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一代人范例6篇

顾城一代人范文1

关键词:顾城; 单纯; 单薄; 童话风格

中图分类号:I20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6-5962(2013)04-0251-01

顾城是朦胧诗派的代表作家之一,他美好、纯净的诗歌风格向来为世人称赞和被后人模仿。本文试图通过对顾城前期诗歌的分析,展示其诗歌纯净却不失深度的特点。顾城的诗歌创作大概分为四个时期,第一个阶段是1968-1979年,然后是1979-1981年,第三个阶段是1981-1987年,最后一段时期是1987到1993年,作者在这四个阶段的诗歌风格大致相同但也有区别,相比之下,顾城第一个创作时期的诗歌最有童话意境,同时最能展示作者丰富而又细腻的内心。

顾城前期诗歌的最大特点在于:作者从单纯入手,描写最平常的情感和意象,但是往往能引导读者领悟到最深刻的人生。作者这个阶段的诗歌,单纯却不肤浅。

之所以认为他的诗歌透着单纯之美,首先是因为顾城在诗歌创作中所选意象的自然化和诗歌风格的童话化,这在顾城早起的诗歌中体现得尤为明显。顾城曾说:"最早使我感到诗的是什么?是雨滴...我知道了,一滴微笑的雨水,也能包容一切,净化一切。在雨滴中闪现的世界,比我们赖以生存的世界,更纯、更美。"( 顾城《学诗笔记》) 顾城避开世俗化和物质化的意象,专门选取纯净的自然进行描写,包括可爱的小动物、被他赋予情感的植物和雨滴、云朵等意象。例如:

再远处是一片绿光闪闪的树林/录下了风的一举一动/在风中总有些可爱的小花/从没有系紧紫色的头巾/蚂蚁们在搬运沙土/绝不会因为爱情而苦恼/自在的野蜂却在唱歌/把一支歌献给所有花朵……(《我会像青草一样呼吸》)

顾城诗歌的单纯不仅体现在意象的纯净,也体现在其诗歌风格的童话化。顾城避开了直接去抒写爱精、友谊、人生哲理等等这些诗歌中常见的主题,而是构筑了一个处于"社会边缘"的诗的世界。在顾城最初的诗中这是一个单纯唯美的童话世界:

森林,森林/有一个梦/小松树蜷缩在树洞中/一串深脚产一串浅脚印/好象金花银花藤/开小花的/是狐狸/开大花的/是黑熊/园果形的/是猎人……(《雪后》)

顾城的诗的主人公是思考的树做梦的小松鼠,怀着信念的小花......在这些诗中,我们几乎可以触及到大自然的微妙的震颤和呼吸。在这样的童话世界里,诗人是置身其中的,在冥冥中,在草、云、海,在绿色、白色、蓝色的自然面前,他在与自然对话。当我们进入这个童话世界时,感到了一种灵魂透明的美,并在这单纯透明的美感中得到心灵的净化。可以说,顾城是通过对童话世界的描写,表达着自己的渴望,以一种温和的方式反抗着生活中的"不纯净"。顾城初期的大部分诗都具有这样一种童话般轻柔的语调,天真的情态,明净的色彩。

顾城是很善于思考的,虽然他写的是童话世界,用的几乎都是儿童的想象,儿童的语言,但我们不能说顾城写的是儿童诗,因为他的诗里包含着一种深刻的思考。他的著名诗句,"黑

色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一代人》),证明了顾城的思想所达到的深度。而把这种思考化为纯粹的诗情是很难的,因此,当顾城轻松地写出一派"天真"的时候,我们说,正是这种思考使这"天真"不只属于儿童,而属于永恒。顾城是个内倾式的诗人,他的感情常常是宁静而淡泊的,即使是在思考或忧伤的时候。因此,他的诗歌藏在单纯背后的深刻需要我们细细品味和琢磨才能体会得到。

"它掩盖了肮脏的世界/也扼杀了春天的幼叶/我想从天上摘下一个太阳/来焚毁这虚伪的圣洁。"( 《春雪》 )

顾城的这类诗歌中,依然选用叶子、太阳等自然的意象,营造自然、童话的诗歌氛围,但是单纯后却多了对人生的审视和反思。在《春雪》中,顾城用亲切自然的意象,几句话就勾勒出雪后的景象,同时表达了自己崇尚真实纯净的观点,反对一切虚伪和不纯粹。

再如顾城在《打火集》中的小短诗《打火机》:"遇见谁/都可以献上/一颗发亮的心/火柴太傻了/只能燃烧一次。"顾城仍旧选取生活中单纯而常见的意象打火机和火柴,并将它们拟人化,赋予其人的情感,使得小诗的整体风格仍然俏皮轻盈,富有童话之美。同时,作者也借打火机跟火柴的对比,表达了他对专一的赞美。

总得来说,顾城前期的诗歌令人觉得很舒服,轻盈的童话在他笔下自然展示出来,不着痕迹不显做作。深刻的哲思在他笔下简单勾勒,不诉诸说教也不刻意,但是却深深打动人心。

当然顾城的主要创作集中在之后的三个时期,当纷繁复杂的时代变化改变了作者纯净乐观的心境,当童年的回忆终于从诗歌中消失之后,那个纯真、任性的孩子就被一个探索生命奥秘的静思者的形象所代替了。我们知道,每个人走出童话都是必然的,因为生活总是渐渐地向所有的人展示黑暗和彷徨。

顾城一代人范文2

关键词:科技顾问制度;借脑引智;太原市

为实施“借脑引智工程”,充分发挥各类科技专家在太原市科技进步和经济社会发展中的作用,进一步促进决策的科学化、民主化,加快推进工业化、城市化进程, 2004年2月19日,中共太原市委办公厅、太原市人民政府办公厅印发了《关于建立太原市党政领导科技顾问制度的决定》。科技顾问制度实施十年来,科技顾问在太原市科技、经济和社会发展中已发挥出应有的作用,借脑引智工程收到明显成效。

1 科技顾问的组成及工作内容

根据《关于建立太原市党政领导科技顾问制度的决定》精神及要求于2004年3月太原市党政领导科技顾问制度正式启动,首批选聘了20名专家作为党政领导科技顾问,并成立了由100名省城专家组成的省城科技顾问委员会。

1.1 党政领导科技顾问的选聘及工作内容

党政领导科技顾问主要为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领域专家,年龄一般在40―55岁之间,研究方向、从事专业与太原市科技、经济和社会发展以及资源条件、产业基础相贴近,并具有较高学术造诣。从与太原市有长期合作关系的清华大学、中科院、中国社科院等国内著名高校和科研院所中的两院院士、博导、教授、研究员中选择并聘任了20名专家作为首批太原市党政领导科技顾问。这些专家主要是作为太原市党政领导的科技顾问,工作内容是对太原市实现“用三年时间使主要经济社会指标达到全省领先水平,用五年左右时间使太原市跻身于中西部地区经济强市行列,用七年或稍长一段时间,把太原市建成生态园林城市,努力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塑造历史文化名城新形象”的目标、规划、建设中重大决策提出咨询和建议;对太原市经济、科技发展战略、规划、计划及重大项目进行论证;对太原市结构调整、产业开发等改革与发展的重大课题组织团队进行攻关;推荐市场前景好,技术含量高,与太原市资源条件、发展要求相适应的科技成果,特别是科技顾问本人(或所在院校所)持有的科技成果首先在太原市进行应用推广和产业化;为太原市各级领导和科技人员举办科技讲座等。

1.2 组建省城科技顾问委员会

立足省城,从省城高校及科研院所知名专家和学科带头人、科研处长、大中型企业总工、高新技术企业技术负责人中遴选了100人组成了省城科技顾问委员会。省城科技顾问委员会面向基层、企业解决实际工作层面上的项目咨询、评估论证、技术攻关等任务并参加一年一度的“太原科技发展论坛”,参加太原市科技计划项目、公开招标项目的评审论证、市级科技计划项目的成果鉴定等工作。省城科技顾问委员会按行业和专业下设了自动化与计算机技术、机械加工技术、化工与轻工技术、冶金与新材料技术、农业技术、生物制药与食品技术、能源与环保技术、经济管理等八个专业技术组。之后,省城科技顾问委员会与太原市科技专家库合二为一,由340名专家组成新的省城科技顾问委员会。充实调整后的省城科技顾问委员会按新形势的要求设置了十个专业技术组:自动化与计算机、机械装备制造、化工与轻工、冶金与新材料、农业技术、医卫制药与食品、能源与环保、经济管理、城市建设与管理、现代服务业。

