的解释或有不妥。

二、耿耿

云栈屏山阅月游,马蹄初喜踏梁州。地连秦雍川原壮,水下荆扬日夜流。遗虏孱孱宁远略?孤臣耿耿独私忧。良时恐作他年恨,大散关头又一秋。(《归次汉中境上》)

此诗作于乾道八年陆游外出视察敌情后返回南郑的途中。陆游对征西大幕的前途是十分关注的,以一个参议官的身份呕心沥血地为进略中原做着准备工作,事无巨细,皆亲力亲为。然而,朝廷不久就下达了将王炎调回枢密院的文书,陆游进军长安的梦想再一次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

对于诗中的“耿耿”一词,不同版本的陆游诗选均有不同的注释。归纳如下:①心事重重的样子(邹志方:《陆游诗词选》);②忠心耿耿(疾风选注:《陆放翁诗词选》);③心里有事不能忘怀(陆应南选注:《陆游诗选》)。从以上注释可知,注释①和注释③意义相近,乍看之下,注释②的解释更符合我们通常对“耿耿”一词的理解。下文,我将对以上释义进行辨析。

就“耿耿”一词来说,有以下几种义项:①“不安”貌。如宋 陆游《秋旱方甚七月二十八夜忽雨喜而有作》:“嘉谷如焚稗草青,沉忧耿耿欲忘生。”②明亮貌。如宋 陆游《除夜》:“残灯耿耿愁孤影,小雪霏霏送旧年。”③长长。如宋 陆游《除夜》:“盈盈耿耿意无尽,月不忍落人忘眠。”④持久、专一。如清 黄宗羲《感旧》:“寒江才把一书开,耿耿此心不易灰。”由此可见,邹注和陆注中的“耿耿”义与义项①相近。特别需要指出的是,“忠心耿耿”的“耿耿”,在《现代汉语词典》里释义为“忠诚的样子”。若以此推论,则以上义项皆与疾注中的“耿耿”义不符。

如此便有必要对“忠心耿耿”的“耿耿”一词进行考释。至少从陆游所处的南宋时代起,便有类似于“忠心耿耿”这样结构的词语出现:如宋 陆游《郊行》:“壮心耿耿人谁识?往事悠悠恨未平。”宋 陆游《衢州道中作》:“耿耿孤忠不自胜,南来清梦绕觚棱。”元 萨都剌《回风坡吊孔明先生》:“赤心耿耿天必从,烈火回风山亦赭。”从以上用例中可以看出,“忠心耿耿”、“丹心耿耿”的“耿耿”应是“持久、专心”的意思。结合常识可以知道,“忠诚”、“忠心”两词最突出的特点就是沉毅、难以轻易改变。譬如“尽忠报国”、“赤胆忠心”、“尽忠竭力”等成语在一定程度上均有坚定持久的意思。“所以,‘耿耿’当为‘持久、专一’义,仅释为‘忠诚的样子’、‘形容很忠诚’等都未抓住其实质。”综上可知,疾注中的“耿耿”义当与义项④相近。

全诗讲述诗人在实地踏勘了地势险要的汉中和秦雍后,深感这里是北击金人收复故土的军事战略要地,但一想到朝廷主和派权臣当道,君王意在偏安,尚无北伐中原的意图,最终将坐失良机,忧便不免从中而来。以此而论,“心事重重的样子”义与“心里有事不能忘怀”义相较“忠心耿耿”义更贴切诗歌的叙事背景。然倘若从“忠心耿耿”中“耿耿”的正确释义即“持久、专一”义出发解释,也符合诗义。陆游对金人一贯持以强硬的态度,主张以武力的形式收回故土,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在沙场中一显男儿本色。无奈在政见上屡遭主和派抨击而孤掌难鸣,官场上遭政敌弹劾而郁郁不乐,然这些挫折都无法改变他国士的天性,不断借诗歌对朝廷主和派表示强烈不满,这种赤诚的爱国情怀伴随着陆游一生,至死不渝。所以,“孤臣”一词寓意其主张不得朝廷重视之“孤苦”。如此,“耿耿”即为“信念、主张之专一”义,以此表明其誓死效忠宋室,欲执长戈王前驱的心迹。综上,《归次汉中境上》中的“耿耿”一词既可释为“不安”义,也可释作“持久、专一”义,但当从“不安”义更佳。

