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的词汇化问题分析

“要是”的词汇化问题分析

摘要:对“要是”这一假设连词的产生进行探究,最初“要”与“是”独立使用,“要”由于词义的渗透与沾染表假设义,“是”则为判断动词,随后“是”演变虚化,动词性减弱,进而成为词内成分与“要”结合构成假设连词。在此基础上,对比现代汉语中“要是”与“要”在功能上的差异。

关键词:要是;假设连词;词汇化;动因;比较

现代汉语中的连词“要”,表示假设“如果”;“‘是’是判断词,具有从目前向将来的持续时间特征,是构成假设连词的概念基础。”[1]在《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中,“要是”作连词,表假设,意为“如果、如果是”。“要”与“是”如何从独立的两个词凝固为一个假设连词,动因是什么,现代汉语中“要”与“要是”在功能上又存在怎样的差异,是我们要讨论的问题。

一、表假设义的“要”

前人围绕“要”的研究主要是结合历时语料,探讨“要”的语法化路径。“战国时期,‘要’是一个多义项动词,动词‘要’于汉代开始语法化为能愿情态动词‘要’,之后才有连词“要”的用法出现。”[2]我们查阅了《汉语大词典》(汉语大词典出版社),其中解释连词“要”:表示假设,相当于如果、倘若。如:“四月底了。要在北京,这时候正是百花盛开的好季节。”在表示假设关系的关联词中,“若”及带“若”的双音词占据了主体地位,有“若要”“若是”“若不能”“若不”“若也”等。我们通过分析语料发现,如果“若要”后面接名词性成分,表具体事物,“要”的动词义一般不会虚化,例(1)“要”后接名词“人”,“要”的动词义没有发生虚化,还是动词义,但是当“要”后接的是动词性成分,其动词意义通常可能发生虚化,如例(2),“若要”反映的是意愿性的要发生某种情况的时候,“要”发生了虚化。(1)周师韩道:“他若要人,只要翻出条约来同他去讲,通天底下总讲不过一个‘理’字,试问他还能干预,不能干预?”(《文明小史》清)(2)剪草若要不除根,终为丧身之祸。纵虎归山,长出爪牙,定要伤人。(《彭公案》清)太田辰夫在《中国语历史文法》中指出,“要”作连词,用于表假设的用法,应该不是最初的用法,最早的用例清代才开始出现。太田辰夫在本书表假定的连词一节中说到:“‘要’用于表假定是在清代,开始只限于用在表示人的主语之后,可能不久它占了优势,就取代了在它以前的‘若’‘若是’吧。”[3]朱庆之认为,“词义沾染是中古汉语词义演变的主要途径。所谓词义沾染是指不同的词处在同一组合关系或聚合关系而发生的词义上的相互渗透。这种渗透可能导致一方或双方增加新的义项或词义的完全改变。”[4]我们赞同词义沾染这一说法,可以认为“若要”是两个同义词的复合,反映的是意愿性的要发生某种情况的时候,“要”发生虚化,动词义消失,又因“若”的假设义沾染到了“要”,久而久之,“要”也能单用表假定义了。例(3)中,“要有话”中的“要”单用可以表假定,例(4)中“要我就不行”中的“要”也是表假设义。(3)没有什么说的便罢;要有话,只管回二奶奶,和太太是一样儿的。(《红楼梦》清)(4)她生性宽厚,善于跟着各种作风不同的同志和睦地相处,要我就不行。(《张满贞》现代)