2 党政领导科技顾问制度实施情况

2.1 举办科技发展论坛

①举办科技发展论坛,提出建议咨文,提高决策科学水平。根据《关于建立太原市党政领导科技顾问制度的决定》精神及要求,十年来举办了五届“太原科技发展论坛” 和一届“建设创新型太原高端论谈”。 科技论坛除党政领导科技顾问、省城科技顾问参加外还邀请到国务院参事室、国务院国有大型企业监事会、国家科技部、国家发改委有关领导及知名高校的专家教授。科技顾问及专家在论坛上的许多思考观点、研究成果、政策建议引起各级、各部门、各企事业单位的关注,得到共鸣和采用。

②科技顾问认真调查研究,积极建言献策。为对太原市建成生态园林城市,努力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塑造历史文化名城新形象的目标、规划、建设中重大决策提出咨询和建议,党政领导科技顾问及省城科技顾问根据太原市经济科技发展情况,认真调查研究,积极建言献策,几年来共提出咨询建议1000余条,在辅助党政领导科学决策上发挥了重要的参谋智囊作用。

③推荐市场前景好,技术含量高,与太原市资源条件、发展要求相适应的科技成果。党政领导科技顾问制度实施以来,顾问们积极向太原市科技局等有关部门与企业推荐市场前景好、技术含量高、符合太原市发展条件的优秀科技成果1000余项,特别是科技顾问本人(或所在院校所)持有的科技成果首先在太原市进行应用推广和产业化。市党政领导科技顾问、清华大学科技处副处长张凤桐教授向太原市推荐了清华大学2000年以来科技成果重点推广项目500多项,内容涉及建筑、机械、电子、化学、生物医学等领域。

2.2 参与科技项目评审论证

科技顾问通过参加太原市科技项目评估论证工作,对太原市科技、经济、社会发展中的科技项目进行评估、论证、把关,筛选出重点项目,增强了科技项目立项的科学性和准确性,提高了财政资金的使用效益。省城科技顾问先后500多人次参加了市级科技计划项目、公开招标项目的评审论证、市级科技计划项目的成果鉴定(验收)4000余项,太原市科技发展计划项目指南的研究和建议,太原市科技局安排的科技成果转化和科技计划项目评估、论证和验收工作。为帮助科技管理部门准确把握太原市科技进步与创新的方向、领域、重点和水平贡献了智慧和才能,提高了科技服务经济建设的预见性、针对性和有效性。

2.3 承担研发项目

党政领导科技顾问、省城科技顾问承担及参与的市级科技项目60余项,取得了一批高水平的科技成果。原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张璞主持的《太原市加快财源建设研究》课题,得到了市党政领导科技顾问赵志耘研究员、省城科技顾问崔满红教授、李树人研究员的指导和支持。市党政领导科技顾问、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业经济研究所李海舰研究员,应牛仁亮副省长邀请,参加“山西省可持续发展指标体系”项目评议。这些项目具有较强创新性,与太原市支柱产业关联度大,产业化、市场化前景看好,对加快科技自主创新,推动产业结构调整发挥出重要的作用。科技顾问以产、学、研结合方式领衔科技项目的研发,提高企业自主创新能力的作用和效果逐渐凸显。

2.4 施展专业技能解决一线技术难题

开展了“百村百厂科技行”活动,深入到太原市科技型中小企业、民营科技企业和乡镇农村开展技术开发、技术咨询、技术培训、技术服务、企业诊断等科技服务。在“百村百厂科技行”活动中, 省城科技顾问800余人次先后为280个企业、320个乡村提供科技服务。

市党政领导科技顾问、清华大学热能工程系主任姚强教授及其团队深入太原锅炉v集团w公司、山西美锦能源集团有限公司等单位,就循环流化床锅炉和循环流化床烟气脱硫、除尘技术进行现场技术指导。省城科技顾问、太原市农科所黄谷人研究员年过花甲,体弱多病,仍不辞辛苦的奔波在农村田间地头,为广大果农指导传授栽培管理技术。“百村百厂科技行”解决了一批微观层面上的技术问题,涌现出了一批求真务实的优秀科技专家,受到了广大企业和农民的欢迎和赞誉。

2.5 举办科技讲座

党政领导科技顾问制度建立十年多来,坚持举办科技讲座,共举办科技讲座53期。邀请作科技报告(讲座)的专家有国务院有关方面领导石定环、段瑞春、张建华,科技部有关部门领导秦勇、王元、赵志耘、杨起全等,中国工程院钱易、谢克昌、王一德等院士及党政领导科技顾问和省城顾问。通过举办科技讲座(报告会),进一步提高了党政领导的科技素质,为科学决策和科学执政奠定了基础;使听讲的各级各部门各企事业单位的领导干部、管理人员、专业技术人员开阔了视野,提高了水平。参加讲座的领导、科技人员及各类管理人员达一万多人次。

3 实施党政领导科技顾问制度的思考

十年的实践证明科技顾问是推进太原市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力量,是推动太原自主创新的生力军,也是加强科学民主决策的重要组成部分。科技顾问围绕太原市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中的重点、难点问题以及实现追赶型、跨越式发展的现实需要,深入调查研究,为市委、市政府提供了大量高质量的对策建议,受到了市领导和社会各界的高度赞誉。今后,笔者建议加强以下几方面工作。

①发挥智囊优势,助推工业实现新跨越。以资源循环利用、产业循环发展为主题,促进企业推广节能降耗的技改项目。科技顾问可对企业开展调研咨询活动,引导企业延伸产业链条、提升核心竞争力。

为主导优势产业发展提供软科学研究成果支持。科技顾问可开展“太原市企业自主创新能力评价及融资策略研究”,为市委、市政府科学决策提供战略性、前瞻性、实效性的决策咨询建议。