三、消魂

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剑门道中遇微雨》)

陆游的诗集在流传的过程中不免因传抄、迁徙、战乱等诸多因素的综合作用下而遭讹传、损坏甚至佚失,从汉中诗中便可见一斑。汉中诗本有百余首,均收录于陆游的《东楼集》中。可惜的是,《东楼集》亦已失传。而流传至今的三十余首汉中诗,也因保存不当而出现了大量的衍文、脱文和错字。综上,我将就《剑门道中遇微雨》诗中一有字形争议的词语(“消魂”抑或“销魂”)进行辨析。

从以《剑南诗稿校注》为代表的不同陆诗注本对字形的选择来看,大多均选用“消魂”。只有邹志方先生的注本选用“销魂”,并作注如下:“销魂:使人心神黯然。江淹《别赋》:‘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单从“销魂”一词的释义来看,邹注无疑是正确的,但究竟应写作“消魂”还是“销魂”,窃以为值得探讨。“销魂”一词最早出于《昭明文选》中江淹的《别赋》。邹志方先生之所以认为应写作“销魂”当受到了该词出处的影响,这在他的注释中亦有所体现。

“销”、“消”两字均为形声字,只在于表义的形符不同。《说文解字》对两字的解释分别是:“消,从水,本义作‘尽’解”;“销,从金,本义‘熔化金属’”。因此,这两个字均有“消失”义。至少在汉代以前,这两个字同表“消失、消散”义,且“销”字的使用较“消”更常见;而在汉代以后却恰恰相反,“消”字得到了更为广泛的使用。如《庄子・则阳》:“是圣人仆也,是自埋于民,自藏于畔,其声销,其志无穷。”《汉书・刘向传》:“夫明者起福于无形,销患于未然。”《汉书・东方朔传》:“销忧者莫若酒。”宋 曾巩《上杜相公书》:“观其不合而散逐消藏,则未尝不恨其道之难行也。”清 洪亮吉《治平篇》:“其间有户消落之家。”

因此,“消魂”、“销魂”两词字形不同的原因是古人在后来的使用中因“销”、“消”同音并共有“消散、消失”义,逐渐用“消”替代了“销”。然就总体来说,古时“销魂”与“消魂”两者可基本通用。到了现代,这两个词的通用范围则趋于缩化,在现代汉语中以“销魂”用得更为普遍,“消魂”并不属于常用词。“消魂”与“销魂”两者在词义上并没有太大差别,只是不同的历史时期人们的习惯用法不同。

另外,“消魂”一词在古诗词中的使用一般来说较“销魂”多些。例如唐 周朴《春日秦国怀古》:“荒郊一望欲消魂,泾水萦纡傍远村。”宋 李清照《醉花阴》:“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宋 张元干《石州慢》:“天涯旧恨,试看消魂几许?”在古诗词中用到“销魂”的比较少,如唐 杜甫《入衡州》:“销魂避飞镝,累足穿豺狼。”宋 晏殊《浣溪沙》:“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由以上分析可知,“销魂”与“消魂”两者的意义相同,都表示“伤感或快乐到极点”,并往往多用来表示悲伤愁苦的感情。在古诗词中,“消魂”一词出现的频率要远高于“销魂”。

再看陆游本人的习惯用法。通过查找,陆游在其诗词中更习惯使用“消魂”一词而并非“销魂”。如《夜与子y说蜀道因作长句示之》:“忆自梁州入剑门,关山无处不消魂。”《大寒出江陵西门》:“不为山川多感慨,岁穷游子自消魂。”《次韵师伯浑见寄》:“穷乡久客易消魂,短发秋来白几分。”《沁园春》:“消魂处,是鱼笺不到,兰梦无凭。”《浪淘沙》:“清泪怕藿恚各自消魂。”

