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的无题范例6篇

李商隐的无题范文1

关键词:李商隐 无题诗 用典

“用典”亦称“用事”,凡引用古时有关人、地、事、物等之史实或传说,增加词句之含蓄与典雅,或以古比今,以古证今,借古抒怀者,均可称为“用典”。古诗因为篇幅的限制,需要用浓缩的典故以达到更高更美的审美境界和艺术效果,而典故具有浓缩性和普遍象征意义的内涵,可以使作品从广度到深度,从内容到意境都发生很大的飞跃。在古诗中,诗人引经据典不仅仅是为了援引古人先贤的言行事件使作品更具有说服力和感染力,而且也是在于以寥寥数语蕴含丰富内容,追求作品的典雅华美,含蓄婉曲。中国古代诗人用典尤具特色者,当推李商隐,而在义山诗中用典艺术特色最突出的当属无题诗。

李商隐对于用典的喜爱,“多简阅书册,左右鳞次,号獭祭鱼”,使他的诗“隐词诡寄”(张采田语),“深情绵邈”(刘熙载语),“寄托深而措辞婉”(叶燮语)。但也因用典的频繁和晦涩,使诗“埋没意绪”(冯浩语),“纤曲其旨,诞漫其词”(朱长孺语),因此诗意婉曲晦涩,在可解和不可解中徘徊,以致诗人元好问读后都不免喟叹道:望帝春心托杜鹃,佳人锦瑟怨华年。诗家总是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论诗三十首》)但不可否认的是,李商隐的无题诗寄兴深微,寓意空灵,以婉曲的艺术手法表现自我丰富且复杂迷离的情感,而被历代文人和评论家大家赞赏的委婉深曲的朦胧美则归功于李商隐对典故的独特运用,典故的创新运用手法不仅使无题诗通过带有神话志怪色彩的意象,塑造了神秘优美富有情韵的意境,而且也曲折间接地营造了隐秘深邃的内心情感,发挥了典故意义的共性以升华情感氛围、引起读者共鸣。下文将主要围绕以上作用进行分析。

一.李商隐通过用意隐晦的事典文字的多重含义,曲折间接地暗示折射出隐秘朦胧深邃的内心情感经验。今人徐复观曾指出典故具有象征的作用,以简驭繁,着重于借用典故内涵折射层次错综复杂的内心经验。象征作用中的典故意象在诗中含义多元,往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与典故的比喻作用不同,指称倾向并不是单一的,不是用一个事物或事情说明一个道理。李商隐有别于其他用典诗人的不同就主要表现在无题诗中典故称谓并不是一目了然的,即事典文字不是一对一的指称,而是通过典故的多义性,更加含蓄隐晦地表达复杂的内心情感。

以《无题》(飒飒东风细雨来)中颈联“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为例。此联并列用典,涉及了四位历史人物,前一对人物源于晋代大臣贾充之女与他的僚属韩寿的爱情故事,此历史典故出于《世说新语》, 韩寿为贾充掾,与充女相悦,两人后喜结连理;后一对人物基于《文选・洛神赋》中曹植感甄事的传说,即曹植曾欲求甄氏为妃,可曹操却将她许给曹丕。后来甄妃被谗言所害,曹丕将她的遗物玉带金镂枕送给了曹植,曹植曾梦见甄妃对他诉说爱慕之情不能如愿的遗恨,曹植遂作《感甄赋》。此诗中典故意义非常隐晦曲折,首先,这四位历史或传说人物共通性较少,对应关系并不显而易见。唯一的相似性表现在贾氏与甄妃都用情专一忠贞,但是这两个故事的结局却大相径庭,一个如愿以偿,一个抱憾终身,一正一反,这样即便我们假定诗人借典立意,但也难以确定典故文字的具体指称意义。如果义山是借典自喻,那么诗人与典故人物的关系又是如何呢?倘若理不清这层自喻关系,也就无法准确理解诗人所表达的情感,究竟是用这结局一正一反的典故,意在说明爱情自有它不可扼制的魔力,表达自己相思成灰的绝望和悲苦,还是“借夫妇以喻君臣”,象征马逢伯乐而鸣和士遇知己而达的理想遭逢?

二.李商隐着意发挥围绕典故意义的类型而滋生的审美特性以激起文化群体共同体验的共鸣来达到情感升华,从而更富感染力地揭示自我复杂隐秘的内心世界。李商隐在无题诗中表达的思想内容是丰富多样的,《四库全书》提要指出:“《无题》之中,有确有寄托者,‘来是空言去绝踪’之类是也;有戏为艳体者,‘近知名阿侯’之类是也;有实属狎邪者,‘昨夜星辰昨夜风’之类是也;有失去本题者,‘万里风波一叶舟’之类是也;有与《无题》相连误合为一者,‘幽人不倦赏’之类是也。其摘首二字为题,如《碧城》、《锦瑟》诸篇,亦同此例,一概以美人香草解之,殊乖本旨。”无题诗中多以寄托为主,笔者认为其寄托的载体主要体现在典故中的或人物形象或言行事迹或风雅事物,从而表达多方面的情感,如自慨生平,抒发怀才不遇或美好理想;又如歌颂真诚伟大的爱情,感慨相思离苦或真情坚贞,所谓“感时伤事”,“颇得风人之旨”。(《四库全书》提要)

以《无题》四首其四一诗为例鉴赏借典故抒发怀才不遇的情感。“何处哀筝随急管,樱花永巷垂扬岸。东家老女嫁不售,白日当天三月半。溧阳公主年十四,清明前后同墙看。归来辗转到五更,梁间燕子闻长叹。”暮春三月,阳光明媚,樱花盛开,垂杨轻拂,筝管相逐,一边是贵族女子纵情游赏、及时行乐,一边是贫寒女子无媒难嫁、自伤迟暮,两幅画面对比如此鲜明,诗中典故所寄寓的内容是可想而知的,东家老女因贫寒而婚嫁失时,正是寒士落拓不遇的象征;溧阳公主恃宠而骄,正是贵显子弟仕宦得意的象征,韶光易逝、人生易老、美人迟暮的慨叹亦在对比中显现。诗人借典故表达了现实政治的险恶,命运的坎坷以及颇具才华的诗人只能空怀理想、政治失意的悲哀。

再如表现爱情生活的《无题》二首: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其一)闻道阊门萼绿华,昔年相望抵天涯。岂知一夜秦楼客,偷看吴王苑内花。(其二) 这组诗写于开成三年(公元838年)泾原王茂元幕,时诗人已登进士第并与茂元女儿结婚,又将赴京应博学宏词试,故赋诗留别闺中知己。第一首诗人展现了两个场面,一个是昨夜的情景,星光闪烁,和风习习,画楼桂堂,相爱的双方眉目传情、心灵相通,同时那灯红酒绿、觥筹交错、笑语喧哗、隔座送钩、分曹射覆的场面又令人沉醉;另一个是晨钟响起,自己又要身不由己离家应差,于是转篷之叹就自然地流泻出来。第二首首句以神女萼绿华影射意中人,用秦楼客映射诗人自己,结句又以历史上“吴王苑内花”比喻伊人。“昔年相望”谓往日相思之苦,“岂知”句又表达出婚后喜悦幸福之情。两首诗均没有直接塑造女子的形象,但却通过典故中人物形象的灵活运用简洁含蓄地从侧面让读者想象到诗人爱人的美丽,并且借典故中言行事迹暗示了诗人爱情生活的和睦快乐。

如果诗人用普通语言文字在诗中翻译典故的含义,即便能做到意思的完整,也只会是冗长不精练的叙述,不仅冲淡了复杂强烈的内心情感的冲击,更重要地的是失去了经过艺术升华提炼出的精致美,这种美感是超越了个人体验感受的。诗人借用高度浓缩的典故――文化群体共有的语言来表达个人的情感经验,使融于集体民族的记忆和个人情感高度融合,更加有效地引起全体读者的共鸣,这也是无题诗长久以来具有无限魅力的原因。

三.李商隐本着“遗神取貌”的审美原则严格筛选取用典故,使无题诗中的典故都具有优雅神秘且绮丽浪漫的独特美感,从而通过这些意象塑造了无题诗所特有的意境。从诗人选用的典故的出处来看,几乎无一出自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出自诗经的也寥寥,而选自神话传说的和神异志怪小说的典故占据了绝大部分,在事典的选用上也多选用访道求仙的民间传说故事。这与诗人在青年时期曾为道童“学仙玉阳东”,受道教影响较深有较大的关系。作者沉浸于道教典籍,诗中出现大量道教名物,名物的罗列,极富仙风道气的美感,构成了诗面的美丽神秘。如“神女生涯”、“小姑独居”(《无题》二首其二),“刘郎远隔”、“蓬山迢递”(《无题》四首其一),“蓬山青鸟“(《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再如刘郎、宋玉、青女、萼绿华、西王母等人物,瑶池、瑶台、玉台、碧城、蓬莱等地点,这些意象都具有一种迷离幽渺的朦胧美,由这些意象构筑成的诗句自然也会具有这种独特的美学特质,营造了深邃神秘的意境,并与诗人朦胧隐晦的内心情感相融合交织,成就了李商隐无题诗只可意会而不能言传的美。

四.李商隐将多个典故灵活地安排于布局严谨且分工明确的四联诗章中,通过有机组合发挥了强大的整体的象征作用,更加多重地叠加地复杂地塑造了无题诗的意境。这种典故运用手法表现最淋漓尽致的当属《锦瑟》,此诗也是李商隐无题诗中经历代文人与评论家鉴赏分析得最多者。全诗四联各有相互对应,形成了立体全面的结构,首尾联“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前后呼应,由众多典故并列平行组成的中二联“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上下对应,首尾联与中二联相互间也紧密配合,形成了完整且具有共同性的结构,增加了全诗文字含义的包容量。典故在平行结构中相互对应,使原本毫无意义联系的典故在各自的内涵上得到突出与彰显。

