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辑学起点思索

逻辑学起点思索

本文作者:杨威 单位:河南淮阳人

虽然黑格尔认为哲学本身无所谓起点,黑格尔的哲学体系却又是有起点的。“就主体的方便而言”,道出了所有的秘密。当我们面对一个整体时,无论这个整体是一个精神的存在还是现实的存在,是历史的存在还是“活的”流动的存在,我们如何以语言的方式理解、描述和表达这个整体?显然,我们必须从某处为起点,进行线性的展开。这是一种天然的限制,尽管我们要表达的是一个整体的存在,但是我们自身却生活在时间中,而时间是一维的,我们的语言以及以评议为外壳的思维也就只能在一维的时间中展开。除非我们沉默,对整体无所言说,或仅作笼统之论,否则我们就必须无可奈何地以线性的方式来进行。这正如鲁迅在《野草》中所写的那样:“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2]3然而,黑格尔是不愿意沉默的,他一定要言说。在《小逻辑》中,他写道:“凡不可言说的,如情绪、感觉之类,并不是最优良最真实之物,而是最无意义,最不真实之物。”[1]71

因此可以说,黑格尔的逻辑学,就是用言说来把握整体及其运动的尝试。于是,他让概念也运动起来,又在运动中构成整体。所以在黑格尔这里,概念就表现为展开着的逻辑环节,这些环节内在关联,构成一个体系,这个体系则把握了整体,到达了真理———这就是辩证法。所以在黑格尔这里,辩证法就是理念自身的辩证运动。黑格尔的逻辑学体系限于思维的领域。“逻辑科学的内容一般讲来,乃是超感官的世界,而探讨这超感官的世界亦即遨游于超感官的世界。”[1]67甚至对于数学这种最后的、没有特定存在的抽象的感性东西,黑格尔的逻辑学也是要脱离的,从而自由自在地“遨游于超感官的世界”。因此,黑格尔的逻辑学是超出和脱离了一切感性事物的。这种自由自在的遨游,表达的是思维的特性,思维是一种“能动的普遍”。表象也能以感性材料以外的思维材料为内容,“但表象的特征,一般讲来,又必须在内容的个别性中去找。”[1]70这种对思维自身的研究,被黑格尔视为了最高的目的。他引用基督的话来做比喻:“首先要寻求天国,别的东西也会加上给你们。”[1]73黑格尔要以达到对思维通透研究为目的,思维在这里就是自在自为的存在。

开端是“纯有”,“纯有”即“纯思”黑格尔的逻辑学,以“纯有”为开端。从黑格尔对其哲学体系的期许可以推知,能够作为开端的东西,必须满足三个要求:一是必须具有最高的抽象性、普遍性。如果是一个不具有最高抽象性和普遍性的开端,哲学的思维就必然会对其加以反思,而不会像别的科学那样不加反思地向后推演,因此,哲学的开端一定是不需要再用别的东西来说明的,“最初的开端不能是任何间接性的东西,也不能是得到了进一步规定的东西”,而“纯有”就是这样的,是最贫乏、最抽象的范畴,“是无规定性的单纯的直接性”[1]189。二是必须在体系中符合体系一贯性的要求。从开端出发,要能回到开端,这全部的圆圈,必须在一个同一的范围内。这个范围,就黑格尔的表述而言,就是思维的领域。黑格尔说,纯有也是纯思,“存在自身以及从存在中推出来的各个规定或范畴,不仅是属于存在的范畴,而且是一般逻辑上的范畴。”[1]187三是包含着以后发展的全部可能性。在确定以纯有或纯存在为开端时,黑格尔一再强调,要发挥存在的全部内容,扬弃存在的直接性或扬弃存在的本来的形式。