综上,从“销魂”、“消魂”两个词语在不同时代的习惯用法、两词在古诗词中使用的普遍程度以及陆游个人的诗歌创作习惯等三方面综合起来考虑,本诗中有字形争议的词语应当写作“消魂”而非“销魂”。

结语

今人在对古代文学作品进行解读时,总会存在着诸多困难,因此必须对古代文学进行认真的1校注。陆游一生创作了万余首诗,现存的也有九千三百多首,历代研究资料之多、成果之丰亦实属罕见。但令人遗憾的是,现代学界对于陆游的研究往往侧重于其诗歌的思想内容、诗歌创作特色及诗歌传播接受等方面的研究,却忽视了作为诸多研究基础的“校注”研究。只有不断地在研究视角和研究方法上多做文章、努力创新,陆游研究才能在现代学术体制下焕发出新的活力。(作者单位:绍兴文理学院)

注解:

① 本文所引陆诗均出自钱仲联《剑南诗稿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

陆游的诗范文6

摘 要:陆游的纪梦诗是诗人抒发爱国情感和理想追求一种特别方式。陆游之所以运用纪梦的表达方式,有其个人与时代的原因。对陆游的纪梦诗进行归类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其纪梦诗的产生是诗人内在爱国情感的爆发,是其所处的南宋时代士人的文化心态的综合体现,是诗人浪漫主义创作方法的载体和外现。

纪梦诗在陆游的诗歌作品中占相当分量。清代赵翼在《瓯北诗话》中评价说:“即如纪梦诗,核计全集,共99首,人生安得有如许梦。此必有诗无题,遂托之于梦耳。”①陆游的纪梦诗把追求宏伟理想的言志传统与炽热的情感抒发融为一体,将理想与梦幻完美融合,实现了情、志二者完美的艺术结合,取得了强烈的艺术效果。陆游之所以运用纪梦的表达方式,有其个人的原因,更是其所处的时代使然。本文对陆游的纪梦诗进行归类分析,认为诗人内在的爱国情感和他所处的南宋时代士人的文化心态及诗人的浪漫主义创作方法共同决定了其纪梦诗的产生。

纵观陆游的纪梦诗,大概有三种类型:

1.盼收复,梦北定的理想之梦。陆游出生于公元1125年。他降生的第二年,便发生了徽宗、钦宗被俘的“靖康之变”。公元1141年,即陆游十八岁时,南宋与金国签订了屈辱的“绍兴和议”,南宋失去了淮河和大散关以北的大片国土。身负亡国之辱,面对大片国土的沦丧,陆游撕心裂肺,他日日企盼着王师北定中原,收复故土。

陆游在《三月十七日夜醉中作》写道:“破驿梦回灯欲死,打窗风雨正三更。”表现其屡遭挫折但始终没有被磨灭的光复故土的雄心壮志。《枕上》诗明白地表明了诗人急盼收复的心愿,诗曰:“枕上三更雨,天涯万里游。虫声憎好梦,灯影伴孤愁。报国计安出?灭胡心未休。明年起飞将,更试北平秋。”诗作借用汉武帝时李广之事,希望南宋朝廷能起用良将,打退金兵,收复失地。

陆游常常借梦中的胜利来寄托恢复失地、统一祖国的理想愿望。例如《九月十六日夜梦驻军河外,遣使招降诸城,觉而有作》:

杀气昏昏横塞上,东并黄河开玉帐。昼飞羽檄下列城,夜脱貂裘抚降将。将军枥上汗血马,猛士腰间虎文帐。阶前白刃明如霜,门外长戟森相向。朔风卷地吹急雪,转盼玉花深一丈。谁言铁衣冷彻骨,感义怀恩如挟纩。腥臊窟穴一洗空,太行北岳元无恙。更呼斗酒作长歌,要遣天山健儿唱。

此诗为陆游四十九岁在四川嘉州时作。诗人做了一个痛快淋漓之梦:将士们顶风冒雪,英勇杀敌,一举恢复了太行、北岳直至天山的广阔地区,把金国侵略者的窟穴一扫而空,被解救的人民斗酒欢宴,高唱胜利的凯歌。这正是诗人日思梦想的场景。再如诗人作于八十四岁时的《异梦》:

山中有异梦,重铠奋雕戈。敷水西通渭,潼关北控河。凄凉鸣赵瑟,慷慨和燕歌。此事终当在,无如老死何!