梁启超曾在《中国韵文内所表现出的情感》中写道:“义山的《锦瑟》、《碧城》与《圣女祠》等诗,讲的是什么事,我理会不着,拆开来一句一句叫我解释,我连文意也解不出来。但我觉得它美,读起来令我精神上得一种新鲜的愉快,须知美是多方面的,美是含有神秘性的。我们若还承认美的价值,对于此种文字便不容轻轻抹杀。”综合以上的分析,笔者认为李商隐的无题诗美在典故,李商隐的典故也美在无题诗。典故对于无题诗的意义不言而喻。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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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张明非,李商隐无题诗研究综述.[J].文化遗产,199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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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的无题范文2

关键词:李商隐 七律《无题》 细读法

李商隐是晚唐诗坛上一颗宁静而明亮的巨星,他将唐诗推上了又一个高峰,在他才华横溢的超越前人的诗作中,最具艺术独创性,引起千百年来无数读者赏悦不已的,是他抒情诗中的七律《无题》。李商隐用灵魂、诗心和才情写就的这些诗篇,在古典诗歌的百花园中散发着穿越世纪的芬芳。他的诗歌创作常以清词丽句构造优美的形象,寄情深微,意蕴幽隐,富有朦胧婉曲之美。诗以《无题》命名,是李商隐的独创。这类诗作并非成于一时一地,多数是描写爱情,其内容或因不便明言,或很难用一个恰当的题目表现,所以命为“无题”。李商隐的无题诗写得意境要眇,情思婉转,辞藻精丽,声调和美且能疏密相间,读来令人回肠荡气。

无题李商隐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根据细读法,这首诗的复杂含义远远超过字面本身的意思,它是隐蔽的,深藏于作品的有机结构之中。很显然,简单的分析是无法揭示这样一个复杂的客体的。需对作品进行耐心仔细的分析推敲,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对作品的词义、句法、隐喻、象征等,加以分析,从而揭示作品内在的全部含义。

新批评(New Chriticism)作为一种文学评论的流派,出现于20世纪的三四十年代,它认为:作者生平与创作意图及作品内容与价值之间不存在必然联系。而文本细读法是英美新批评所提倡的一种批评方法。它强调对文学文本全封闭式的精细阅读。排除文本生成研究和读者情绪反应研究,将目标集中于文本,对文本进行多重回溯性阅读,寻找其中词语的隐微含义,如词句中的言外之意和暗示,联想意义;仔细分析作品中所应用的各种修辞手段,如隐喻和拟人等。另外,应用细读法,可想象文本具有戏剧冲突性,将文本视为充满矛盾和张力的有机统一体,分析语言的含混、悖论、隐喻、反讽、象征等要素,以及由于这些要素的作用所形成的诗歌的复杂意义和阐释空间,从而在矛盾冲突中形成诗歌和谐统一的具有张力的整体结构。

本文借助细读法对李商隐的《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从以下几方面进行深层领会。

一、词义

通过细读发现有些词富有特定的表现力和极其丰富的情感。本首诗中出现的“东风”“残”“丝”“蜡炬”“云鬓”“夜吟”“青鸟”等一系列词给人以深层的想象,无尽的情意。东风指春风,丝比喻思,思念相思之意。蜡炬即蜡烛。泪,指蜡泪,隐喻相思泪水。云鬓,青年女子的头发,代指青春年华。青鸟,传说中为西王母传递信息的神鸟,在本文中是使者的代称。全诗以首句“别”字为通篇主眼,阐述相见不易,离别尤难。多种修辞交替使用,表达了双层互动的情思,细细品读,别有意境。

二、句义

全诗共四联,每联都有自己在全诗中的层次定位,联内又有自己的小层次;他们共同组成了全诗表现真爱的感人境界。同时,七律诗细读起来可领会到特有的情感和韵味。开头两句,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写爱情的不幸遭遇和抒情主人公的心境:由于受到某种力量的阻隔,一对情人已经难以相会,分离的痛苦使她不堪忍受。“别”情“离”绪之苦加倍的诉述相见之难。“东风无力百花残”一句,既是自然环境的写实,也是抒情者心境的反映,物我交融,心灵与自然取得了精微的契合。写实与象征融为一体,赋予感情以可以感触的外在形态,从而作到“寓情于景”。

三、四两句,将“相见时难”而“别亦难”的感情,表现得更为曲折入微。“春蚕到死丝方尽”中的“丝”倒出了自己对于对方的思念,如同春蚕吐丝,到死方休,仿佛蜡泪直到蜡烛烧成了灰,方始流尽一样。思念不止,像在无穷地循环,难以求其端绪;又仿佛组成一个多面的立体,光从一个角度是不能见其全貌的。诗人只用两个比喻就圆满地表现了如此复杂的心理状态。“春蚕”句首先是人的眷恋感情之缠绵同春蚕吐丝绵绵不尽之间的联想,又从蚕吐丝到“死”方止而推移到人的感情之生死不渝,因此写出了“到死丝方尽”,使这一形象具有了多种比喻的意义。

以上四句着重揭示人物内心的感情活动,使难以言说的复杂感情具体化。五六句转入写外向的意念活动。上句写自己,次句想象对方。夜晚辗转不能成眠,以至于鬓发脱落,容颜憔悴。总之,是为爱情而憔悴,痛苦、抑郁。“夜吟”句则推己及人,想象对方和自己一样痛苦。揣想对方大概也将夜不成寐,常常吟诗遣怀,但是愁怀深重,无从排遣,所以愈发感到环境凄清,月光寒冷,心情也随之更趋暗淡。“应觉月光寒”是借生理上冷的感觉反映心理上的凄凉之感。

结尾两句,以仙侣比喻情侣,将蓬山比作仙山,而以青鸟作为抒情主人公的使者出现。这个寄希望于使者的结尾,并没有改变“相见时难”的痛苦境遇,不过是无望中的希望,前途依旧渺茫。

这首诗,从头至尾都融铸着痛苦、失望而又缠绵、执着的凄婉之情,诗中每一联都是这种感情状态的反映,但是各联的具体意境又彼此有别。这样的抒情,联绵往复,细微精深,成功地再现了隐藏在心底的绵邈深情,让人叹为观止。

三、修辞

《无题》诗中运用多种修辞法,仔细品味其达意生动,情感传神。

隐喻。新批评流派把文学作品作为一个独立自主的对象加以研究,在研究中又特别重视语言技巧,尤其重视隐喻。布鲁克斯曾用一句话概括现代诗歌的技巧:重新发现并充分应用隐喻。对隐喻的极端重视是新批评派的一个引人注目的特征。李商隐的《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诗共四联,从第一联起,描写一个隐喻性的意象,构成一个主题。四组的意象各不相同,但都表达了“难”的特点。

艾伦・退特在《论诗的张力》中提出了张力的概念。退特说:“诗的意义就是它的张力,即我们从诗所能发现的全部外延和内涵的有机整体。”可见,外延是指一个词的词典意义,即字面意,指称意;内涵指暗指意义,或附属于文词上的感彩,即暗示喻,比喻意。诗歌语言既要有内涵,也要有外延;既要有明晰的概念意义,也要有丰富的联想意义,是两种的统一体所构成的张力。新批评认为没有张力的诗是没有诗韵和诗味的诗,不能打动读者的心灵。李商隐的《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诗,是一首充满张力的诗。诗的意象凝聚在一个含蓄的命题下:一对情人相见难,别更难,两个灵魂的统一是一个非空间的实体,因而是分不开的。诗的特点是将整体的非空间的心灵容纳在一个空间形象的逻辑矛盾:“春蚕到死”“蜡炬成灰”。这种有限形象,在外延上和这个形象所表示的内涵意义在逻辑上相互矛盾,但这种矛盾并不会使这种内涵意义失去作用;春蚕、蜡炬所表示的内涵意义“坚韧”和“永恒”,共同表达了情人之间的情感意蕴,念情不断的离恨与挚爱构成了诗歌的张力。故有人评论说“言情至此,真可以惊天地而泣鬼神。”这首《无题》诗,正是将比喻、隐喻、借代、张力等修辞手法自如使用,才使得文本达意生动而传神。

四、意象

借助细读,通过写作技巧,领会《无题 ・相见时难别亦难》中的想象空间、情感氛围和艺术境界。

意象是我国诗学的一个重要美学范畴,与意境同为衡量诗歌优劣的标准。窃以为,意象即意中之象,是诗人感官接触外物后所引起的想象、体验、知觉形成于心中的图象。李商隐的《无题 ・相见时难别亦难》风格独具,意境朦胧、深邃、含蓄。诗中的形象初读使人产生恍惚迷离之感。但如果仔细吟读这首诗,就会给人不同的感受,那种意象会把人的情感情不自禁地引向一个特定的方向,尽兴陶醉,启人遐想,回味无穷。同时,诗中意象的含蓄有着巨大的张力,给读者留下极大的想象空间,感情细腻而朦胧,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愈咀嚼,味愈甘,意愈深远。

这首脍炙人口的《无题》中,“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为世人所乐道和传诵。春蚕、丝尽、蜡炬、泪干等意象,不仅凭艺术的苦思,雕凿所得到,而是诗人与爱妻无限恩爱之情的结晶,坎坷爱情生活的浓缩。“春蚕”“蜡炬”既有着缠绵无尽的思念,又有着忠贞不渝的执著;既有着对美好爱情的歌颂,又有着痛失爱妻的叹挽。虽无惊风雨的境界,却有泣鬼神的魅力。

再如,诗中的“东风”意象,在古人笔下多是示现喜情的。而在《无题》中遂成了悲痛的象征。“东风无力百花残”,催动万物生长的东风,变得软弱无力,春光已逝,百花调残,景语皆情语,深含痛失爱妻的叹息和无奈。再如诗中“蓬山”“青鸟”意象,二者皆为仙界景物,爱妻到了人间的另一头――蓬山,但愿生活更美好。人间天上难以沟通,只好请殷勤的青鸟互相传递情意消息。这虽为想象之词,却凝聚了深深的爱意。

诗歌是心灵的窗口,是情绪的表现,心灵情绪本来是无序的,是一个谜团,只是为了表现才苦思冥想给了它秩序;意象是心中之象,多种意象的交叉组合,才有可能揭示心中的谜团,疏通淤积于心中的情绪之症结。李商隐这首《无题》诗中,通过比兴、象征、暗示、等多种表现手法创造出朦胧、含蓄隽永的意象之美。

五、结论

本文通过新批评这一文学流派的细读法,将李商隐的《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诗句所含盖的知识点全方位、系统的细读咀嚼,深层推敲,挖掘诗句的言外之意,发现其新的美点、亮点和意境。

参考文献:

[1]邱运华.文学批评方法与案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164-167.