顾城一代人范文3

上、幻境与海岛

顾城在中国本土完全可以实践贾宝玉的生活理想,他那天纵之诗才足以使许多少女颠狂沉醉。徐志摩身畔仕女如云,胡适眼底倩女离魂便是明证。类似于顾城这样的诸多男女在本乡本土犹如王侯贵冑,却都先后逃离乡土去西方寻找极乐世界。由王子沦为贫民,其萧条冷落可想而知,因为还不存在世界性的天才、天才从根本上说属于他的民族。当然,在本土实践贾宝玉式的理想所要作出巨大的牺牲,忍受的巨大痛苦也是我们庸常之辈所无法想象的。总之,顾城亲近《红楼梦》极有意义。可以说,尽管当代红学专家如林,但真正赋予《红楼梦》以现代意义的唯有顾城。在普通人看来,贾宝玉只是一个封建没落的理想,我们无法在现代化社会去实践贾宝玉的梦。顾城却死死抓住这一点。“我想就《红楼梦》而言,《红楼梦》里有句名言是这样说的: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须眉男子不过是些渣滓浊物而已。”“我感到了永恒女性的光辉”“永恒的女性有一种光辉使我们的生活和语言有了意义,有了生命。”[1]近期一些评论,抓住顾城所欣赏的“女儿性”,认为顾城的生活理想是渴望自己是个女儿身。我以为这是一个深刻的误解。贾宝玉斥责男子是“渣滓浊物”,决不包括自己。因为他自我感觉对女孩纯洁真情而不带污秽的功利目的。贾宝玉渴望与女性在一起,远离贾琏之类,就是因为他享受到了纯情的乐趣。因此,贾宝玉以及大观园的诸姐妹们都有一个共同理想:即永远不长大。这样就可以永聚永乐。《红楼梦》里的女儿性,只存系于公子与姑娘之间。贾宝玉有情且纯洁,大观园女儿才乐于与他相亲相爱。其实,这些女儿们为了得到公子,使了多少手段,玩了多少心眼,耍了多少伎俩。只要思虑至此,所谓女儿性只不过是未成年的儿童之天真而已。顾城所渴望的就是贾宝玉这种女儿性之天真。现实无情粉碎了贾宝玉的幻梦,一个接一个悲剧终于使这种女儿性不复系存,最终只好遁入空门,那才是彻底的解脱。顾城也感到:“他并不是贾宝玉,没有生活在大观园里。”他既没有贾宝玉的生活空间,也缺乏贾宝玉的祖辈荫蔽。因此,为了实现这种幻境,他寄希望于海岛。也就是说他渴望在西方文化环境中实现东方圣洁理想。他对世界怀有一种希望,他的绝望也就来得更为惨痛。逃往西方的中国人几乎很少仍依赖东方生活伦理,他们都极快地适应并实践着西方生存哲学。“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顾城因此只能成为一个东方的悲剧流浪者·,流浪异邦并葬身异邦。只要细读《英儿》,你会很快找到这样一个主题句—“在没有人的地方。”这是顾城发自内心的空间渴望。这一简单的状语短句在小说中不断呈现。“在没有人的地方”,意味着对他人的回避,意味着逃离城市人群,意味着对生存世界的恐惧并力图划清界限。作为诗人,尼采就这样呼喊:“我爱山林,在城市里住是不好的,那里太多纵欲败度的人们。”[2]尼采的存在论思考正可以视作一个后现代问题,正可以视作一个关于自由的阐释。在这异化了的物欲世界,如何葆有一种纯洁的精神和自由天性,这是先锋诗人所无法回避的,顾城的血性使他不可能选择刺客式的反抗,他的血性指引他遁入到古代隐逸哲学理想中去。可是,这种田园隐逸的哲学恰好是技术和物欲至上的时代及权大社会所极力摧毁的。顾城的浪漫天性使他成了“多余的人”和“不合时宜者”。一种价值原则,一种存在理想,得不到时代的宽容和承认,相反却不断地被摧毁,这正是诗人绝望之根源。个体无法对抗现代社会规范和生存原则。多余人的处境,不合时宜者的悲哀,导致诗人不断地反抗和愤怒。渴望逃避,却并无现实出路;举起投枪,又无力击中黑暗。诗人所隐居的海岛,也决不是“没有人的地方。”他那种大观园,那种伊甸园式的环境取向是一种幸福的想象。诗人多么渴望与神同居。聆听神的音乐,沐浴神的光辉,接受神的启示,享受生命的快乐。正如济慈、雪莱选择绿色山野河流,叶赛宁选择梁赞的黑土地,泰戈尔选择孟加拉庄园一样,顾城选择了他的“海岛”。这里生活简朴、富裕,没有复杂的社会负担。“岛屿还常常有一种想象中浪漫性质。”[3]的确,在某些神话中,岛屿是永生之地,是摆脱了肉体和精神痛苦的场所。早期希腊人把岛屿看作是英雄居住的地方,中世纪欧洲人把岛屿看作是舒适、富裕的天堂。顾城便奔向这样的海岛,带去他的妻子,招来他的情人,在这种“大观园”中居住下来,独处着。注意,“独处”是一个中心概念,它在个人位距、地域和其他社会行为领域之间起着桥梁作用。因为独处的功能就在于能处理好人际关系,还能调整利害冲突。对于顾城来说,独处在没有人的地方,他就能象卢梭那样写美丽的神性诗章。顾城享受了这种短暂的和谐与狂欢。《英儿》中极力插入的部分就是对这种大观园理想的礼赞。顾城那种浪漫的生命哲学在这一瞬间发出了奇异光彩,他那种特有的自然体验,性体验,爱的体验,借助狂欢化自然化心理描写和诗的甜美歌吟作了充分表达。

从小说的本文,我们可以看到:顾城是通过回忆重构大观园式的自然景物和闲适生活情调的。红楼幻境带有儿女情长的狂欢式性体验。饱餐了大自然的无穷秀色,诗人的灵性与大自然之灵秀的重合,导致小说插入部分的文字放射出自然神性的光辉。灌木丛的山色,阳光,树丛,写得实在太美了。那不是中国式山水画,那完全是英国式水彩和风景油画。在这水彩画和风景画里,我们不仅读懂了顾城的生命哲学,更读懂了一种自然宗教和自由美学,我们还读懂了泰戈尔、济慈、劳伦斯的甜美诗篇。诗人通过情景的再现,把G与英儿之间的美丽性爱场景定格。这里的性爱描写,完全是一种纯粹的自然主义情调,一种类似于宗教式的神人相交的性爱画面,我们应该想象到无数小天使在其中飞翔。纵观新时期文学中的性猫写,从未体验和发现过过这种诗性与神性的表达。在这里,顾城超越了东方传统,而契合了西方精神。其中展示的是一种自然的性,一种性与美的抒情,一种性与自由的礼赞。顾城借此表达了人类天性中的至纯和至美。正是这种美,这种力,不断激活诗人和创造。“没有它就完了”。因为这种独处是贾宝玉与女儿性的独处,是诗人与情人的独处,决不是一个厌世主义者,孤独者的独处。正如泰戈尔所言:“爱是我们周围一切事物的最终目的。爱不仅是感情,也是真理,是植根于万物中的喜,是从梵中放射出来的纯洁意识的白光。”我想顾城是信奉泰戈尔这一原则的。顾城在海岛过着一种现代的原始生活,喝雨水、锯木柴、烧陶碗、采贝。他的住处临近一个精致的山谷,河水若有若无地淌着。闲来无事时,看天空,看海水,看峡谷,看山林,看石头。一切因为“英儿”而美丽,一切因为“她”是一个根据。只有“她”可以让我活得更好,只有“她”才是诗人生命创造的宝贝。“我真象拜神一样地爱她,在夜晚,在柔和的灯光下,看她睡去,看她的眉。”还是泰戈尔洞悉了这种本质,“所有与一切有情合一的人既存在于外界天空也存在于我们内在的灵魂中。我们必须达到那种意识的顶点,那就是爱。”[4]与英儿的美丽性爱和纯情,对生活的真诚热爱,是诗人最难忘怀的奇遇,是诗人刻骨铭心的爱恋根据,是诗人生存价值的感性证明。“从来没有那么甜美,我从来没有那么甜美自如过。”“我的爱一次次升起。”在这种抒情时,顾城内心深处有一种对女性的感恩。顾城的叙述、诗意、灵性,甚至感伤情调,与劳伦斯极为相近。他们都是大自然的纯情歌者。只不过劳伦斯总是充满希望,而顾城则不自觉地流露出绝望。大自然的美是一种神圣的恩赐,哈代与劳伦斯都珍惜这种自然的美,勃朗宁夫人借此渲染一种绿色的梦幻和神秘,济慈、雪莱、华兹华斯都力图表现那无边的神恩和绿色神灵。顾城在本质上亲近这种英国式的自然主义。但顾城毕竟信奉东方神秘主义,这就导致他比劳伦斯更执意追求与大自然的和谐与朴素。劳伦斯的性爱场景设计,带有一种故意性,如暴风雨中的裸体狂奔和性爱。而且他对性生理的细致描绘和诗意赞美,分明沾染了一种城市流行病。顾城《英儿》中的G更象个开化了的野人,更象一个纯情的儿童、天使,因此,他不自觉地流露出对女性的感恩抒情,与勃朗宁夫人的十四行诗更加亲近,与华兹华斯更加丝丝入扣。因此,顾城的诗体小说在精神深处接近英国小说的自然主义,而反抗中国寻根小说的原始主义和野兽派作风。顾城主要通过性爱的展示,建立G与英儿、雷之间的和谐关系,并实践“没有人的地方”这一自由哲学理想。“在没有人的地方”,这是《英儿》的主题句之一,它揭示了顾城的生命哲学。只要与情人在一起,与神在一起,他就拥有至乐、极乐、“在没有人的地方”,这是诗人的内在呼声。诗人渴望在这个世界找到一种距,找到一种独创之地,找到一种自由之境。这里所包孕的启示性真是深不可测。“那真是令人晕眩的日子,我被这种爱情弄得惊讶而疲倦,被感激得不知所措。”“惊讶极了,心跳,”“我爱你了,爱极了。”“真的爱极了,真的脸红红的。”这个时候,顾城是如此地热爱生活,渴望生活。