此时,诗人驰骋沙场的愿望早已落空。在这种情况下,诗人却做了一场“异梦”,在梦中他披甲上阵,挥戈杀敌,战斗于敷水渔关一带,在悲壮慷慨的战歌声中恢复了中原故土。

陆游纪梦诗中的这类题材比较多,再如《记梦》:“梦里都忘困晚途,纵横草疏论迁都。”《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秋夜闻雨》:“惊回万里关河梦,滴碎孤臣犬马心。” 《楼上醉书》:“三更抚枕忽大叫,梦中夺得松亭关。”等等,都是诗人收复失地,北定中原的理想之梦。

2.寄托豪情壮志,怀念往昔战斗生活的追忆之梦。陆游从小好学不倦,攻书习剑,时刻准备报效祖国。他四十八岁那年,四川宣抚使王炎邀请他为幕府襄赞军务,他得以亲身参加了抗金队伍。诗人换上了戎装,驰骋在当时的国防前线南郑一带。但这段让陆游深感自豪光荣的生活很快就结束了,由于南宋小朝廷苟且偷安,压制爱国将士的抗战活动,不到两年,王炎解职,陆游被调到后方成都,在范成大幕府任职。但陆游对这段“铁马秋风”、“气吞残虏”的戎马生涯终生难忘,他经常在诗歌中以写梦的方式来追忆这段军营的战斗生活,以此寄托诗人欲重返疆场、抗金救国的壮志豪情。试看其《频夜梦至南郑小益之间慨然有怀》:

客枕梦游何处所,梁州西北上危台。雪云不隔平安火,一点遥从骆谷来。

此诗为陆游六十二岁在严州任上作。诗人梦中行进在南郑、小益之间,登上梁州西北的高台,望见点点报告平安的烽火,从遥远的骆谷传来。如此一梦,表达了诗人对当年战斗生活的怀念,寄托了他驰骋沙场、为国立功的愿望。再如《秋晚登城北门》:

幅巾藜杖北城头,卷地西风满眼愁。一点烽传散关信,两行雁带杜陵秋。

山河兴废供搔首,身世安危人倚楼。横槊赋诗非复昔,梦魂犹绕古梁州。

陆游借曹操当年军中赋诗的典故表达自己对当年从军南郑的那段军旅生活的无限留恋,其军人的忧国报国之情真挚悲壮,震人肺腑。此类诗作还有《梦至小益》:“梦觉空山泪渍衿,西游岁月苦??。”《感旧》:“梦回松漠榆关外,身老桑村麦野中。”《建安遣兴》:“梦里都忘闽峤远,万人鼓吹入平凉。”等等。

3.抒发报国无期、壮志难酬的悲愤与哀怨的失望之梦。抗金救国、统一中原是陆游一生的理想与追求。然而生不逢时,陆游生活的时代朝廷腐败、不思光复。诗人虽胸怀大志,但始终请缨无路,报国无门,不得已,他以诗鸣志。他用纪梦的方式来宣泄这种壮志难酬的悲愤。如《残梦》诗:“少时铁马蹴河冰,老去摧藏百不能。风雨满山窗未晓,只将残梦伴残灯。”抒发的是一种报国无期,空老林泉的惆怅情怀。再如《二月一日夜梦》:

梦里遇奇士,高楼酣且歌。霸图轻管乐,王道探丘轲。大指如符券,微瑕互琢磨。相知殊恨晚,所得不胜多。胜算观天定,精忠压虏和。真当起莘渭,何止复关河。阵法参奇正,戎旃相荡摩。觉来空雨泣,壮志已蹉跎。