李商隐的无题范文3

[关键词]李商隐 诗歌题材 贡献

进入晚唐,唐王朝危机进一步加深。士人心态发生巨大变化。于是唐诗风貌再次出现明显转变。诗歌适应时代变迁,有了新的内容和艺术表现形式。李商隐是晚唐诗坛最杰出的诗人。他的诗对当时和后世都有深广的影响。其诗深刻地反映了没落衰颓的晚唐王朝政治生活及社会面貌。尖锐地揭露了腐朽的上层统治集团,表达了对当时政治问题的精辟见解,同时也表现了被压抑的知识分子悲剧性命运及心理,在传统的、习见的题材中表达深刻的思想,在旧有题材中翻出更高层次的意蕴来。下面结合具体作品的内容及艺术特色进行分析。

一、尖锐大胆的政治讽刺诗

李商隐生活在唐王朝从衰落走向灭亡的时代。藩镇割据,宦官擅权,朋党斗争,吐蕃、回纥的不断侵扰。使唐王朝岌岌可危。而统治阶级的荒淫腐朽,加剧对农民的搜括,使大批农民沦为“盗贼”。在李商隐生活的年代,农民起义正处在酝酿阶段。他死后二十五年爆发了黄巢起义,唐王朝终于崩溃。李商隐的一生,处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代,他用诗歌创作反映了这个时代,为这个时代唱出了挽歌。其政治讽刺诗。形象地反映了唐代后期一些重大的社会问题和一系列政治、军事事件,揭示了唐王朝深重的统治危机,观点鲜明,见解精辟,表现出卓异的胆识。

在诗中,李商隐对藩镇割据的危害进行了全面而大胆的剖析。藩镇割据局面从安史之乱以来一直延续到晚唐,成为当时一个严重的政治问题。李商隐对此密切关注,他把跋扈嚣张、拥兵作乱、凭险割据的藩镇看成国家的“疮疽”之患。写了一系列反对分裂国家的诗篇。深著严切之辞。表现了特有的深刻思索。他写过七律《随师东》,声讨藩镇叛乱的罪行。而对人民遭受的灾难则深切同情。《淮阳路》追思变乱之前藩镇跋扈之弊,隐讽君主的猜忌激成藩镇的叛乱。这些诗篇指出藩镇割据长期不能消除在于统治者的腐朽无能。另一些诗则直刺割据的藩镇。《赋得鸡》讽刺藩镇侵权夺利,妄自恣肆。《井络》引用刘备尚且不能恃险而成霸业的旧史,严正警告藩镇不要恃险割据。

同时,李商隐又对宦官乱政的暴行进行了尖锐而深刻的抨击。宦官擅权乱政是唐代后期政治腐朽的突出表现。大和九年。发生了历史上著名的“甘露之变”,文宗和无能的宰相李训等密谋清除宦官,结果被宦官仇士良等发觉。他们率领禁军大肆捕杀,朝廷上血流成河,人人恐怖自危。而李商隐却面对惨酷现实。激愤地写下了著名的五言排律《有感二首》和七律《重有感》等一系列诗篇。痛斥宦官是“凶徒”,并为无辜被杀者呼冤,以鲜明的政治态度对甘露事变表示了自己的看法。这些诗,“笔笔沉郁顿挫,波澜倍极深厚”(张采田评语),艺术上也有很高成就。

在诗中,李商隐还对牛李党争的现实进行了客观的批判。牛李党争对李商隐的政治遭遇产生过具体而深刻的影响。所以这类作品饱含着对党祸的沉痛怨恨。“初惊逐客议,旋骇党人冤”(《哭遂州萧侍朗二十四韵》),直接表达了对党人罗织人罪,制人死命的满腔悲愤。有些诗篇采用的是比兴象征的艺术手法,如《乱石》把朋党势力比作阻塞道路、遏制人才的乱石,“莫近弹棋局,中心最不平”(《无题》)把朋党相争的形势比作“弹棋局”。其深刻性是不难体会的。

“义山持论,忠愤郁盘。实有不同于众论者。”(《李义山诗辨证》)政治讽刺诗是李商隐诗歌创作中最有思想价值和认识意义的部分。也是判断其政治倾向的主要依据。前人评李商隐政治诗,“义山此等篇,亦何愧于少陵诗史哉。”(《李义山诗辨证》)当然是着眼于他的诗在取材、立意,以时事入诗等方面近似于杜甫诗的忧国伤时。实际上,李商隐政治诗在艺术渊源上也得于杜甫。艺术表现上汲取了杜诗沉郁顿挫的风格。

二、蕴畲深刻的咏史咏怀诗

面对王朝末世的景象和自身暗淡的前途,士人心理状态发生很大变化。一些人尽管仍然眷念朝廷,关心时政,怀抱希望,但也往往以失望告终。国事无望,抱负落空,身世沉沦,使晚唐诗人情怀压抑,悲凉空漠之感常常触绪即来。这种种抑郁悲凉,在晚唐诗歌的多种题材作品中都有体现,而体现得既早又突出的是怀古咏史之作。李商隐咏史诗因事兴感,以历史上盛衰兴亡的往事作为吟咏的题材。选取封建帝王们因生活上的荒淫奢侈、政治上的昏愦腐朽而造成亡国的惨痛教训作为集中表现的主题,讽渝当代的帝王,抒发自己理智、冷峻而感伤的亡国之忧。

诗中辛辣地嘲讽和暴露了封建帝王色荒淫昏的各种丑态,揭露其因溺声色而导致乱政亡国的罪行。如《北齐二首》,写不理政事,沉湎女色,祸败随即而来;而面临亡国之祸,竟视若无睹,仍不忘追欢逐乐。诗极意刻画了北齐后主高纬荒淫误国的丑态。诗人还抨击了封建帝王的妄冀神仙,企求长生,荒废政事的愚妄行为。如《瑶池》“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揭露了神仙的虚妄,诗人借西王母等不来穆王时的焦躁诰问,暗示遇仙的穆王已不存在。神仙西王母也不能使自己的情人免于一死。具有强烈的鉴戒意义。

这些诗笔调辛辣,寓意深刻、托讽尖锐,但诗人往往并不据实咏寄,直抒胸臆,具休论断,而多是寓议论于叙事,将批判的倾向性融入作者所选择或重构的历史意象、画面之中。如《贾生》,汉文帝于宣室召见贾谊事。被一般封建文人称道为君臣遇合的古今盛典。但诗人却超越寻常之见,一反其意,“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诗中就汉文帝徒事鬼神、不问苍生的典型事例,尖锐地揭露了封建君主的腐朽本质:在外表求贤重贤这一虚礼的幌子下。将治国安邦的贤才视同服务于自己热衷迷信、妄求长生等虚妄无益之事的巫祝。诗人将深刻透辟的见解融于叙事之中,运用欲抑先扬的手法,采取层层铺垫的方式,最后再进行强烈对照,事实的本质不言自明。

李商隐咏史诗以古鉴今、借古喻今、托古讽今,在回溯历史、讽谕现实时,注入了冷峻深沉成分的感伤忧患,给与了这类题材更加深邃的内涵。

三、寄托身世的咏物诗

李商隐还创作了一些优秀的咏物托志、即景抒情的诗篇。他的咏物诗不限于描绘所咏之物的外部特征,表现所咏之物的固有的神态情韵。而是在此基础上寄托身世之感,将自己的身世遭遇、人生体验等藉所咏之物体现出来,咏物抒怀。如其《回中牡丹为雨所败二首》其二,“浪笑榴花不及春,先期零落更悉人。玉盘进泪伤心数,锦瑟惊弦破梦频。万里重阴非旧圊,一年生意属流尘。前溪舞 罢君回顾,并觉今朝粉态新。”这首咏物诗借写牡丹为雨所败,比喻自己未及施展才能即横遭打击排摈,并暗示将来的遭遇更加不幸。其咏物诗寄慨身世,大都是表现作者的悲剧性命运和心理体验。可以说这是晚唐社会知识分子生活遭遇的折射和投影。

李商隐咏物诗托物喻怀的方式主要有三:一是融我于物,物我交融。这类咏物诗一般通篇皆用比兴之体,诗人的遭遇、感受通过具有象征意义的物象表现出来。假物寓慨,隐而能显。如《柳》“曾逐东风拂舞筵”,芳春时节,轻盈的柳树飘拂于乐游苑中的舞筵之上,婀娜多姿,生气蓬勃,历经繁华富盛。无奈到了秋天,光景顿殊,柳枝望秋凋零,在斜阳残蝉相伴下度过萧条凄凉的时光。咏柳先荣后翠以寓托诗人在人生旅途中,由得意到失意时的迟暮之伤、沉沦之痛。慨已兼及慨人。上举《北禽》诗也属引类。二是写物写已。物我交错。诗中有咏物寄情的句子,也有撇去下面咏物,而从题外起言,直接抒发诗人情感的句子。如《流莺》诗,前六句咏流莺,最后两句打台到诗人自身,自己曾被伤春之情所苦恼,不忍再听流莺的巧啭哀鸣,而在这长安城内。又哪里能找到可让它栖息的花枝呢?再如《蝉》诗,“前半写蝉,即有寓,后半自写,仍归到蝉”。咏物诗推开一笔的写法,并不破坏咏物诗意曲而挚、耐人寻味的艺术效果。三是物我之间,似分似合,在即离之间。这类咏物诗中的人称往往不太分明,既似指物。如《回中牡丹为雨所败二首》其二中的“浪笑”,“更愁人”,“君回顾”,“并觉”可以理解为是拟人化了牡丹的心态及行为。这种托物寓怀的咏物方式,加深了人与所咏之物之间的通感,令人感到亲切自然。