可是,人是奇妙复杂的,人生更是一种无底的棋盘。如果理性地去生活,发现总是很难很难,只有那些不问为什么而信奉强权哲学和奴才哲学的人才会心安理得。如何生活下去?这不能不引起现代人的思考,更希望先知的引导。顾城表达了他的困惑和探索。他陷入了悖论之中。正如赵毅衡指出的那样:“作为诗人,强迫自己不信任语言;作为文化人,满怀与文化对抗的情绪;不屑世俗者,不得不处理包括儿女情的世间杂事;鄙弃名利者,不得不接受奖金周游欧美繁华世界;遁世归隐者,迟疑踌躇不归荒岛山居;女儿神性的信徒,不得不对付追求尘世俗福的女人们;力主清心纯洁的人,落入妒火的吞噬。”这是个神仙也得发愁的局面。顾城将《红楼梦》置入一个后现代主义文化中讨论,让贾宝玉的人性理想再一次与世界相对抗,顾城陷入了怎样一种困惑之中?他是天才,也是弱者;他是理想主义者,又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他是一个先知者,又是一个魔鬼;他是一个热爱生命者,又是一个洞悉死亡本质的人。因此顾城所建立的生命哲学必然走向一种死亡哲学和悲观哲学。

下、墓床与还乡

世界的生存逻辑无法依据诗人的理想运行,它依赖现实的甚至恶的原则。顾城清晰地意识到大观园欢聚只能是暂时的,却想将这种希望拖住并践履它,这真是悲剧所在。他清楚地面对着墓床,力图抱住“英儿”这根救命稻草。每时每刻,外在的强大压力逼迫着他就范。个体的弱小与理想的脆弱无法与现实逻辑抗拒。即便是诗人自己也无法履行自己的诺言和心愿,并最终也选择了毁灭手段。贾宝玉的幸运在于林黛玉对他无限痴爱。G却不可能拥有这种两情相恋死不分离的坚贞。这就使得顾城的悲剧更令人揪心。他所信奉的生命哲学,连情人也不理会。他那种不许违拗的生存意志,即便是情人也不愿接受。这说明顾城在憎恶残忍的同时,自己也陷入了残暴。他没有道家“无为而为”“自然而然”的开通,也不像贾宝玉那样梦得无欲无情、随空空人遁去。他不相信强权逻辑又无力守卫自己的宝贝,这正是现代社会弱者的沉重悲剧。贾宝玉在受现实世界戏弄之后,忍受情人死去的打击,才决定以冷漠向世界复仇,以遁入空门给变坏的女儿性以残酷打击。贾宝玉的思想理路似乎更易接近。顾城的思想里有一种天真的因素:我的就是我的,谁也不能夺走。谁夺走我的宝贝,我将向谁复仇。G忍受英儿被人夺走的惨痛,才开始选择还乡的路。他还是太软弱,是一个真正的弱天才,与这个世界决绝成为他唯一的选择。杀妻然后自杀,大约也可以看作一种贾宝玉式的反抗,对破坏了自我生存哲学的残酷报复。然而,毕竟过于残忍了些,也因此留下了谜。

对现实生存逻辑的彻底绝望,弱天才只有选择还乡之路。这似乎是实现自我理想的最好归宿。以自杀向这个世界对抗,这种死亡哲学因此又可以说是顾城的自由哲学。顾城在这一点上与道家的返朴归真、守卫自性、成仙得道一点不同,它却与西方诗人以自杀结束对这个世界的追问和反抗是那么合拍。东方之路走不通或不愿走,只有选择西方无数自杀的诗人之路。本来,家是一种永远的诱惑,与心爱的人呆在一起,长相厮守下去。但是,长相厮守又总是处于生存的煎熬之中。我们只能以自己的双手劳动,换来这种长相厮守的自由。人不得不屈服于现实生存的逻辑。贾宝玉没有这种存在之虑,所以才会为爱而爱。顾城无力解决现实与理想之间的纠葛,无法承担养家糊口的重负,也无法忍受普通家庭的天伦之乐。诗人就是诗人,诗人超越了这种普通的需求。他需要母性与神性相统一的情人,比需要安乐和谐的平静的家庭更为迫切。卢梭就是如此,他无法控制和压抑自然的情感欲望,包括爱欲和性欲,又无法承担作为一个父亲和丈夫的责任,他总是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孤儿院。一个写出《爱弥儿》的诗哲,却违背了自己的理想哲学,屈服了现实逻辑。因此,对于顾城来说,顾城爱自己比关心妻儿显得更为迫切。重要的是我的生命该如何创造,而不是我该作出何种牺牲以弘扬生命。因此,顾城对世界的控诉具有震撼力,但这种生存哲学又必然受到怀疑。因此,对于顾城来说,这个世界所能给予他的唯一选择是还乡。顾城逃往海岛是成功的,但他重新返回城市,说明他的反抗是无法彻底的,也是不可能彻底的,并且必然面临悲剧。悲剧似乎是预定好了的。