二、“要”与判断词“是”构成假设连词

“要”和“是”最初是两个独立性成分,即使连用中间也会有明显的停顿,“是”后也多为名词性结构,例如:(5)祥曰:“相国位势,诚为尊贵,然要是魏之宰相,吾等魏之三公。”(《三国志》西晋)(6)不为凡愚浅识所传。要是福德厚人。乃能受行。(《楞伽师资》唐)例(5)和例(6)中,“然要是魏之宰相”“要是福德厚人”中的“要”和“是”中间都有明显的停顿,例(5)中“要是”后的“魏之宰相”和例(6)中“要是”后的“福德厚人”都是典型的名词性结构。随着结构的逐渐复杂化,也可加谓词性词语,例如:(7)又曰:“而今持守,便打叠教净洁;看文字,须着意思索;应接事物,都要是当。四面去讨他,自有一面通处。”(《朱子语类》北宋)(8)圣贤教人,岂专在打坐上?要是随处着力,如读书,如待人处事,若动若静,若语若默,皆当存此。无事时,只合静心息念。(《朱子语类》北宋)例(7)中的“要是当”和例(8)中的“要是随处着力”都是谓词性结构。需要注意的是,在例(5)、例(6)、例(7)、例(8)中,“是”不能省略,因为“是”仍作为判断动词,在句子中属于核心动词,若是省略,句子不成立。自明代起,“要是”开始了它的词汇化过程。“要是”后面的成分逐步复杂化,后加谓词性短语的用法增多,后可加动宾短语、主谓短语,例如:(9)计大官道:“妹夫自己忖量,要差不多,就使了也罢;要是念夫妻情分一场,叫人快买去!”(《醒世姻缘传(上)明》(10)晁无晏说:“只这三奶奶头里进了学就是造化!要是三奶奶没了,他还是个白丁,我也还有三句话说。”(《醒世姻缘传(中)明》例(9)中“要是念夫妻情分一场,叫人快买去!”中的“是”作为动词的性质弱化,在句子中不再是核心动词,而是用于引出后面的重点话语“念夫妻情分一场,叫人快去买去”,起到突出焦点内容的作用。例(10)中“要是三奶奶没了”中的“是”也不再是句子中的核心动词,而是用于引出重点话语“三奶奶没了,他还是个白丁,我也还有三句话说”。以上两个例子中的“是”作为动词的性质逐渐弱化,在句子中也不再是核心动词,而作为标记,引出重点话语,突出焦点内容。到了清代,“要是”的语义指向范围更大,有的在句首可以指向整个小句,具备连词的典型特征,“要是”更像是连词,表假设,“是”在某些句子中甚至可以省略。例如:(11)要是天下人都象了少奶奶的脾气,只怕那开绸缎铺子的人,都要饿死了!(《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下)》清)(12)和尚自言自语说:“这个龙游县的地方,可不比外乡村镇。要是外乡人来到这儿吃东西,恐怕都不懂的,准叫人家耻笑。”《济公全传(二)清》例(11)中“要是”的语义指向范围为整个小句,表假设,“是”进一步虚化。例(12)中“要是”指向后面的整个小句,表假设,“是”虚化。以上两个例子中“是”不再表示强调义,虚化成为一个词内成分,“要是”的词汇化程度加深。

三、“要是”的词汇化动因

(一)“是”的演变虚化导致“要是”的词汇化

马建忠将“是”视作指名代词,可以用来回指前面的话题[5]。也就是“话题+说明”,通常情况下,回指的是一个比较复杂的话题。例如:(13)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论语》春秋)(14)公曰:“不可。先君以寡人为贤,使主社稷。若弃德不让,是废先君之举也,岂曰能贤?”(《左传》春秋)例(13)中“是”回指的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例(14)中“是”回指的是“若弃德不让”,都是比较复杂的话题。石毓智(2001)研究发现,“如果说明部分是一个光杆名词时,大多会采取倒装的形式,可以表示为‘NP+是+也’”[6]。随着“也”的失落,句法格式变为“NP+是”“NP+是+NP”。例如:(15)刘粹字纯嘏,宏字终嘏,漠字冲嘏,是亲兄弟,王安丰甥,并是王安丰女婿。(《世说新语》六朝)(16)殷曰:“官本是臭腐,所以将得而梦棺尸;财本是粪土,所以将得而梦秽污。”(《世说新语》六朝)例(16)中,“是”将“官”和“臭腐”联系起来,是“是”作为判断词趋向成熟的标志。“是”的位置和普通动词一致,又可以受副词的修饰,在类推机制的作用下演变成了判断动词。当“是”后接谓词性短语时,“是”对其后成分的控制力减弱,表判断义的功能弱化甚至消失,在句中就不再是核心动词了,而是起突出焦点,强调重点内容的作用。例如:(17)话说宋朝自陈桥兵变,众将立太祖为君,江山一统,相传至太宗,又至真宗,四海升平,万民乐业,真是风调雨顺,君正臣良。(《七侠五义》清)(18)众人看了,又是爱,又是笑,忙上来推唤挽扶。(《红楼梦》清)例(17)“真是风调雨顺,君正臣良”中的“是”判断义明显开始弱化,去掉“真是”,句子仍然可以成立,在句中强调的是“是”后接的“风调雨顺,君正臣良”。例(18)“又是爱,又是笑”中的“是”进一步虚化,判断义消失,作焦点标记,起到突出焦点的作用,真正要强调的是“爱”和“笑”,“是”的演变虚化导致“要是”的词汇化。