四、朦胧微妙的爱情诗

“义山一生。善作情语”最能代表李商隐诗歌艺术成就的,是他的爱情诗。从爱情关系上。可将李商隐的爱情诗大略划分为两类。一是实有其事的,这类爱情诗抒情对象明显、特定,与诗人具体的爱情经历有关。在这类爱情诗中,无论是叙述与初恋心曲的,还是表达与王氏婚后容中思家情怀的,抑或是抒发妻亡后感逝,悼伤意绪的,皆表达明白,本事背景也都比较清楚,或曲中而有直。

李商隐写与妻子王氏爱情的思家忆内诗,明点相思,意旨显豁而又情深一往。如《端居》,诗人幕游远地,长别家乡,归心不遂,无以遣怀,因此日夜盼望妻子来信以慰离情,希企自己梦魂能够踏上归程。相思心切的妻子的梦魂似乎是为诗人深切真挚的爱情所感动,不惮遥远,来与诗人相会于梦中:“帘垂幕半?,枕冷被仍香。如何为相忆,魂梦过潇湘”(《夜意》),构思与杜甫的《梦李白》”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相似。诗人有时遥想妻子的抱雏之乐,更加怅怨分离之苦,“新春定有将雏乐,阿阎华池两处栖”(《凤》)。李商隐与王氏的婚姻不幸而牵连党争,给诗人带来了政治上的不幸和家庭生活上的艰难:诗人仕途漂泊,夫妻常常分居两地。尽管如此,双方的感情依然十分融洽。“结爱曾伤晚”(《摇落》)是他们的共同感叹。

李商隐悼亡诗的一个重要特色是把亡妻之痛和身世之感结合起来。有时是抒写身世之感,寄寓悼亡之情,如《七月二十九日崇让宅燕作》有时是抒发悼亡之情,寄寓身世之感,如《王十二兄与畏之员外相访见招小饮时余以悼亡日近不去因寄》写妻亡后相思之情,同时突出了环境的凄冷黑暗,渗透着浓重的身世之感。李商隐的悼亡诗还怀有更大范围的亲故零落之痛。如《正月崇让宅》崇让宅先前热闹、繁华,是亲人相聚之地,但此时却是不堪愁对的一派荒凉景象。从选择的背景看,悼伤的对象除以亡妻为主外。似还包含其他亲故。

李商隐的无题范文4

关键词:“兴寄”说;李商隐;无题诗;晚唐诗歌;诗歌风格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3104(2012)01−0144−05

李商隐是继李、杜之后,晚唐诗坛又一位集大成的诗人。作为晚唐最具代表性的诗人,他对“兴寄”说既有继承又有发展,并将其深入贯穿于诗歌创作,而形成了其 “沉博绝丽”“深情绵渺”的独特诗歌风格。诗人的“兴寄”的诗歌理论在《樊南文集》中有比较集中的论述,重要的篇章有《献侍郎钜鹿公启》《上崔华州书》《与陶进士书》《谢东河公和诗启》。其中《献侍郎钜鹿公启》可谓是其诗论纲领:

夫元黄备采者绣之用,清越为乐者玉之奇。固以虑合元机,运清俗累,陟降於四始之际,优游於六义之中。窃计前时,承荣内署,柏台侍宴,熊馆从畋。式以《风》《骚》,仰陪天籁,动沛中之旧老,骇汾水之佳人。非首义於论思,实终篇於润色。光传乐录,道焕诗家。况属词之工,言志为最。自鲁毛兆轨,苏李扬声,代有遗音,时无绝响。虽古今异制,而律吕同归。我朝以来,此道尤盛。皆陷於偏巧,罕或兼材。枕石漱流,则尚於枯槁寂寥之句;攀鳞附翼,则先於骄奢艳佚之篇。推李、杜则怨剌居多,效沈、宋则绮靡为甚。至於秉无私之刀尺,立莫测之门墙,自非托於降神,安可定夫众制?伏惟阁下,比其馀力,廓此大中,足使同寮,尽怀博我。不知学者,谁可起予。某比兴非工,颛蒙有素。然早闻长者之论,夙托词人之末。淹翔下位,欣托知音,贺之诚,翰墨无寄。况乎仲氏,实预诸生,荣沾洙泗之风,高列偃商之位。仰惟厚德,愿沐馀辉。辄庆鄙词,上攀清唱。闻郢中之白雪,愧列千人;比齐日之黄门,惭非八米。干冒尊重,伏用兢惶。其诗五言二首,谨封如别。[1]

李商隐明确提出了“风兴”不拘泥于“讽喻美刺”政教内容的观点,从诗歌艺术的角度对“比兴”进行了论述,强调“比兴”作为艺术手法的功能和作用,这是对中唐以白居易为代表,片面强调“讽喻美刺”思想内容的现实主义诗论的一次有力的反拨。诗人一方面肯定了诗歌必须具有现实主义价值内容,“光传乐录,道焕诗家。况属词之工,言志为最”;反对过分地追求形式主义“皆陷於偏巧,罕或兼材”,“先於骄奢艳佚之篇。推李、杜则怨剌”,“效沈、宋则绮靡为甚”。另一方面,强调“比兴”作为诗歌表现存在的独立艺术价值,“非首义於论思,实终篇於润色”,“某比兴非工,颛蒙有素。”;反对过于偏重诗歌内容,而丧失了诗歌基本审美价值,“推李、杜则怨剌居多”。诗人主张将“比兴”讽谕怨刺的内容与委婉曲折的形式结合起来,“为芳 草以怨王孙,借美人以喻君子”(《谢河东公和诗启》),“楚雨含情皆有托”(《梓州罢吟寄同舍》),“巧啭岂能无本意”(《流莺》),这与“兴寄”说本质内涵特征既强调思想性现实主义价值,又强调艺术性审美价值是完全一致的,所以说李商隐对“兴寄”说的认识,是晚唐诗人中较为全面真实反映诗歌本质规律的。

一、“沉博”“绵渺”与“兴寄”

李商隐的诗歌风格往往被称为“沉博绝丽”[2],语出清朱鹤龄《笺注李义山诗集序》(《愚庵小集卷七》)。“绝丽”一般指文辞修饰、语言华丽,这里我们暂且撇开不论,先来看看“沉博”一词,它最容易使人联想到的是杜甫诗风之“沉郁”,李商隐“沉博”风格的形成也受了杜甫的影响。宋代《蔡宽夫诗话》称:“王荆公晚年亦喜称义山诗,以为唐人知学老杜而得其藩篱者,惟义山一人而已。”[3]清人薛雪也说,“李玉无疵可议,要知有少陵,后有玉,更无有他人可任鼓吹,有唐惟此二公而已。”[4](713) (《一瓢诗话》)沈德潜《说诗语卷上》:“义山近体,襞绩重重,长於讽谕。中多借题摅抱,遭时之变,不得不隐也。咏史十数章,得杜陵一体。”[5](《一瓢诗话》)所谓“沉博”主要指的是诗歌具有深刻的思想内容性,“沉博”指的是思想深沉、厚重、渊博、深长。此风格的形成与诗人所处的特殊政治环境和心理特征密切相关。诗人一生陷于牛李党争政治漩涡之中,于夹缝中求生存,一方面有着治国天下政治理想和抱负,另一方面个人命运不济,生活潦倒;一方面希望有所作为,另一方面个性软弱、内向、敏感、忧郁。这使得诗人积极的政治情绪与消极的个人心理因素交织郁结心中难以消解,勇于担负历史使命的士大夫精神气 质、社会责任感与懦弱的性格之间相互斗争、各有消长,最终难以在诗歌中完成彻底、鲜明、直露地表达。于是在创作批判社会现实的诗歌作品 时,往往借助 “比兴”手法以寄托其主题思想,隐晦曲折、言此意彼,呈现出“沉博”风格。清人朱鹤龄说:“古人之不得意于君臣朋友者,往往寄遥情于婉娈,结深怨于蹇修,以序其忠愤无聊,缠绵宕往之致。唐至太和以后,阉人暴横,党祸蔓延,义山厄塞当涂,沉沦记室。其身危,则显言不可而曲言之,其思苦,则庄语不可而谩语之。”(《笺注李义山诗集序》)他精辟地阐释了诗人以曲折的比兴方式表现矛盾复杂情感,寄托深刻思想内容的诗歌创作过程。傅庚生先生说:“(杜诗)中不便明言的地方,只好出之寄托;寄托之深,遂形成‘沉郁’的风格。”(《杜甫诗论・ “沉郁”的风格与契合的寄托》)同样“沉博”是李商隐复杂的社会情感和主观心灵体验矛盾纠结,难以言明,只能通过“比兴寄托”的方式表现出来,而形成的诗歌风格。以诗人创作的大量咏史诗为例,《富平少侯》《陈后宫》《南朝》《吴宫》《北齐》《马嵬坡》往往运用托古讽今、借古喻今、以古鉴今等“比兴”方式,表现手法含蓄委婉、曲折蕴藉,但是表达的思想内容直指晚唐宦官专权、藩镇割据、朋党倾轧等三大政治弊端,具有深刻的社会现实价值。清叶燮评其:“寄托深而措辞婉”(《原诗》),方东树云:“藻饰太甚,则比兴隐而不见矣。”(《昭昧詹言》)二者都揭示出李商隐诗歌“兴寄”深沉不露,隐晦含蓄的特征。如《隋宫》讽刺的是隋炀帝荒淫奢靡亡国史实,诗中未著一处议论,而将炀帝出游的奢华场面进行了一番描写,《李商隐诗选》评其“在风华流美的格调中寓有深沉的感慨”。在这样的一幅色彩绚丽、诗意盎然帝王出巡图背后,隐藏着诗人对唐武宗腐朽统治的尖刻讥讽。又如《贾生》,诗人以汉文帝与贾谊之对话“不问苍生问鬼神”的细节叙写,批判统治者耽于求仙而荒废朝政的荒谬行径,舒缓、优美的言语中蕴含着愤激辛辣的嘲讽。又如《汉宫词》诗人运用汉武帝建铜人承露与司马相如患消渴症两个毫不相干的典故联系在一起,以揭露求仙的虚妄,指责统治者对人才的不重视。两个妙趣横生的典故,跨越时空的想象连接,其中隐约闪烁着抨击讽刺的刀光剑影。再如《吴宫》诗人用“日暮”“水漂花出城”象征吴国国势日微,暗寓自己对国家前途和命运的担忧,以小见大、言微义深。再如《龙池》诗人通过唐玄宗的设宴作乐描写,“夜半宴归宫漏永,薛王沉醉寿王醒”,暗讽其霸占儿媳,淫乐腐朽的污秽行为,真算得是笔兼阴阳、鞭辟入里。