在大观园里,G是自在的,然而一踏入都市,G就感到恐惧。诗人带着自己的宝贝进城,而这宝贝在城里太光芒耀眼,邪恶的眼睛早就盯上了诗人的宝贝,并且在诗人身上打主意。这里找不到“没有人的地方”,对于试图死守自己宝贝的弱天才必然是危险的。离开海岛遁入都市,诗人只能自怨自艾,并发泄心中的无限愤怒。诗人嘲弄城里人的贪婪和卑鄙,而这种嘲弄和咒骂是无力的。在物欲利诱的背后,纯洁必定被拈污,美丽必定被腐蚀,香气必定被污染。“这个世界把姑娘变坏了”。顾城此时此刻一定深刻地感到了沉渣浊物为可恶,并幻想复仇。然而,邪恶者有他生存的权利,地盘和手段,你无法彻底消灭它。纯洁的心灵,圣洁的理想,隐逸的自然,这才是诗人的真正宝贝,因为有了它,生命才会延伸;失去它,生命必定萎缩死亡。诗人在叫:“上帝啊,你让我的宝贝不要摔碎吧,”“你把我摔碎吧,”“你不要把我的女孩破坏,你把我破坏吧。”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诗人只能自己关心自己,并昭示人们“警惕啊,人们”。诗人只能诅咒邪恶的强盗:“哪个人不是强盗,抢花,抢宝贝。”诗人厌恶强盗的行径,更憎恶骗子的谎言。“吃我的鸟儿,抢我的鱼和我的姑娘家。”《英儿》就是向这些流氓和市侩所发出的控诉和诅咒。“你们偷了我神殿的东西啊。我的神殿呀。”“你们什么时候为别人想了,你们稚致的生活够了。”“你们道出自己生活的美丽理论来,其实是为了少干活多享受。”因此,诗人的逃离是有理由的,诗人的恐惧也是有理由的,诗人的愤怒也是有理由的。“你们没完没了吹泡泡糖,你抢了多少别人的东西来。”“你们没完没了还想没完没了。”“你们害死了我没事,”“不该抢我的珠宝,还踩了开心,”这朴素而又单纯的话里,浸透了诗人的呐喊,愤怒,悲恸的血泪。“别以为上帝睡觉了,你们要受报应”,诗人的诅咒是真实的。因此,我们绝不应把《英儿》只看作是一部自传,《英儿》的生存哲学和死亡哲学具有普遍性意义,是对后现代主义世界文化的一咱贡献。“我知道上帝在我一边,我精神的小身体,让我做了那么多事,画了画,写了诗。”“我待在谁也不稀罕的地方,那是我的神殿。破房子,劳动,吃苦,天涯海角姑娘家。”强盗的本性在于掠夺和占有,强权的哲学在于杀戳和抢劫。他们并不考虑他们掠夺和占有的宝贝所具有的真正价值,他们的残酷本性在于力图在任意挥霍中,在魔鬼的狰狞笑声中糟蹋任何宝贝。“我一万金子都不卖的东西,你才卖两毛钱。”“你们都是有价证券,值多少卖多少,”诗人早就洞穿了强盗的秘密:“世界的一切都可以交换、买卖、交易、转让。”他们不需要心灵和人性,他们相信兽性,并且要在法律的雾障下,蒙住人民的眼睛,披上合法的神圣的外衣。只有借此来掩盖那邪恶肮脏的灵魂和邪恶残酷的本性。诗人陷入了深度的痛苦和绝望之中:“我的脑子坏了,它一直白天醒着,也许这就是死快来临的时候的一种感觉。”“我一直醒着”。这个世界该如何得救,我该如何得救啊,诗人思考的就是如此绝望的问题。我们知道,人生必须拥有“爱”这个宝贝,只有拥有它,生命才会放射出灿烂的光华。勃阴宁夫人因为拥有这宝贝,才有美丽的诗;泰戈尔因为拥有这宝贝,才有天使般的歌吟。可是,普希金在失去这一宝贝时,选译了决斗。马雅可夫斯基在丢失这宝贝时,选择了自杀。叶赛宁在被骗走这宝贝时,走上了绝望之路。他们不只是为自我而悲哀,也为这个世界而悲哀。他们不只是为恐惧而选择自杀,也是为了反抗而选择自杀。他们用自己的死来证明自由的真理,并昭示现实世界生存逻辑之恐怖。同样,顾城为自我宝贝之丢失选择自杀,也是为了向这世界复仇而自杀,他要遁入永恒的天国,沐浴神圣的光辉。“没有它就完了。”“脑子坏了。”“你不能怪我疑心病,我经历得太多。”“人都是神经病,”这是顾城以诗人的敏锐所作的深刻洞察。每个人都不愿成为神经病患者,然而,你不想成为神经病患者,你就必须接受现实世界的生存逻辑,就必须与强盗和骗子甚至恶魔合谋。顾城作为一个清醒的理想主义者,他对现实的洞察,对死亡的透视,必然使他产生一种深度的绝望。他只能被推向深渊的边缘,他正站在深渊的边缘。此时,他所能想到的问题是:“从这里走就快到家了。”这是《英儿》所频繁出现的又一重要主题句,它是自杀和死亡的某种隐喻和象征。尼采所宣称的“我不喜欢你们的冷酷公理,从你们的裁判官眼中,只有刽子手和他的冷铁闪光”在顾城那里又一次获得证实。梦醒了无路可走,这是一种怎样的悲哀。于是,只有选择还乡的路,选择墓床。他既要面对死亡的痛苦和恐惧,又要想象天国的安宁和极乐。我们必须承认,人都是热爱生命的,谁也不愿意选择死亡。走上死亡之途,是因为对现实世界的彻底绝望。只要有一线希望,人们就决不会选择死亡。“魔鬼来抓我,我就跟它走吧。”“没办法。”“我一想生活,心里全是毒蛇。”“一按,魔鬼出来了。”因此,顾城在小说中已经预感到:“我是属于死亡的,我知道。”“但是我并不爱它,我希望有灵魂回到我。”“我希望能得救不太寂寞。”“只有在空气中,我的手没有松开,我才知道,什么是我的,全部是我的。”正如尼采所指出的那样:“许多人从生命前退开,只避开了痞徒;他不欲与痞徒共甘泉、火焰、果实。”[5]这很合乎顾城的思想。因为诗人早就感到:“吃人成了一种饮料,成了一种音乐舞蹈。”所以他说:“我要睡觉.”“从这里走就快到家了,”死亡成为诗人唯一的选择。唯有如此,才能守住家,守住心灵的自由,守住宝贝。“一起从悬崖落下去,什么都不要了。这是最后的安宁。”诗人由体验死亡的焦虑痛苦和恐惧,终于回复到一种平静。于是,他张开想象的翅膀,寻找返乡和回家的路。“我们再不要一个有柱子的家了,有石头的家了,有屋顶的家。”“只要手握着,这就是家。只要四下都是风的声音,这就是家。”“我的家在天上。”诗人终于获得了对于家的最本真的理解,获得了对自由的本真理解。至此,顾城的生存哲学和死亡哲学合而为一了。于是,他敢于深刻地解剖自己。“他是一个装得很好的疯子。”他的幻想和实现幻想的能量都达到了疯狂的程度。于是“他要排除外界的一切,所有男人,所有男性化的世界,社会甚至生殖和自然,包括他自己。”“他用极羞怯的伪装和死来对付世界,来破坏一切常规。”因此,顾城给中国当代文学史留下了永久讨论的问题,将来还会一次次重复。这就是:诗人为什么要自杀?

“从这里走就快到家了,”“从这里走就快到家了。”诗人踏上死亡之路—还乡。诗人自杀了,以此来与世界彻底对抗并永远解脱。他的自杀,是生命的自由理想与现实生存原则之间不可调和的必然结果。诗人的绝望,是一种天使的绝望,所以尼采才宣布“上帝死了”。因为他们从小就准备的,向上天祈求的那个国度毁灭了。这种毁灭断绝了一切为他生存的可能。但这早已消失了的声音,透过城市的喧嚣和混乱,使我们无法获得在自然中习惯的安宁。生命中那些永恒的有价值的宝贝,不应该随意抢劫,掠夺,不应轻易毁弃。“向孤独避世者我将唱我的歌曲,也向成双的避世者,谁还要听未曾听过的,我将以我的快乐充满他的心。”尼采的这段话,大幻可以看成顾城创作《英儿》时的一种内在呼声吧?在这样一个喧嚣的时代,在嘈嘈杂杂的声音之上,绝望者的呐喊显然应看作是一种呼声。“呼声中是烦的呼声”,是一种直达生活本质的拼命呐喊。但是“有声呼唤,而这对繁忙好奇的耳杂却不提供任何可以听来再去对别人讲,去同公众讨论的东西。”于是“呼声在无家可归的沉默样式中言谈。”[6]但愿,顾城的旷野呼声能获得我们现代人的深刻理解。用心去聆听,然后在现代主义悲剧中自救,这大约是《英儿》留下的启示。

注释:

[1]《墓床》第152页,赵毅衡编选,作家出版社。

[2][5]尼采《苏鲁支语录》第50页、第93页,商务印书馆。

[3]奥尔特尔《文化与环境》第113页,东方出版社。

顾城一代人范文4

关键词:物欲世界 顾城诗歌 灰色美学

一、灰色唯美的诗歌情调

顾城的诗充满了童趣,他喜欢以一个孩童的口吻写自己的诗。他的心灵是纯洁的,仿若清晨晶莹的露珠。他的诗常常带着疑问,他忘不了给自己带来的心灵之痛。他回忆着时期的痛苦,用诗句表达着馈赠给他的创伤。顾城的诗又是抒情的,像海子一样,他很少写长诗,他的诗都很短,有着绝对抒情的力量。他的文笔已入化境,诗句空灵,却又不失大气。他的人和诗与自然已溶为了一体,难以分割。从《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中,我们可以约略体验出这位童话诗人的童真及童真背后的痛苦失落与挣扎,诗人原本想在自己的世界里追求纯净、和谐和无忧无虑,他还想画下“遥远的风景”、“画下未来”和“没有痛苦的爱情”,但孩童时的遭遇,使顾城理想的梦破灭了,当一切都悄然逝去,留给诗人的是痛苦的挣扎和无尽的伤痛,幻想的破灭深刻地敲击着诗人的纯净理想和童真,诗人开始从童真中挣脱,重新打量这个给自己带来失落与伤痛的世界。无奈中,诗人以一个孩子的眼光和心灵去观察和感受世界,希望用彩色蜡笔在幻想的世界里勾画出一幅幅色彩斑斓童话世界的图画,显然,诗人几经挣扎也没能挣脱现实的残酷,因此,诗人只有再次躲进自己构筑的童话世界里,暂且忘却现实中的种种忧伤和烦恼。以世界为家,以自由为生活,以理想为现实,以梦为诗。这个任性的孩子与他所画下的那么多美好的事物一样美丽,并且可爱。但世界很大很大,他却太小太小,他无法采取其他的报复行为,他只有撕裂自己,他只能以自己梦的逃亡作为对现实微弱的反抗。类似童谣的天真里透露出强烈的浪漫主义色彩,这种色彩,既是唯美的,又洋溢着灰色的忧伤和无奈。顾城的《感觉》一诗更具有时空感和穿透力,成年的诗人已经经历了生活的风雨厚重和无奈,形成了诗人独特的感觉,穿透时空的阻隔,如画家一样用画笔、用色彩画出了生活的颜色:灰色。诗人要向世人倾诉本代表忧伤、悲凄、郁闷等情愫的灰色,诗人就是“用黑色的眼睛”去看这个让他觉着伤感的成人世界,阳光下的暗流,抑或是美丽背后的轻狂与浮躁,使他感受到了成长的迷惘与不安、压抑苦痛,灰色的感觉使诗人生活沉重不堪,于是诗人在沉闷的氛围中开始了本能的挣扎,童话诗人又开始了童话之旅,任想象插上翅膀自由地飞翔,就像一个“任性的孩子”般躲开了生活的枷锁,躲进了色彩明丽的童真世界,这是顾城历经了一份沉痛的生命思考后浪漫的精神回归,是童真背后的命运挣扎,正是这种挣扎,构勒出了顾城诗歌立独行的灰色唯美情调。