诗人在梦中淋漓报国,可惜醒来终觉是空梦一场。这类诗往往在发出“百年身易老,万里志空存”(《闻虏乱》)的感慨的同时,糅合对统治者昏庸无能的控诉和谴责,宣泄了诗人的悲愤与哀怨。再如《贫甚戏作绝句之六》:“可怜老境萧萧梦,常在荒山破驿中。”《晚泊》:“半世无归似转蓬,今年作梦到巴东。”《三月十七日夜醉中作》:“破驿梦回灯欲死,打窗风雨正三更。”等等。

陆游之所以用纪梦这种特殊的方式表达他的理想、豪情与悲愤,既与他的个性、家庭教育有关,又与他所处的时代的士人的文化心态密切联系。同时,他诗歌创作的浪漫主义方法也决定了他对“纪梦”这种表达方式的选择。下面从三个方面具体分析。

首先,从根本上说,陆游纪梦诗的产生是其内在爱国情感的爆发与宣泄。陆游出生于一个有文化教养的爱国世家。他的祖父陆佃是个正直的中级官员,父亲陆宰也是一个以国家、民族安危为己任的士大夫。陆游从小受到他们爱国思想的熏陶。后来陆游又投在极力主张抗金的爱国名士曾几的门下,再次接受了“抗金”、“雪国耻”思想的教育。曾几以人品高洁享誉当世。陆游在《曾文清公墓志铭》中说曾几“孝悌忠信,刚毅质直,笃于为义,勇于疾恶,是是非非,终身不假以色词。”②幼年时期的亡国之耻,少年时期的屈辱和约,家庭的爱国教育和恩师的人格魅力的熏陶极大地影响了少年的陆游,陆游必然会成长为一位伟大真诚的爱国主义者。在陆游的诗歌里,我们可以看到他身上始终洋溢着澎湃的爱国热情。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陆游浓厚的爱国情结自然就会转入到梦境中。他经常在梦中恢复中原,北伐抗金,正是这种强烈的爱国情思的显露。诚如钱钟书对陆游的评价:“他看到一幅画马,听了一声雁唳,喝几杯酒,写几行草书,都会惹起报国仇、雪国耻的心事。血液沸腾起来”以至于“泛滥到他的梦境里去”③。

另一方面,陆游身怀强烈饱和的爱国热情,但是南宋王朝不思光复国土,士大夫苟且偷安,沉溺于声色犬马的现状使陆游报国理想的实现强烈受阻,满腔的忧愤必然造成他心理的严重失衡。这种境况下,诗人极需要寻找一种让心理得到宣泄和平衡的东西。陆游纪梦诗中“梦”意象的运用正好满足了诗人跃马疆场、杀敌报国的爱国志士的愿望,使诗人在精神上和心理上得到了极大的宽慰和满足。

“梦的一般功能是企图恢复心理的平衡,它通过制造梦中的内容来重建……整个精神的平衡和均势。”④在梦境里,陆游的爱国情感得到充分的爆发与酣畅淋漓的宣泄。因此,陆游以“梦”意象建构他的爱国诗歌也就不足为奇了。