“深情绵渺”语出刘熙载《艺概》,是对李商隐诗歌风格的特征的概括。所谓“深情”指的是诗歌中倾注了诗人的深切情感;“绵渺”则是指诗歌所展现的幽美朦胧、内涵丰富多重意蕴的审美境界。诗人十分重视通过“比兴寄托”到达对诗歌意境的开拓,清人宋荦所概括的“义山造意幽邃,感人尤深”(《漫堂诗话》)。清何悼“顿挫曲折,有色有情有味”(《义门读书记・李义山诗》),清人叶燮所说:“……妙在含蓄无限,思致微渺,其寄托在可言不可言之间,其指归在可解不可解之 会;言在此而意在彼,泯端倪而离形象,绝议论而穷思维,引人于冥漠恍惚之境……”(《原诗》)都点明了李商隐诗歌含蓄委婉,意在言外的审美价值。李商隐诗歌的含蓄委婉的意境美在具体的诗歌创作中即体现为“深情绵渺”的艺术特征。

第一,“深情绵渺”艺术风格在现实主义“兴寄”诗歌中的体现。李商隐创作的大量政治抒情诗和咏史诗都是具有“兴寄”的作品,这些作品除了具有社会价值之外,也包含着深刻的审美价值。如《富平少侯》,诗人用华丽的辞藻雕饰、渲染、烘托“少候”的奢华生活, “不收金弹抛林外,却惜银床在井头。彩树转灯珠错 落,绣檀回枕玉雕搜”,全诗托古讽今、借古喻今,讽刺唐敬宗及当时一些豪门贵族的骄奢淫佚生活,把批判的锋芒指向了最高封建统治者。另一方面,讥讽之中流露着对唐敬宗放荡生活的留连顾盼以及对其靡烂误国而莫能止之的无奈,弥漫着低回、婉转、忧伤的的情绪。这不仅仅与诗人的个人忧郁气质、审美趣味相关联,更反映出晚唐诗坛的幽美哀婉、悲凉萧瑟、颓废消沉的审美风气和时代精神。特别是诗歌首句 “七国三边未到忧”和末句“新得佳人字莫愁”,“未忧” “莫愁”首尾呼应、一语双关,讽刺统治者国之将亡,却依然故我的荒唐行径,托寄深远。全诗用典古今杂糅,史实与现实之间若即若离,创造一种绵密幽微的情境,令人回味无穷。再如《龙池》《吴宫》《贾生》《马鬼》《梦泽》《隋宫》等等皆是巧妙地运用对比、设问、反问、典故等多种“比兴”修辞手法把寄托思想内容或隐或显或直或婉地表达出来,精心提炼典型场景,寓情于境、寓讽于境,深刻的思致、尖锐的讽刺、艳丽柔圆的语言、婉转低回的情调,创造出一种绵渺幽邃的意境。这体现了诗歌的社会现实价值和含蓄委婉的审美价值,反映出一种时代风气,呈现“绵渺”之风格特征。

第二、诗歌“深情绵渺”意境美的追求。李商隐诗歌除了一些直接批判现实的诗歌之外,大量的是表现诗人内心世界、主观情感体验的诗歌,这些诗歌往往寄托着诗人的人生理想、完美人格和哲学思考,最能体现诗人的“绵渺”艺术境界。如咏物诗、思妇诗、爱情诗等。这些诗中所寄托的情感是一种完全的主观心灵体验,其中夹杂着复杂的社会情感和多重矛盾的心理因素。它指向的更是对文化、人生、哲学整体图景的观照,能指和所指之间是一种更加机动、更为自由的尺度和空间。这些诗在很大程度上摆脱了中国传统文化模式以政治伦理为核心的实用功利性与狭隘性,而上升到一个更为广阔、深刻的审美境界。葛立方《韵语阳秋》卷二称:杨亿“论义山诗,以包蕴密致、演绎平畅、味无穷而炙愈出,钻弥坚而酌不竭,使学者少窥其一班,若涤肠而浣胃。”[5](541)诗歌是心灵的象征,是诗人自身的身世之感,一种纯属主观的心态和生命体验。以诗人的咏物诗为例,诗人往往运用触景生情、托物起兴的“比兴”艺术思维。诗人是以我观物,通过自然景物观照自身,“物皆著我之颜色”(王国维《人间词话》),因物触发无穷的联想,自然的变化引起诗人的共鸣和创作冲动。如《蝉》诗人以蝉自喻,寄托了怀才不遇的悲哀、美好人格理想,及对人生的思考。诗中借景抒情,以心拟物,景中有情或情中含景,情景交融、物我统一,浑然天成。诗歌寄托的“言外之意”也不是倾泄而出,而是欲露还藏,欲说还休,在朦胧隐约、字里行间给人深深的震撼和强烈的感动。再如《咏柳》《落花》《流莺》皆句句是景,句句是情。物我对照变成了物我合一,心和物之间已没有了距离,我即物,物即我,物和我的生命已融为一体。全诗几乎看不到寄托的痕迹,诗歌现实主义色彩、功利性完全消失殆尽,完全进入了理想的审美的状态。象与意、心与物之间达到了天衣无缝、密合无间的地步,诗人的精神自若地游离于自然天地之间,诗歌呈现含蓄深隐,意味无穷的“深情绵渺”意境。

二、无题诗中的“比兴寄托”

一般认为李商隐的诗歌具有唯美主义的特征,主要体现在他成就最高,也最具个人代表性的无题诗中。李商隐集中以“无题”为题的诗,可以认定的有十四首。它们是《无题》(八岁偷照镜)、《无题》(照梁初有情)、《无题二首》(昨夜星辰;闻道阊门)、《无题四首》(来是空言;飒飒东南;含情春晚;何处哀筝)、《无题》(相见时难)、《无题》(紫府仙人)、(无题二首)(凤尾香罗;重帏深下)、《无题》(近知名阿侯)、《无题》(白道萦回)。历来都认为李商隐《无题》诗运用了“兴寄”手法,并具有深刻内在含义,而这个含义到底是指向什么呢,没有定论或争论不休。我们不妨从李商隐诗歌“兴寄”特征入手,找出无题诗深涩难解的原因,同时也可以看到“兴寄”手法至晚唐时,在诗歌实践中的变化发展。李商隐无题诗之所以寄托难解,其实是因为诗歌的多义性,也最能体现诗人“沉博绝丽”“深情绵渺”之诗风。

第一,无题诗深化“兴寄”基本内涵。历代来《锦瑟》都被举为《无题》诗多义难解之最,“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无题》锦瑟)。《无题》诗抒发诗人“无端”之情感,情感中包裹着太多复杂甚至莫名惆怅的心理因素,连诗人自己都无法准确的描摹和形状,因而难以确立一个寄托的中心思想,而名为“无题”。这些发于“无端”的情感,并不是真的是没有来由的,它是诗人后天所处政治社会环境和个人先天性格特征共同作用的结果,潜移默化成为诗人自觉的情感表现,每每会出现在诗人的《无题》诗中,久而久之成为了一种无意识的不自觉、不自知,给人以难以捉摸的错觉。李商隐的诗歌重主观情感及心灵世界的表现,艺术思维模式深受“诗缘情”说的影响。诗人自己说:“人察五行之秀,备七情之动,必有咏叹以通性灵。故阴惨阳舒,其途不一;安乐哀思,厥源数 千。”(《献相国京兆公启》)这种发于“无端”的情感,完全体现诗人自身审美体验的诗歌,有时并没有特别的政治内涵所指,非一般意义上传统诗教中的“比 兴”“寄托”。而世人非用美喻讽刺寄托去附会其义,所以造成了李商隐无题诗千年多义性的争辩不休。同时这种“无端”是没有起点、没有终点可寻,暗含着“言有尽意无穷”审美意味。诗人最私密、细腻、微妙个人情感,通过有所寄托的《无题》反映、折射出诗人微观的心灵世界,诗中诗人所经历的是个人审美体验,对审美世界的个体观照。这种审美意境是具有独特性和主观性的,往往在可解与不可解之间呈现出朦胧美。