这里的纯有,是包含了直接性和间接性在内的纯有,是可以向纯思过渡、与纯思同一的纯有。正如黑格尔所说:“纯有若不再是抽象的直接性,而是包含间接性在的‘有’,则是纯思维或纯直观。”[1]189其实,关键之点在于,黑格尔是坚持思维与存在同一的,虽然这种同一不能就其具体意思来说[1]199。在对“纯有”这一开端的理解上,最关键之处,在于要把它理解为黑格尔所建构的辩证逻辑的范畴体系的起点,而不是我们通常所认为的本体论意义上的世界的开端或起点。如果将黑格尔的逻辑学当作本体论来读,就无法理解黑格尔上述关于开端的直接性与间接性、思维与存在的同一等思想。而当我们把它作为一个逻辑上的范畴体系时,却会发现它的巨大价值。比如,“纯有”这一起点所揭示的,事实上正是思维和认识活动“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进程”。事实上,黑格尔在展开自己的逻辑学之初就已经明言:“逻辑学是研究思维、思维的规定和规律的科学”[1]63。作为这样的一个逻辑学的开端的“纯有”,也只是意味着纯粹思想的单纯直接性。黑格尔曾说:“如果思维要想采取一个出发点而且要想采取一个最近的出发点,那么,惟有精神的本性才是思维绝对﹝或上帝﹞最有价值和最真实的出发点。”[1]139

换言之,作为开端的“纯有”其实就是“纯思”的起点。由此出发,我们就能容易地理解黑格尔所宣称的思维与存在的同一,也能容易地理解“纯有”作为开端,具有无规定性的单纯的直接性,同时又作为“纯思”、作为思之运演的初始起点,包含着间接性在内。黑格尔的逻辑学是限于思维领域的逻辑学,还表现在他对于以往主要哲学思想的开端所作的批判中。黑格尔批判了在他之前的思想对客观性的三种态度:一是形而上学,二是经验主义和批判哲学,三是直接知识或直观知识。首先是形而上学。这里主要是指康德之前的形而上学。这种形而上学从未经省思的思维出发,直接去把握对象,但是,这里的思维却只能运用谓词提供对于对象的限制,而不能表达真理,最终陷入了独断论。其次是经验主义和批判哲学。黑格尔认为,经验主义起源于补救形而上学的偏蔽、为思想提供具体内容和坚实据点的需要。经验主义的起点是外在和内心的经验,但是,从这个起点出发去寻求真理却遇到一个问题,即如何从个别的无限杂多的材料过渡到普遍性与必然性的规定。这就引出了休谟著名的怀疑论,休谟假定经验、感觉、直观为真,却怀疑普遍的原则和规律,认为那只是知觉的前后相续、彼此接近而已。批判哲学,主要是康德哲学,也把经验当作知识的唯一基础,不过只把这些知识看成是对于现象的知识。批判哲学是把感觉的材料和感觉的普遍联系两者的区别作为出发点,普遍性和必然性属于思维的自发性或先天性。黑格尔认为,康德对于思维范畴的考察的重要缺点,就在于不从思维范畴本身出发,而问它们是主观的还是客观的,最终是把它们限于主观的范围。可以说,黑格尔对康德的不满就在于,他认为康德哲学在思维与存在的问题上,只将思维限于了思维领域自身,而不去把握真理。第三是直接知识或直观知识。#p#分页标题#e#

这种思想的代表有笛卡尔和耶柯比。笛卡尔的哲学是从毋需证明的前提出发,达到更扩充发展的知识,但是,在就里,思维仅仅被视作以范畴为全部内容的特殊活动,这种受限制的思维,在要把握一个对象时,只能用一个认识有条件的、有中介性的事物的形式去认识那个对象,如果对象是真理、是无条件的东西,我们就用范畴把它改变成一个有条件、有中介的东西;耶柯比则直接诉诸信仰。众所周知,笛卡尔哲学的开端是“我思故我在”。而无论是这种将存在的确定性与观念直接联系的思想,还是耶柯比将理性等同于信仰的主张,都属于直接知识的观点。黑格尔的批评是,这种观点坚持单是孤立的直接知识,排斥任何中介性,一味指出从理念到存在的过渡,并断言理念与存在之有一个原始的无中介性的联系。这种观点,会导致主观地断言、迷信的错误、内容的空泛等问题。最重要的在于,它不能实现直接性与间接性的统一,而是出现了“一个独立的直接性与一个同等独立,无法与直接性联合的中介性之间的对立”[1]171。黑格尔所设想的知识的进展,是既不偏于直接性,也不偏于间接性的,只有这样,思想才依据辩证逻辑得以运动和展开,而直接知识却忘记了“当思想以他物为中介时,它又能扬弃这种中介”[1]168,也就是说,不能使思想运动起来。