二、纯静甜美的诗歌意象

顾城少年时代较为封闭的生活经历使诗人形成了孤独忧郁、天真纯净的个性,诗歌里有许多纯静而甜美的意象:“百花的甘露”、“金亮的太阳”、“美丽的舞蹈”、“甜美的梦想”、“澄澈的黎明”、“纯白的云朵”、“美好的春景”、“艳丽的花”。诗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停地用诗歌解读着对生活的美好憧憬、理想,他心中的世界是彩色的,真空的,纯净到一尘不染,他生活在自己编织的童话般的梦中不愿醒来,他就像一个忠诚而痴情的蜘蛛不停地结着自己彩色的网,他缔结着、幸福着、快乐着、甚至忘乎所以希望着。在顾城的短诗《起步》里,我们仿佛看到一位五彩少年,在布满阳光的旷野里尽情地追逐着幸福与自由。诗人的《野蜂》,更呈现了一个“醇香”宜人而又“无限甜美”的花一般美好的理想世界。诗中到处渗透着诗人纯情与执着的追求。

三、悲情迷惘的美学表征

现实是残酷的,诗人在不断地长大并融入更加复杂的生活,这是诗人的世界里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恋爱、结婚、生子;妻子、情人、朋友;物质与情感的双重重压终于把这个生活在童话世界里的诗人击垮了。诗人开始迷惘、不解、无所适从。从他的小诗里,我们已深深悟出了顾城的理想在触碰到现实世界后的彷徨、徘徊、无奈、迷失的心理表征。那么,从他的诗歌《泡影》中我们更能审视出诗人美好的理想在现实中幻灭的心理经历。

希望的“泡影”在现实中无情地毁灭了。诗人就像一个满怀欣喜的放风筝的小小男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风筝被发疯的风折断了翅膀挂在高高的大树上,不上不下而自己却无力救援,这时候,诗人已陷入痛苦悲伤而无法自拔。诗人挣扎过、逃避过,但那都于事无补,于是诗人想到了最好的也是最后的解决路途,那就是死亡。当无情的现实击破了诗人的理想,诗人的心也被撕成了碎片,诗人试图用“树胶”把碎裂的心粘合起来,但诗人悲痛地发现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于是,诗人开始清醒,他重新审视了自我,他悲切地承认,值得惋惜的是,诗人清醒的悲切,并没有把诗人引入正途,他的清醒并没有使他觉醒,从某种意义上说,清醒后的诗人再也招架不住强大的悲剧来袭,他的精神世界,他的意志完全彻底地垮塌了,从诗人的作品里,我们已经清晰地看到,希望已从诗人的世界里消失了,理想渐行渐远,绝望渐行渐近,我们似乎嗅到了死亡的味道。顾城在诗歌里解读了他的历程:追求过、美好过、欣喜过、幸福过、失望过、迷失过,最后是绝望甚至寻求解脱。“我把你的誓言/把爱/ 刻在蜡烛上/ 看它怎样/ 被泪水淹没/被心火烧完/ 看那最后一念/怎样灭绝/ 怎样被风吹散”(《奠》)当一切美好都宣告结束,诗人便有了面对死的决心,死亡情结,正是诗人悲情心理世界最后的折射。

四、内心深处的生命危机

顾城的生活经历和人生体验注定了其悲情心理世界的构成,内心深处的生命危机感幻化在他的诗中,顾城在少年时代就写出了“生命的美,千变万化,却终为灰烬”(《美》)那时,就已经意识到了不管多美的生命到了最后也终究成为灰烬,一种无奈和失落油然而生。在明白了生命最终要消失的悲哀之后,诗人进一步对死亡产生了恐惧,在《昨天象黑色的蛇》一诗中,从“黑色的蛇”这一意象里,我们隐约感觉到死亡的阴森恐怖及少年诗人顾城对死亡的恐惧。但慢慢的,当诗人意识到死亡的不可逆转时,便开始正视死亡,坦然面对死亡:“我知道永逝降临并不悲伤/松林中安放着我的愿望/下边有海,远看像水/一点点跟着我的是下午的阳光/人时已尽,人世很长/我在中间应当休息/走过的人说树枝低了/走过的人说树枝在长”(《墓床》)从顾城的《墓床》我们可以看到顾城的悲情心理世界,诗人把生命中的悲彩融进自己的诗歌,他似乎为诗歌而悲情地生着,又为诗歌而悲情地活着,最后又为诗歌而悲情地死去,他的一生可以说是诗的一生,是悲情的一生。诚然,顾城的诗歌告诉我们,他已能够坦然面对死亡,但这份坦然并不是告诉我们他已经无牵无挂,他虽然大部分时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诗人也是人,他有父母妻儿朋友,所有的这些,必然加剧准备用死亡来远离现实的诗人悲情心理的形成。这种悲情心理在顾城给爸妈姐姐的遗书里有所体现,在顾城的最后一首写给儿子木耳(英文名为:Samuel muer.Gu.)的抒情诗中,更渗透了诗人无限牵挂儿子的悲情心理:“Sam你不知道我现在多想你/我们隔着大海/那海水拥抱着你的小岛/岛上有树外婆/和你的玩具/我多想抱抱你/在黑夜来临的时候――”(《回家》)诗人深爱自己的儿子,木耳刚刚五岁,他怎么忍心离开?妻子走了,儿子也被妻子带走了,顾城就像一座孤独的城堡一样无助,无情的现实使孩子气天真的顾城终于无力承受,他在万分悲剧的状态中结束了自我,最后他只有用那点残留的童真对儿子木耳说:“Sam/我要对你说一句话/Sam我喜欢你/这句话是只说给你的/ 再没有人听见/爱你,Sam/我要回家/你带我回家”(《回家》)

顾城拥有孩子般的气质却又带着一股成年人的悲伤,那是在看清现实背后的真实而产生的一种忧伤,何等悲情!他像一个堕入黑暗的精灵,在光明与黑暗间踯躅,徒劳挣扎。他孤傲、偏执、不可一世,在他用双手营造的童话般的国度里做着自己的王。被卷入激流岛的悲剧之中后,简单而忧郁的童话诗人再也无力应对,剩下的只有用纯净的笔写他纯净的悲情的诗,他用一个赤子之心做他童话般的梦,又用一个赤子之心亲自将梦毁灭,但我们不能不说,他的诗歌是永恒的,他的诗情将永远感染着我们。品读顾城的诗歌,我们会参悟出其诗歌中隐含的荒凉心境和深沉的悲情心理。

综上所述,把悲情心理融进了诗歌,从而形成了他即是唯灵的又带有灰色的浪漫主义的美学风格。诗是一种感觉,飘忽而来,倏忽而去。读顾城的朦胧诗,读的就是感觉,它穿透历史所有的朦胧、模糊,点激在我们的心灵,燃起我们对生活厚重而无奈却又热情向前的感触,顾城为灵魂而歌,含蓄、温婉的诗歌中表现出童真的可爱、无奈的压抑、渴望的释放无不令人称赞和感叹。他把悲情的心理,灰色的想象都渗透到大自然不同的意象中,使其诗歌散发出一种悲剧的美,这种悲剧之美和灰色的浪漫主义风格正是诗歌的魅力价值所在。

参考文献:

[1]吴晓.意象符号与情感空间――诗学新解.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

[2]张捷鸿.童话的天真――论顾城的诗歌创作.当代作家评论,1999(1).