需要指出的是《无题》诗所“兴寄”的诗人个人情感是复杂的,诗中也时刻渗透着儒家诗教的理性观念和道德内涵。李商隐身处的政治环境与人际关系。特别是陷于党争,成为党争的牺牲品所必然导致的自我反省是完全存在的。所以在“兴寄”手法中表现出来的是“壮美”和“幽美”的此消彼长。一般认为李诗的审美趣味倾向于“幽美”,这样更容易体现诗人细微的感情体验,所以诗人所选择“比兴”的物象或“寄托”的物象时,总是从小的花草鱼虫入手。但是这些微不足道的物象,在诗人笔下往往又赋予它们超出了个体自身承载价值的壮大的情感体验,这个情感的体验,明显地带着儒家道德伦理规范和深刻社会内涵的。也就是说诗人的个性情感中,同时附着着儒家诗教的审美判断。李商隐原本具有“欲回天地”的中兴之志,只因“凤巢西隔”,得不到朝廷的重用,无从施展他的抱负和才略。这并不是李商隐个人的命运不际,而是整个时代环境所造成的。安史之乱后,文人们都感到无回天之力,又纷纷钻入艺术的天地中。中晚唐时期的文学状况。特别是弥漫着浓郁的文学至上主义风潮。在这个艺术的天地中诗人对传统诗教的“美”产生了怀疑,所以他《无题》诗中迷茫和难以捉摸的自我意识、个人情感体验就越来越强烈地壮大起来。

《无题》之所以为《无题》本身就包含着不可琢磨的朦胧美形式,诗人在可知和未可知之间徘徊,始终没有给出这十四首《无题》的题名。世人都说它有所寄托,但却始终没能明白它寄托的是什么,就是在于诗人本人未必能说得清楚。这明明代表了诗人审美观念的转变,就是对诗歌多义性朦胧美的追求,也就是对“纯粹”诗歌艺术的追求,这些《无题》诗都是作者的艺术思维指导下的作品。梁启超先生说:“义山的《锦瑟》《碧城》《圣女祠》等诗,讲的什么事,我理会不着……但我觉得它美,读起来令我精神上得到一种新鲜的愉快。须知美是多方面的,美是含有神秘性的。我们若还承认美的价值,对于此种文宇,便不容轻轻抹煞”[6](《中国韵文里所表现的情感》)这些《无题》诗运用“比兴”表现手法下所构成的美感,营造了情思飘渺朦胧的意境。以《无题》为代表的中晚唐一批像李商隐这样的诗人共同创作努力,将“兴寄”诗的“寄托”的内容,从大的宏观的社会层面,进入了微观的心灵世界。诗歌中渗透和弥漫着一种强烈的自我意识,主观化创作倾向,使“兴寄”理论内涵从偏重诗教观念现实价值转向个人审美观照,二者呈现出一种此消彼长的变化趋势。

第二,无题诗对“比兴”手法的开拓。李商隐的“比兴寄托”艺术手法源自屈原香草美人喻,历代诗家在评论李商隐诗歌时,往往也是评价“比兴寄托”艺术手法居多。如清林昌彝《射鹰楼诗话》:“诗外有诗,寓意深而托兴远。其隐奥幽艳,于诗家别开一洞天。”[7];《无题》诗大量使用“比兴”手法,如比喻、拟人、想象联想、意象象征等婉转曲折,含蓄微妙,意境浓厚深远。过于讲求“比兴”手法的运用,增加了无题诗理解难度,但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成就了“沉博绝丽”“深情绵渺”的诗风。李商隐“比兴”的手法具有强烈主观色彩,是诗人个人情感体验,烙上了诗人个性化的印记,代表其独特审美追求。

李商隐对“比兴”手法开拓在于意象象征艺术,十四首无题诗几乎每一首都有意象象征,由于诗人复杂的心理结构,主观审美体验影响,使得《无题》诗意象呈现高度的个性化和朦胧化特征。诗人在选取喻象的时候,并不是从喻体本身的客观特征出发,而将主观感受主动赋予外在物象。换言之,诗歌意象并非取自外部世界,而是源于诗人内心,可以说这些物象被完全地李商隐化了。比如说《无题》诗中的诸多女性形象,有《无题》(八岁偷照镜)、《无题》(照梁初有情)、《无题二首》(凤尾香罗薄几重)、《无题四首》其四(何处哀筝随急管)等。作者是以女主人公自喻,借人物形象寄托某种情志,这些形象成为特殊的人物意象。李商隐无题多写待嫁女子,“八岁偷照镜”中未嫁怀春的少女,还有《无题二首》中长夜无眠的待嫁的“重帏深下”“小姑”,有《无题四首》中无媒不售的“东家老女”。在以往的思妇诗中多见已婚形象,而如诗人般多写待字闺中女子较少。这些艺术形象在无题诗中反复出现,耐人寻味。诗中所表现的人物情感,也不同于一般思妇诗的离情别绪,而是着重揭示内心感情的失落,以及失望中仍不放弃追求的执着。还有以人物形象象征诗人完美人格和人生理想。如《无题》(来是空言)、《无题》(飒飒东南),诗人将恋爱对象神仙化和富贵化,深深地打上李商隐完美化、理想化的人格烙印。有“来无定所”“去无踪”的仙人萼绿华,有富贵逼人的“贾氏”“宓妃”。所塑造的人物形象都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似乎与现实生活的人物无关,但实际正是诗人通过这种非现实完美形象的苦苦依恋,抒发他对理想人生的深挚追求,有意造成诗歌意蕴深藏,微婉深润的艺术境界。

李商隐《无题》意象象征的另一特征是朦胧化,喻象本体极为隐蔽、模糊,象征体与本体之间又存在明显距离感,表面看来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但实际更能激发读者丰富的联想与想象,引发言尽而意有余的审美意味。以《锦瑟》为例,诗中的“锦瑟”与庄生梦蝶、望帝思蜀、珠泪、玉烟是表面看来没有任何逻辑联系的象征体,其中包含了庄生梦蝶、望帝杜鹃、鲛人泣珠和蓝田玉烟四个典故。前三个典故在古典诗歌中都是常见的,但在不同的语境中,它们的意义又是极不稳定的。比如庄周梦蝶,可能表现人生如梦世事变幻无常,又可以变现为自足自在的人生境界;蜀王望帝杜宇死后化为杜鹃的典故,即可以表现思归乡之悲哀,也可用来感叹斯人逝去;鲛人泣珠的典故可以用来咏珍珠珍贵,也可以吟咏沧海遗珠之恨。一方面喻体本身的多义性,另一方面喻体与本体之间存在的明显差异,引发后世对这两联歧解纷纭莫衷一是。四个典故形成耐人寻味的意象组合,将四个意象组合在一起的不是逻辑关系上的必然联系,而是诗人表达的感伤惆怅情绪。诗一开头就用“无端”和“思华年” 烘托出感伤的怀旧的情绪氛围,在连用四个典故之后,又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作结,与开头相照应,这几个典故都集中于“思华年”这一意义焦点之上了。连接其间的四个典故便是诗人设置的意象“通道”,暗示出上述典故都是自己种种情感的象征。李商隐诗中用于暗示的意象非常丰富,既有现实的,也有虚构的,诗人往往通过自然景物的意象和氛围构成象征世界,暗示作者的思想和情绪,充满了隐喻意味的象征和朦胧感伤的色彩,从而使他的诗托兴更加深幽,意境也更为空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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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何文焕. 历代诗话(下册)(全二册)[M]. 北京: 中华书局社, 1981: 499.

李商隐的无题范文5

关键词:李商隐 爱情诗 艺术魅力 朦胧美 含蓄 艺术技巧

李商隐作为晚唐的著名诗人,爱情诗在其整个诗歌创作中占据了相当重要的地位。他的爱情诗就犹似唐代万紫千红诗苑中一朵晚开的奇葩,以它无比的艺术魅力为千百年来的读者所倾倒。尽管我们并不能完全识透他诗句的含意,但仍非常喜欢它,觉得它很美。

一、李商隐的爱情诗具有一种意境深邃的朦胧美

李商隐的爱情诗十分注重创造一种怅惘迷离、冷峻含蓄的朦胧意境。诗意含而不现, 蕴意深广, 从而引发读者无尽遐想,千回百转,回味无穷。尤其是他独创的“无题”诗或类似的诗篇, 寄托深邃高远, 情致缠绵悱恻, 篇章华丽细密, 大都具有朦胧的意境。

如“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蓬山”是神话传说中的一座仙山,“青鸟”是西王母的使者,这里即以蓬山为对方居处的象征,而以青鸟作为抒情主人公的使者出现。此情此景,前途渺茫,与爱人会合无期,蓬山万里,青鸟难凭,但仍寄希望于使者――然而也深知这不过是无望中的希望罢了。诗句就这样笼罩在一片迷离的色彩中,令人怅然若失,又凭空增添了几分神秘和朦胧。

又如《无题四首》之一: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诗中抒发一位男子对身处天涯海角的情人的思念之情。首联说来已属空言,一去又成绝踪,待至梦醒后,已是月光斜照,五更钟鸣了。远别经年,会合无缘,夜来入梦,两人忽得相见,一觉醒来,却踪迹杳然。但见朦胧斜月空照楼阁,远处传来悠长而凄清的晓钟声。梦醒后的空寂更证实了梦境的虚幻。这里作者渲染出朦胧的意境,为主人公制造一种怀人思远空寂孤清的氛围。接着写他追忆梦中的情景,啼哭难唤,梦醒后在强烈思念之情驱使下奋笔疾书的当时,是不会注意到墨的浓淡的,只见烛光半笼,室内若明若暗,恍然犹在梦中;麝香微淡,使人疑心爱人真的来过这里,还留下依稀的余香,上句是以实境为梦境,下句是疑梦境为实境,写恍惚迷离中一时的错觉与幻觉极为生动传神。全篇围绕“梦”来写离别之恨。先从梦醒时情景写起,然后将梦中与梦后、实境与幻觉来糅合在一起,创造出疑梦疑真、亦梦亦真的艺术境界,最后才点明蓬山万重的阻隔之恨,与首句遥相呼应。这样的艺术构思,曲折突跌宕,有力地突出爱情阻隔的主题和梦幻式的心理氛围,使全诗充满朦胧恍惚的情怀。