把握“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是理解黑格尔逻辑学开端的关键作为对思维的研究,黑格尔的逻辑学体系是将存在纳入自身之内的。如前文所述,黑格尔不满足于形而上学的从思维出发把握存在的独断论,不满足于经验主义关注存在而忽略了思维形成的在解释普遍性和必然性时的困难,不满足于康德从先验统觉出发所形成的搁置了存在的思维自身的自恰,也不满足于笛卡尔“我思故我在”的以直接断言的形式和以“松果腺”这样外在的形式实现的思维与存在的有限的统一,黑格尔从一开始就把思维与存在直接作为同一的东西来对待。这样,在黑格尔这里,思维就内在地全面包含了存在。归根结底,黑格尔哲学,作为客观唯心主义的体系,是以“思维与存在同一”的形式实现了思维对存在的吞没,实现了理念的逻辑展开、辩证运动以及由此形成的涵盖了所有历史与逻辑的大全体系。黑格尔就是以这样的方式,达到了他的真理,实现了他的“理性的理想”。黑格尔哲学的一个重要起点,是对康德哲学的批判。

这种批判所围绕的主题就是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康德是坚持思维与存在的异质性的,他曾以“我头脑中的一百块钱不等于我口袋里的一百钱”为例来说明这个问题。与康德不同,黑格尔希望达到思维与存在的统一,实现“理性的理想”。如何实现这一理想呢?黑格尔首先分析了两条途径,一是从存在出发,(然而,这条途径在康德这里就已经遇到了不可跨越的鸿沟,即在休谟和康德看来,我们只能到达“无限多的偶然事实的聚集体”,或者“无限多的目的及无限多的有目的的相互关系的聚集体”[1]135,它们都是具有个别性和偶然性的,而不能到达作为思维所要求的那种普遍的、必然的、自为的、能动的存在,这里只是个体化的存在与普遍性的存在的对立);二是从思维出发,遭遇的是思维与存在的对立。然而,这里的知性认为,正如在经验事物中寻不出普遍概念,在普遍概念中同样也不包含有特定事物。可见,无论是从思维出发还是从存在出发,都是不能真正实现“理性的理想”的。事实上,从思维出发或者从存在出发,都已经事先假定了思维与存在的两离。黑格尔的逻辑学所选择的,其实是从思维与存在的同一出发。正因为此,黑格尔会说,“纯有”,当它包含间接性时,也就是“纯思”;会说,作为“有”与“无”的统一的“变”,是第一个范畴。

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是一种逻辑的建构,然而,我们常常会忘了它的这种性质,将它拉入本体论的层面。从本体论的层面考察黑格尔的逻辑学时,我们会无法理解他的思想内容;从本体论的层面考察“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时,我们则会陷入严重的误区。黑格尔曾说:“哲学的目的即在于用思维和概念去把握真理。”[3]24然而,当我们进行概念式的思考时,我们常常忘记了自己仅仅在思考,而将思考视作了似乎包含存在的,或者可以直接付诸于实际的存在的。前一种情况使我们陷入经院哲学式的讨论,而这种讨论的意义,早已经被马克思颠覆了;后一种情况使我们陷入事实上的主观主义,从主观的设想出发不自觉地以唯心主义的方式处理现实中的问题,对此,我们只好又退回到康德那里,以“思维与存在的异质性”使我们保持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