其次,纪梦诗是他所处的南宋时代士人的文化心态的综合体现。在中国历代王朝中,宋朝是最为贫弱的一个朝代。北宋只是统一了中原和江南地区,其时北方及西北方有辽、西夏等政权与之对峙,而且辽曾多次打败北宋,强迫北宋称臣,年年进贡。至于金灭北宋,南宋偏安江南一隅,更是莫大的民族耻辱。这与刚去不远的李唐时期四方来朝的强盛气象相形见绌,这样的国势自然在宋代士人的心中形成一种莫大的压抑。他们当中的有识之士,要求北伐,收复失地的壮举和呼声又遭到投降派的打击与迫害,因此更是心怀悲愤苦闷。报国无门的忧愤、无法雪洗的亡国之辱使宋代士人失去了唐代文人的那种马上取功名的张扬和豪情而变得理智、冷静与平和、淡泊。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的影响下,两宋的士人形成一种特殊的矛盾的文化心态,他们在积极进取与消极隐退之间游离,在现实与梦幻之间徘徊。这种心绪必然在他们的文学创作中体现出来,这个时期的诗词中出现大量的“梦”意象便是这种文化心态的反映。如位极人臣的晏殊有“劝君看取利名场。今古梦茫茫”(《喜迁莺》),皇室后裔赵令?的“人世一场大梦,我生魔了十年”(《西江月》),革新派王安石的“追思往昔如梦,华毂也曾丹”(《诉衷情》)与反对派苏轼的“世事一场大梦,人间几度新凉”(《西江月》),矢志抗敌的辛弃疾“钟鼎山林都是梦,人间宠辱休惊”(《临江仙》)等等,都表达出了这个时代士人的心声。他们虽个人遭际千差万别,文化底蕴不尽相同,家庭环境也各有所异,但在作品中均运用“梦”意象来释怀却是个不争的事实,他们都用“梦”意象来宣泄现实与梦想的错位,抒发心灵困境下的希望、回望与失望。可以说,两宋士人的文化心态基本上是游离于内敛与外露,旷达与怨怒之间。“梦”意象在文学创作中的运用,正是宋代文人进与退、仕与隐之间的选择和表述。在“内”、“外”之间的冲突中,“梦”成了释放和消解矛盾情怀的缓冲地带。“梦是一个大剧场,布景、演员、提词者,舞台监督,剧本作者,观众,评论家,全都是做梦者自己。”⑤在宋代士人参与的这个“梦”的大剧场里,陆游并不孤独,陆游的纪梦诗正是这种文化心态的反映。

第三,陆游的纪梦诗是其诗歌浪漫主义创作方法的体现和载体。陆游在诗歌创作上向前贤学习,能够博采众长,融汇吸收。他学习杜甫写实的笔法,善于用高度概括和夹叙夹议的手法反映现实。他又学白的浪漫主义创作方法,使其诗歌具有强烈的抒彩。陆游的诗歌兼具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

陆游诗歌浪漫主义创作方法的一个显著特征是“梦”意象的频繁运用。他的纪梦诗在构思和表现手法上都带有“李白式”的浪漫主义色彩。诗人常常运用奇特的夸张和丰富的想象抒写自己的胸怀,借助梦境和醉境描述理想,飘逸奔放、境界阔大,具有李白的潇洒姿态和豪放气势。如在《神君歌》中,诗人通过梦境,运用丰富的想象,怀着炽热的心情讴歌了李冰这位”神君”。作品以“泰山可为砺,东海可扬尘。惟有壮士志,死生要一伸”开篇,意境开阔,气势高昂。从“我梦神君自天下”开始,诗人通过对梦境的描述,虚构了飞龙、鬼神、美人、金尊、翠杓、琵琶等一系列意象,一气呵成,给人以迷离恍惚、变幻纷呈之感,表现着思飘云外的浪漫风韵。作品最后以“生不封侯死庙食,丈人岂得抱志长默默”作结,既有慷慨激昂之情,但更多的是抑郁悲凉之感。全诗由豪壮雄肆自然过渡到摧颓衰飒,整体构思浑然贯通,寓变化于整饰,其刚雄俊迈之气,酷似李白。难怪陆游研究专家疾风说:“前人以为他的《对酒叹》等七古,置之李白集中不易辨认”⑥,也因为这样,陆游在当时便有“小太白”之称。

浪漫主义虽然与现实主义相对,但它们都是以“真”为审美核心的,而且浪漫主义所表达的内心世界要比现实主义真实得多。陆游正是运用浪漫主义的创作方法,以热情奔放的语言、瑰丽的想象,尽情淋漓地抒发他强烈的爱国理想和壮志不酬的悲愤。而他浪漫主义创作手法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大量地使用“梦”意象。梦是表现人的真实心态的一种重要方式,写梦就是敢于触及人的心理最深也是最真的部位。纪梦诗的形式是浪漫和虚幻的,但情感却是现实和真实的。陆游纪梦诗的形成是他浪漫地表达他现实与真实情感的一个结果。

①[清]赵翼.瓯北诗话·卷六[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

②[宋]陆游.钦定四库全书荟要·渭南文集[c].吉林: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05.

③钱钟书.宋诗选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④(美)霍尔.荣格心理学入门[m].北京:三联书店,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