李商隐的诗其所以具有感伤情调、朦胧意境、表现其内心复杂的情绪,这与他一生的经历息息相关。

李商隐生活在晚唐动荡不安、烽火弥漫的乱世。他出生于没落士大夫家庭,少年寒微。李商隐在仕途上经历坎坷,他的感情婚姻生活也非常不幸,他一生的遭际,扑朔迷离,如梦似幻,政治上的挫折,使他欲回天地之志而成虚;爱情上的追求,又总是“一寸相思一寸灰”;昔日昵交密友,旋即摧抑自己的势力;相濡以沫的妻子,又在盛年奄然去世。这一切使他常常被一种感伤、抑郁的情绪纠结包裹,这种感情基调影响了他的审美情趣。

二、李商隐的爱情诗含蓄蕴藉, 内涵丰富, 读来耐人寻味

特别是他的无题诗(包括一些以篇首二字为题者),有些是单纯的爱情诗, 有些则是托美人、香草以寄寓个人遭遇, 使它具有了双重内涵, 有了更普遍的意义。这些诗体现了诗人对爱情、对事业、对人生的执著追求, 具有震撼人心的美感力量, 从而激起无数读者的共鸣。对此, 李商隐自己在《有感》诗中曾说:“非关宋玉有微辞、却是襄王梦觉迟。一自高唐赋成后, 楚天云雨尽堪疑。”即是说他写过以微词寄意的作品,也写有只写男女之情并无寓意的作品。冯浩在《玉溪生诗笺注》中也说:“自来解无题诸诗者,或谓其皆属寓言, 或谓其尽赋本事,各有偏见,互持莫决。余细读全集,乃知实有寄托者多,直作艳情者少。夹杂不分,令人迷乱耳。”冯浩的意见是正确的,对李商隐无题诗中的两种情况要作具体分析,不能以偏概全,一概而论。

李商隐原本是有“欲回天地”的远大抱负,他关心政治,想挽救国家的颓局,无奈晚唐社会政治黑暗,加之宦官专权、朋党相争, 致使他没有干预朝政的条件,且成了牛李党争的牺牲品。理想与现实、希望与失望,形成了他内心的矛盾。时代的悲剧造成了他个人的悲剧,从而形成了他的抑郁心理。他的希望与追求、他的失望与悲哀, 便在爱情的描写中表现出来, 使爱情的歌唱与人生的感怀融成了一片,从相思的痛苦中透露出个人遭际的苦闷心声, 这就是写爱情诗有政治寄托的原因。试看他的《无题》(照梁初有情):

照梁初有情, 出水旧知名。裙衩芙蓉小, 钗茸翡翠轻。锦长书郑重,局细恨分明。莫近弹棋局,中心最不平。

冯浩说这首诗是“寄内诗。盖初婚后应鸿博不中, 闺人为之不平,有书寄慰”,似觉附会。但纵观全诗, 绝不仅仅是写一个女子对失去爱情的怨恨, 实在是含有诗人怀才不遇的感慨。她的“有情”、“ 知名”, 喻诗人早年成名和对理想的向往;少女的美丽容质,喻诗人的出众才华;女子多次寄书达情, 但不被看重,她的失恋,喻诗人政治上的失意。他多次上书令狐, 希求援引, 但终成泡影。最后从突凸的棋盘, 联想到政治斗争中的波折,感到自己就是政治棋盘上一颗随时会被吃掉的小卒, 强烈地抒发了心中的不平之气。他的《无题四首》中“ 何处哀筝” 一首寄意也很明显:

何处哀筝随急管, 樱花永巷垂杨岸。东家老女嫁不售, 白日当天三月半。溧阳公主年十四,清明暖后同墙看。归来展转到五更,梁间燕子闻长叹。

诗歌先从暮春三月美好的环境写起, 这时阳光明媚, 樱花盛开, 垂杨轻拂, 筝管相逐, 乐声悠扬。在这良辰美景之中, 贵族女子纵情赏游,及时行乐;而贫寒女子却无媒难嫁,自伤迟暮。这阳春三月、芳华将逝的情景, 丝管竞逐、赏心乐事的场面, 贵家女子得意美满的生活, 越发触动了贫家女身世孤独之感, 增添了内心的苦闷和哀怨, 故归来后“展转到五更”,为自己的朱颜薄命而感叹。在这幅对比鲜明的艺术画面中,更加突出了寒士的落拓不遇和显贵子弟的仕宦得意, 寄寓了诗人在政治上怀才不遇的感慨。对此, 清代薛雪在《一瓢诗话》中说:“此是一副不遇血泪, 双手掬出,何尝是艳作。” 一语道破真谛。

李商隐爱情诗中的诸多名句, 如“刘郎已恨蓬山远, 更隔蓬山一万重”、“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直道相思了无益, 未妨惆怅是轻狂”、“春心莫共花争发, 一寸相思一寸灰”、“晓镜但愁云鬓改, 夜吟应觉月光寒” 、“ 嫦娥应悔偷灵药, 碧海青天夜夜心” 等等, 似对爱情充满无限痴迷, 又似对个人不幸遭际的沉痛倾诉, 从而使诗句具有了丰富的内涵。正是这种超越字句本身的深刻内涵,才使带有不同感情的读者有了各自的认同。“ 一千个读者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情人必定认为是写情,政治家必定认为是寄意, 从而使李商隐的爱情诗获得了如此永久的魅力。

三、李商隐爱情诗的艺术魅力还在于他那富有个性特征的高度的艺术技巧

李商隐爱情诗千百年来赢得无数读者的喜爱, 除其内容之外, 还在于他那富有个性特征的高度的艺术技巧。

李商隐写爱情诗,往往略去爱情生活的外在方面,如人物的外貌、恋爱中的情事等,而侧重描写人物的内心活动, 如人物内心深处的思念、追求和离别的痛苦、希望、失望以至绝望等复杂情感, 从而充分展示人物复杂的内心活动。如著名的《无题二首》之一的“ 昨夜星辰”:

昨夜星辰昨夜风, 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 心有灵犀一点通。隔座送钩春酒暖, 分曹射覆蜡灯红。嗟余听鼓应官去, 走马兰台类转蓬。

首联由今宵之景触发对昨夜席间欢聚时光的美好回忆。在这个星光闪烁、和风习习的春夜里,空气中弥漫着令人沉醉的幽香,一切似乎都与昨晚在贵家后堂宴饮时的景况相同,而席间与意中人相遇的那一幕却只能成为难以重现的回忆了。诗人并未直接叙写昨夜的情事,而是借助于星辰好风、画楼桂堂等外部景物的映衬,烘托出昨夜柔美旖旎的环境气氛,语句华美流转,富于唱叹的情致,将读者带入温馨浪漫的回忆中。颔联抒写今夕对意中人的思念。自己此刻虽然没有彩凤般的双翅,得以飞越重重阻碍与意中人相会,但相信彼此的眷恋之心当如灵异的犀角暗中相通。“身无”、“心有”,一退一进,相互映照,是间隔中的契合与沟通,怅惘中的喜悦与慰藉,表现了诗人对这段美好情缘的珍视和自信。两句比喻新奇贴切,剖划深刻细致,展示了诗人抒写微妙矛盾的心理感受的高超才力。

颈联具体追忆昨夜与意中人共预盛会的场景,而诗人此际落寞抑郁情怀自在言外矣。诗人回想昨晚宴席之间,灯红酒暖,觥筹交错,藏钩射覆,笑语喧阗,场面是何等热烈醉人啊。“春酒暖”和“蜡灯红”,不但传神地刻画出宴会间热烈融洽的欢乐气氛,也使读者联想到烛光掩映下女子的红晕面颊,彼此的目成心会已不言自明,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尾联回忆今晨离席应差时的情景和感慨。昨夕的欢宴彻夜到晓,楼内笙歌未歇,楼外鼓声已响,诗人自叹像随风飘转的蓬草,身不由己,不得不去秘书省应差,开始了又一天寂寞无聊的校书生涯,而与席上的意中人则后会难期了。岂独相思苦,长叹业未成。恋情阻隔的怅惘与身世沉沦的感叹交汇于诗人胸中,使此诗的内涵和意蕴得到了扩大和深化,在绮丽流动的风格中有着沉郁悲慨的自伤意味。诗中并没有具体描绘恋人形体、外貌、服饰等人物形象,也没有写人物相见和分别时的情事活动,而是运用各种艺术手法,写出热恋中人复杂的心理活动, 表达出真挚缠绵的爱情。

李商隐极善于运用象征手法来渲染一种迷离的意境,用移情于景的方法表达对爱情的追求。这样的艺术效果和那些艳体诗把恋爱情事做直露的琐屑描绘相比,自然品位更高, 也就更耐人寻味。如《如有》一诗:

如有瑶台客,相难复索归。芭蕉开绿扇,菡萏荐红衣。浦外传光远,烟中结响徽。良宵一寸艳,回首是垂帷。

首联诗人以神女喻所恋之人,仿佛如在,他们相亲之后又旋即离去。额联写送处之所见,作者驰骋想象,仿佛相送于芭蕉碧绿、荷花艳红之地。颈联用《洛神赋》与《神女赋》中的神女喻幻觉中的恋人愈去愈远, 以至于朦胧渺茫。尾联言良宵美好, 但稍纵即逝, 现实是深夜独坐, 回首依然垂筛。诗人情之所注何在?系念之人为谁?诗中没有交代,他只是运用神话传说,运用典故和象征手法勾勒出一个朦胧而又“余味曲包”的意境, 表现出诗人深藏于心间的强烈而又执著的恋情。唯其意境朦胧,就越包含着各种各样的象征和暗示,就越给读者留下了广阔的想象天地。

纵观李商隐的爱情诗,借助象征手法创造的朦胧意境比比皆是:恋人的容光绝艳和居处难窥,通过天尊楼阁中缥缈高远的意境来表现;悼亡的情怀和羁栖的寒峭, 融到银河吹笙、风帘残烛的倘恍境界;恋人的负约而走所引起的惆怅, 借助嫦娥神话来点染。这样的艺术手法, 虽受《楚辞》的影响, 但更主要的是李商隐的一种艺术追求与创造。