[3]顾城.顾城文选.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2005(11).

[4]曾宏.别有天地非人间――纪念顾城诞辰五十周年.新作文,2006(9):8.

[5]姚家华.朦胧诗论争集.北京:学苑出版社,1989(37).

顾城一代人范文5

关键词:科学发展观  统筹兼顾  新农村建设

党的十七大报告指出:“科学发展观,第一要义是发展,核心是以人为本,基本要求是全面协调可持续,根本方法是统筹兼顾。”并进一步强调,  “必须坚持统筹兼顾。要正确认识和妥善处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中的重大关系,统筹城乡发展……”党的十七大报告把统筹城乡发展放到了正确认识和妥善处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中的重大关系中的第一位,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统筹城乡发展在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中的重要地位。统筹城乡发展,是中央深刻总结新中国成立以来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城乡关系的经验教训,根据现阶段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特点而做出的重大战略决策。为了全面把握科学发展观的科学内涵和精神实质,增强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的自觉性和坚定性,我们必须充分认识和理解统筹城乡发展的历史经验与现实意义。 

一、充分理解统筹城乡发展的现实意义——农业、农村和农民问题,关系着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的大局 

由于我国是一个农业大国,农村人口占百分之八十左右,而且相对于城市的发展来说,随着改革开放进程的加快,农村发展滞后、城乡二元结构的矛盾越来越突出。我们必须充分认识到农业、农村和农民问题关系着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的大局。 

毛泽东同志在 1957年就指出:“全党一定要重视农业。农业关系国计民生极大。”毛泽东同志在《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一文中再次强调:“我国有五亿多农业人口,农民的情况如何,对于我国经济的发展和政权的巩固,关系极大。”“我国是一个农业大国,农村人口占全国人 口的百分之八十以上,发展工业必须和发展农业同时并举,工业才有原料和市场,才有可能为建立强大的重工业积累较多的资金。大家知道,轻工业和农业有极密切的关系。没有农业,就没有轻工业。重工业要以农业为重要市场这一点,目前还没有使人们看得很清楚。但是随着农业的技术改革逐步发展,农业的日益现代化,为农业服务的机械、肥料、水利建设、电力建设、运输建设、民用燃料、民用建筑材料等等将 日益增多,重工业以农业为重要市场的情况,将会易于为人们所理解。” 

改革开放初期,邓小平同志也多次强调:“现在全国人口有九亿多,其中百分之八十是农民。人多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利的一面。在生产还不够发展的条件下,吃饭、教育和就业都成为严重的问题。我们要大力加强计划生育工作,但是即使若干年后人口不再增加,人口多的问题在一段时间内也仍然存在。我们地大物博,这是我们的优越条件。但有很多资源还没有勘探清楚,没有开采和使用,所以还不是现实的生产资料。土地面积广大,但是耕地很少。耕地少,人口多特别是农民多,这种情况不是很容易改变的。这就成为中国现代化建设必须考虑的特点。”邓小平同志还进一步指出:“农业是根本,不要忘掉。”“中国有百分之八十的人口在农村。中国社会能不能安定,中国经济能不能发展,首先要看农村能不能发展,农民生活是不是好起来。” 

江泽民同志在 1994年也指出:“农业、农村和农民问题,关系着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的大局,关系着党的执政地位的巩固,关系着国家的长治久安。这不但是个重大的经济问题,同时是个重要的政治问题。”

二、统筹城乡发展的根本指导方针——统筹兼顾 

统筹城乡经济社会发展,逐步改变城乡二元经济结构,事关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全局。目前统筹城乡发展的长效体制机制尚未建立,但我们已经找到了统筹城乡发展的根本指导方针,那就是统筹兼顾。 

毛泽东在 1957年指出:“我们各方面的建设事业都在蓬勃地发展着,成绩很大,但是,在目前社会大变动的过渡时期,困难问题还是很多的。又发展又困难,这就是矛盾。任何矛盾不但应当解决,也是完全可以解决的。我们的方针是统筹兼顾、适当安排。无论粮食问题,灾荒问题,就业问题,教育问题,知识分子问题,各种爱国力量的统一战线问题,少数民族问题,以及其他各项问题,都要从对全体人民的统筹兼顾这个观点出发,就当时当地的实际可能条件,同各方面的人协商,作出适当的安排。”“必须实行工业与农业同时并举,逐步建立现代化的工业和现代化的农业。过去我们经常讲把我国建成一个工业国,其实也包括了农业的现代化。” 

1993年 10月 28日,江泽民同志在谈到重视农业、农村、农民问题时也指出:“在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过程中,要继续坚定不移地贯彻以农业为基础的方针,坚定不移地把农业放在经济工作的首位。越是加快改革开放,越要重视农业、保护农业、加强农业。要真正地而不是表面地、实际地而不是口头地、全心全意地而不是半心半意地加强农业这个基础。建国初期实行依靠农业积累工业的战略是必要的。现在条件不同了,应该调整结构,包括调整基本建设投资、财政预算内资金、信贷资金结构。宁肯暂时少上几个工业项目,也要保证农业发展的紧迫需要。特别要保证主要农产品的生产和供给,保证农业基础设施建设不断增强,保证贫困地区的开发和建设有较快的进展。在确保农业持续稳定发展的前提下,安排整个国民经济的发展规模和速度,安排工农业两大类资金投放的比例。” 

2007年 l2月 3日,胡锦涛同志在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中明确指出:“统筹兼顾是科学发展观的根本方法。要正确领会和全面把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总体布局,善于在推进经济发展的同时兼顾各个方面的发展要求,把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及其各个环节统筹好、协调好 ,使之相互促进、相互支撑,实现 良性互动要正确处理中央和地方的关系,善于发挥两个积极性,既坚持全国一盘棋,保证中央政令畅通、令行禁止,又支持地方因地制宜、创造性地开展工作要正确处理个人利益和集体利益、局部利益和整体利益、当前利益和长远利益的关系,善于从各方利益的结合点上考虑问题、谋划工作。要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善于化解不和谐因素,形成各方面参与改革、推动发展、维护稳定的强大合力。要正确处理重点和一般的关系,善于抓住牵动全局的主要工作、涉及群众利益的突出问题,着力在重要领域和关键环节取得突破,做到以点带面、协调推进。”

顾城一代人范文6

在众多的评论中间,我注意到评论者们的尴尬。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所面对的只是顾城的某一个侧面,或者将诗人之死诗意般地美化,小心翼翼地对他的罪恶表示惋惜;或者义愤填膺地要“除他‘诗’与‘人’之名”,将舆论诗化顾城之死看作是社会良知的堕落。然而,这一事件的意义也许不在于褒贬顾城本身。盖棺论定,关于诗人的是是非非,我相信每一个有起码正义感和道德心的人都会达成基本的共识。对于我们来说,如何将顾城那似乎是截然相反的形象加以整合,找出其内在的逻辑关联,并从中窥见人性的隐秘,这才应该是人文关怀的真正所在。

抽象的诗人世界

关于顾城,王安忆有那么一段在我看来是极为精当的评论,她说:“顾城的世界是抽筋剥皮的,非常非常抽象,抽象到只有思维……生活在如此抽象的世界里,是要绝望的。假如我们都很抽象地看世界,都会绝望。我们不会去死,因为我们对许多事情感兴趣,我们是俗人。”

大凡诗人都有自己的世界,这是他梦中的伊甸园,是他超越世俗、用诗的语言拼砌成的彼岸圣地。然而诗人不免要生活在此岸之中,他同时又是一个凡夫俗子,人所具有的他皆具有,就在两个世界之间,诗人保持着灵与肉、价值与功利、审美与理性的微妙平衡。唯独顾城,在他的人格之中只有一重世界,那就是自孩提起他大脑袋里面所装的自我迷恋的形而上的世界。

顾城称自己是“被幻想妈妈宠坏的任性的孩子”。他早熟,当别的孩子还是拖着鼻涕、懵然无知的年龄,他已经开始了用诗构筑自己的童话王国。但他又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用舒婷的话说“是一个不肯长大的孩子”,只相信自己编织的童话。孩童的意识里自我的世界与现实的世界是同一个空间,世界应当如他所想象的那般单纯美丽,或者说,我就是整个世界。他甚至坚信,诗人应该像上帝一样,“具有造物的力量”。

拒绝长大的诗人所愿意面对的是那个诗境中天地万物与我同一的世界,他只有自我放逐,将自己与世俗世界隔离,不仅循世,连自己的身体都感到讨厌,最好不食人间烟火,全身心地逃避于抽象的彼岸世界。可以这样说,顾城只为他的精神而活着,为那些整日折磨着他的奇奇怪怪的念头活着。

在朦胧诗人里面,北岛是愤世嫉俗的,舒婷充满了生命的情趣,而顾城却是的,他怀疑人与人之间沟通的必要和可能,他怀疑语言的可靠性和真实性,甚至拒绝对这个他无奈生存其间的世俗社会承担一切义务和责任。像所有的乌托邦理想主义者一样,他对现代化的大都市充满了厌恶之情,认定一切按部就班的城市缺乏生命的活力,他相信“在我的诗中,城市将消失,最后出现的是一片牧场”。最后顾城果然远离城市,远离人群,在偏僻的小岛上开垦自己的伊甸园,伴着晨露,伴着鸟语,也伴着乌托邦的幻想。

乌托邦王国的逻辑

顾城既已决然将自己放逐于人类社会之外,他只有到一个远离人群的地方才能建立自己的乌托邦独立王国。南太平洋的激流岛成了诗人的真正家园,他的实现梦幻的新大陆。就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顾城与他的两个妻子开始了一种创世纪的隐居生活。

在这个封闭的世界里,诗人是全能的主宰,他就是造物主,他就是法律,他就是道德;或者说,诗人已经超越了人类社会现有的法则,他不再受世俗的种种道德的和律令的束缚。他可以超越常规拥有两个妻子,可以蔑视人间社会的一切权威——如果有权威的话,他也会以一种极端的方式加以反抗,就像当警方认定他养鸡未曾登记,属于非法,他会在一夜之间将那上百只下蛋母鸡统统杀光一样。

当自己的伊甸园成为一片屠宰场时,我们不知道诗人的心里有何想法。也许这血淋淋的报复正是乌托邦王国的铁的逻辑。为了捍卫理想的纯洁性和坚定性,哪怕牺牲再多的生灵也在所不惜,生命算得了什么,比起诗意的终极性价值,简直微不足道。在顾城的理念中,他已经等同于整个世界,他的意志具有绝对的意义,世界的一切必须为他而存在,为他所创造、所追求的理想而存在。

不过,要维持想象中的世界的纯洁性,除了用暴力之外,还能指望什么更可靠的工具呢?有人认为顾城有“斧子情结”,的确,木匠出身的诗人最大的癖好是将家里的利斧磨得光光的,最乐此不疲的是替朋友们磨快钝刀。最令人惊奇的是顾城送给谢烨的订婚礼物是一把匕首,这既暗示了两人关系的某种性质和谢的宿命式悲剧,也颇能说明诗人的理想王国除了教主本身的魅力之外,还要靠什么得以维系。

事实上,任何乌托邦只有当其以纯精神的形态存在时,才是美好又富于诗意的。一旦它的发明者突然异想天开地要将之付诸实践,多半要伴之以血腥的暴力。道理很简单,在那个乌托邦王国里,只能有一种意志,这就是教主的意志,其余所有的生命只有为其奉献时才能显示出存在的价值。而教主的逻辑用韦伯的说法是只有信念伦理,而决无责任伦理;他只对自己坚定不移的信念负责,至于别的什么不过是奔向那个宏伟目标途中可以随便践踏的小草而已。

要维持这样的乌托邦王国,自我封闭、离群索居是必不可少的存在前提。顾城出走异国他乡如今看来并非偶然,他只有摆脱一直纠缠他的熟悉母语,远离像他一样的黄皮肤、黑头发的同胞才得以确立自我的中心。在那个语言不通的海岛上,拒绝说英语的诗人以他神秘的微笑与世俗隔开了一道不透明的铁幕。凭借这道铁幕,给外界不明真相的人们以一种诗意般的想象空间。

不仅教主有必要保持与世隔绝,而且他的臣民们也应如此这般行事。我们看到,顾城与谢烨的最初裂痕就是由此发端。对此小说《英儿》有清楚的交代:“顾城的理想是要摒弃一切社会生活,甚至更进一步,要把桃花源化为太虚幻境。而他的妻子则在现实的绝壁面前,感到应当还是过一种比较正常的生活。她不顾丈夫的反对,开始与人交往……顾城却感到他正在滑向社会的途中,他把理想寄托在一直与他通信的英儿身上。”

英儿来了。诗人王国的危机因为出现了浪漫的妻妾和睦局面而暂告缓和。但是顾城所惧怕的依然是英儿与外界的交往。尤其是那个充满了世俗的洋“老头”,更令诗人感到一种棋逢对手般的威胁。最后,英儿果然背叛了顾城,随“老头”私奔而去。

书中的顾城决定自绝。这的确是对诗人的毁灭性一击。这不是简单的情场失意,而是乌托邦王国在世俗社会面前耻辱的“滑铁卢”。诗人的魅力竟然抵不上一个俗不可耐的洋“老头”,这一“信念危机”摧毁了顾城的所有自信,他的全部赖以生存的根基。既然精神已经遭受重创,那么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于是,悲剧按照它自身的逻辑走向了终幕。为生活所迫,谢烨与顾城准备假离婚,恰在这时,谢的追求者“大鱼”来到了海岛。在神经错乱的顾城脑海中,出现了最后一个叛徒的影像,摇摇欲坠的诗人王国轰然倒塌。为捍卫乌托邦理想的纯洁和尊严,为维系“太虚幻境”的绝对秩序,诗人毫不犹豫地举起了利斧。

最后的理想主义者

在这幕悲剧中,最令人洒一掬同情之泪的不是顾城,而是那个善良温柔的谢烨。然而,她在里面究竟扮演的是一个什么角色呢,仅仅是受害者么?

从留下的遗作来看,谢烨也是一个童心未泯的才女,她是我们这个社会最后一想主义者。她与顾城一样,心里充溢着各种各样美丽的幻想。她是诗人的崇拜者,她没法摆脱诗意世界“奇里斯玛(charisma)”魅力的诱惑。

在生前,顾、谢二人被视为一对诗坛的金童玉女。但她与他之间已经超越了一般的情人或伴侣的关系,两人在精神和权力上是极其不平等的,他是她的精神主宰和教主,而她不过是他的追随者和仰慕者。

谢烨留给我的更多的是女圣徒的形象。当她的教主走火入魔时,她也跟着赴汤蹈火。没有她的理解和帮助,很难设想缺乏起码生活能力的诗人能够实践那些匪夷所思的幻想。《英儿》中透出的奇妙的三人世界,按常理而言谢的处境是最尴尬的,但谢却是“太虚幻境”的积极策划者和实行人。为了诗人,她几乎奉献出了一切,先是为妻的尊严,再是作为母亲的权利,最后是一己之自然生命。

不过,谢烨又并非单纯愚昧之辈。比较起不食人间烟火、终日沉浸在形而上意境的顾城,她仍然充满着世俗的理性。诗人完整地生活在彼岸世界里,而谢烨却是分裂的,她的一半追随顾城而去,另一半依然羁留在此岸世界。一个分裂的人格多半是痛苦的,谢烨希望以自己的方式将它统一起来,“用正常的方法,过异常的日子”。但正因为她的尘根未尽,引起了诗人的不满,构成了两人的尖锐冲突。

千万不要把谢烨的思想层面低估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现代祥林嫂。如果说最初的她对顾城还报有少女般的浪漫寄情的话,那么我相信随着日子的推移她比谁都看透了诗人的所有弱点和负面。如果说她像英儿一般信奉实用主义的话,也许早就弃顾城而去。但她偏偏是一个执拗的理想主义者,她的人生是为美丽的乌托邦而生的。

于是她与顾城一起在小岛上编织了那团理想主义的神话,她是远非自愿的,却是十分自觉的。在某种意义上说,最后她成为神话的牺牲品,未尝不是自觉选择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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