比兴、象征是我国古代诗歌惯用的创作手法, 能够起到生动形象而又含蓄隐晦地表达主题的作用。李商隐的爱情诗正是大量运用了此手法, 来寄寓诗人的美好爱情。如“春蚕到死丝方尽, 蜡炬成灰泪始干”, 比喻对所爱者至死不渝的挚爱真情, 以及终生不已的别离之恨。在这里, 烛泪难止, 蚕丝不尽, 既有比喻之义, 也有象征之义。又如“身无彩凤双飞翼, 心有灵犀一点通”, 彩凤比翼双飞, 象征美满的爱情, 用“身无彩凤双飞翼”来暗喻爱情的阻隔, 而用“心有灵犀一点通”来比喻相近的双方心灵的相通, 这也是诗人独特的风格和巧妙的构思。比兴、象征手法的广泛运用, 增强了诗歌内容的蕴涵和诗歌意象的暗示性, 也增强了诗歌的耐读性。

广采神话传说入诗,惯于用典,这是李商隐诗歌又一个非常突出的特色。神话充满虚幻与奇思异想, 再加上李商隐隐晦的感情, 更增加了诗的迷离特色, 如《重过圣女祠》、《银河吹笙》等。而那首《锦瑟》的用典尤其叫人拍案叫绝:

锦瑟无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明月珠有泪, 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中间四句各用了一个典故: 第三句用《庄子・齐物论》中庄生梦蝶的故事, 呈现出人生的恍惚迷惘;第四句用《华阳国志》中蜀王望帝化为杜鹃,每到春天便悲啼不止直至出血的故事,包含了一种苦苦追寻而又毫无结果的悲哀;第五句用《博物志》里海中鲛人泣泪成珠的故事, 感伤意味浓厚;“蓝田日暖”、“良玉生烟”, 虽不知出自何典, 也是着意形容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朦胧虚幻美景。这样, 四句中四个典故便传达了迷惘、悲哀、伤感、虚幻的情绪体验, 并与开头两句“锦瑟无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华年”中的“无端”,末尾两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中的“惘然”交相映衬。

李商隐用典,显然是经过精心选择,所以能用得恰到好处,有如神来之笔。有学者评价李商隐的爱情诗是“摆脱了当时写闺阁生活的庸俗情调,写出了在感情领域里对女性倾心悦慕而又寻求理解的爱, 表达了他们热烈执著的精神追求”。李商隐流传于世的很多都是他的爱情诗, 或者具体地说是失意的爱情诗, 这和他失意沉沦的身世遭遇不无关系。他的爱情诗, 色彩斑斓、情思婉转、意境迷离、寄意深微、诗意隽永、耐人吟诵, 是对诗歌题材的创造性发展, 也预示了晚唐以后文人走向内省, 重视观照心态的新趋势, 同时又在一定的思想和艺术高度上架起了诗通向词的桥梁。这些深情绵邈的诗歌放射出璀璨的光芒, 在中国古典爱情文学史上占据着重要的地位, 是值得后来人关注和深究的。

综上所述, 李商隐特殊的经历成就了他诗歌创作独特的艺术魅力。他把爱情诗写得深邃朦胧,含蓄隽永,感情真挚、情调缠绵、风格独特。这跟他深厚的诗歌素养和高超的艺术造诣分不开。他用诗歌来形象比喻自己人生经历,用一种美好情感的毁灭来展示现实中的悲剧,这既是李商隐对人世间诸多美好事物的不幸命运的概括,更是诗人自身一生美好精神追求惨遭打击的深远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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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的无题范文6

一、读诗讲究知人论世,我们先来看看他的生平。

李商隐(812~858),字义山,号玉溪生。商隐十岁,父亲卒于幕府。孤儿寡母扶丧北回郑州,“四海无可归之地,九族无可倚之亲”(《祭裴氏姊文》),正是由于家世的孤苦不幸,加之瘦赢文弱,形成他易于感伤的性格。

文宗大和三年(829),李商隐谒令狐楚,受到赏识。令狐楚将他聘人幕府,亲自指点,教写今体文。楚子令狐绚又在开成二年(837)帮助他中进士。但就在这一年底,令狐楚病逝。李商隐于次年春入泾原节度使王茂元幕。王茂元爱商隐之才,将最小的女儿嫁给他。当时朋党斗争激烈,令狐父子为牛党要员,王茂元被视为亲近李党的武人。李商隐转依王茂元,在牛党眼里是“背恩”的行为,从此为令狐绚所不满。党人的成见,加以李商隐个性孤介,他一直沉沦下僚,在朝廷仅任九品的秘书省校书郎、正字和闲冷的六品太学博士。为时都很短。从大和三年踏人仕途,到大中十二年去世,30年中有20年辗转于各处幕府。东到兖州,北到泾州,南到桂林,西到梓州,远离家室,飘泊异地。他最后一次赴梓州作长达五年的幕职之前,妻子王氏又不幸病故,子女寄居长安,更加重了精神痛苦。时世、家世、身世,从各方面促成了李商隐易于感伤的、内向型的性格与心态。他的悲剧性和内向型的性格,以及他所秉赋的才情,使他灵心善感,而且感情异常丰富细腻。

二、作为晚唐艳情诗人的代表,李商随和佛教有密切关系。要读懂李商隐。必须撩开他身上那层佛光禅影。

李商隐自幼就与佛教有密切接触。他自言“《妙法莲华经》者,诸经中王,最尊最胜。始自童幼,常所护持”、“兼之早岁,志在玄门。及到此都,更敦夙契”。39岁时妻子病故,义山对佛教更是表现出超常的热忱,“方愿打钟扫地,为清凉山行者”、“虽从幕府,常在道场。犹恨出俗情微,破邪功少”,甚至迸发出“台生求道有前踪,乞脑剜身结愿重”《题僧壁》)的狂热。

李商隐曾这样叙述向佛动机:“三年以来,丧失家道,平居忽忽不乐,始魁意事佛。则义山一意事佛则是为排解妻子故后内心的苦闷。但仅仅“丧失家道”四个字绝不能涵盖义山向佛的缘由。审视李商隐的一生,人朝无路、仕宦无门、谋生艰难、归隐不能、情爱不果等,是其向佛的诱因;而妻子的溘然长逝,最后一根精神支柱坍塌后,李商隐真正绝望了。苦闷迷惘中的他。在佛教中找到了答案。自我的理想抱负、个性情感与外界的冲突对其精神造成的逼仄紧迫感,使李商隐一步步转向了佛教。李商隐向佛,与其说是为信仰。不如说是将其作为一种心灵的寄托,在“烦恼”中得一份“菩提”,以摆脱精神痛苦,在失衡的人生境遇中重获心灵的平衡、安适与超越。李商隐以其独特的诗人气质,直觉地体悟到佛教真谛,体现了诗情与佛理的相通。

三、李商喜欢用高妙的艺术技巧。精工的表现手法,表出深挚的情感,这也是他的诗歌具有历久不衰的艺术魅力的原因。

1、清丽的语言

鲁迅在致杨霁云的信(1934年12月20日)中曾经说过:“用典过多固为我所不喜,然清词丽句,谁敢比肩?”这是对李商隐语言艺术的高度评价。李商隐的巨大成功除了诗歌意象的优美外,更有诗歌语言的优美――尤其是他自己发明磨炼出来的语言。如《野菊》:

苦竹园南椒坞边,截香苒苒泪涓涓。

已悲节物同寒雁,忍委芳心与暮蝉?

细路独来当此夕,清樽相伴省他年。

紫云新近移报处,不取霜栽近御楚。

诗中所写野菊与诗人同病相怜,韶华徒逝,难以接近高堂华屋,只好让其美丽自生自灭。全诗基本不用典,只是颔联用寒雁与暮蝉作为衬托,颈联依据现在比衬未来,有点跳跃。第二旬形象美。语言更美,向来被认为是写野菊的经典句子。这类诗虽是李商隐的“别调”,但在其集中也有不少。

2、哀怨的基调,迷离的意境

将复杂矛盾以及莫名惆帐的情绪借助于诗心的巧妙生发,铸造成为雾里繁花般朦胧凄绝的意境,是李商隐在诗歌刨作中追求的目标。

《无题四首)(其一)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

梦为远剐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

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擞度绣芙蓉。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这首诗看似意象繁多,细寻起来却是处处云遮雾绕。作者时而写梦。时而回到现实,将梦境与实境杂糅在一起,既具体又模糊,既沉重又飘忽,于朦胧之中见渺茫,于繁艳之中见凄凉。恰恰是这种如梦如织、真幻莫辨的含糊把梦一般的爱情与人生表达得真切而生动。诗人淡化了时间,淡化了地点,淡化了事件,却突出了一种情绪,一种思慕至深而沓远难寻的失落。含蓄朦胧的意境,让人似懂非懂,只觉深情缈缈,韵味深长。诗歌的张力在这知与不知之间迅速地突现。

3、善于用典

李商隐用典妥贴自然,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以大家熟悉的《锦瑟》为例: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中间两联共用了四个典故。一是庄周梦蝶,意为曾经有过梦想,曾经沉迷在美好的墙界中。二是望帝啼鹃,意为曾经有过殷切的相思。三是南海鲛人的故事,意在说美好的梦想破灭后只有满眼的泪水。四是蓝田玉烟的故事,是说过去美好的生活如同蓝田缕缕的玉烟。用典增大了诗歌容量,给人们无穷无尽的想象的空间。当然也制造了与读者的隔阂,让人可望而不可及(把握)。

4、辞藻华美,色彩绚丽

李商隐博学多识,词汇丰富,遣词造句挥洒自如。创造了许多意境优美的词句,如“身无彩风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等等。特别是在色彩的点缀、意境的营造上,即使是悲伤、凄凉的意象也呈现出五彩斑斓的特点。例如:

《无题》

紫府仙人号宝灯,云浆未饮结成冰。

如何雪月交光夜,更在瑶台十二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