(二)类推机制导致“要是”的词汇化

类推是语法化的一个重要机制,“类推”是语法化的一个重要机制,义指两个本来意义和功能相同的成分或形式,当其中一个成分或形式语法化以后,另一个成分或形式在相同的条件下,也可能受其影响,发生同类的变化。Heine&Kutewa指出人类语言演化的一个规律:指示代词>判断词>焦点标记[7]。“是”也不例外,是从指示代词发展为判断动词再发展为焦点标记,引出重点内容。“是”与其他词语法化并作为连词使用,有“若是”“可是”“就是”等,其语法化为连词的主要原因也是相似的,首先是满足句法位置相邻的条件,随着“是”后所接成分逐渐复杂化,作为判断动词的意义和句法功能虚化,更多的意义都是由前一个音节负载,“是”继而成为词内成分,与其他单音节词结合成新的词,随着使用频率的提高,这种用法凝固了下来。

(三)词语双音节化发展趋势促动了“要是”的词汇化

古代汉语中,特别是先秦时期,词语是以单音节为主要形式。在西周、春秋时代以后,汉语词汇双音节词增加相当迅速[8]698。根据《现代汉语频率词典》(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的统计,双音节词语占词语总量的73.6%,《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所收录的词语中双音节词占综述的69.3%,双音节词无疑占据了主体地位。由于新词的产生大多是通过复合和派生的方式,而复合和派生产生的新词通常都是采用双音节的形式;随着时代的发展,新事物和新现象不断出现,音节数量有限,使得古代汉语中的单音节形式负担过重,造成大量的同音词,影响语言表达效果。基于以上两点原因,双音节或多音节必然是词语音节的发展趋势。语言是一种约定俗成的符号体系,不少语言学家会把语言看作是一种社会习惯。萨丕尔在《语言论》中指出,“语言是长期相沿的社会习惯的产物。”[9]词语的双音节化符合汉民族的语言心理和语言习惯,都是更喜欢简洁明快、韵律和谐的偶数音节,双音节词又更具稳定性。我们认为,词语的双音节化趋势又作为一种语言习惯反作用于词语的构造,词语双音节化的发展趋势也是“要是”词汇化的诱因。

四、现代汉语中“要”与“要是”的差异

“要”与“要是”既有相同的地方,也有不同之处。“要”和“要是”的语法位置都可以是主谓之间。例如:(19)“你要是不愿跟我过了,烦我了,你可以走。”(《给我顶住》王朔)(20)我们打的是一种锻炼智慧和狡黠的玩法,每个人扣着打出手中的牌然后告诉所有人自己打出的牌的点数,别人要是不信可以翻开其中的一张牌。(《玩的就是心跳》王朔)上述两个例子的“要是”都可以用“要”替换,意思不变。但是当假设连词在主语前时,就不能用“要”,只能用“要是”,因为“是”在主语前,假设的范围包含主体、行为动作和作用对象,“是”可以将假设的要素凝固成一个整体,我们一般会采用例(21)这种说法,而不会采用例(22)这样的说法。例如:(21)要是为了别人幸福需要我们忍受不幸,我们也在所不辞。(《顽主》王朔)(22)*要为了别人幸福需要我们忍受不幸,我们也在所不辞。另外,需要注意的一点是,在口语中,也会出现“要”在主语之前的用法,如“狗有什么可怕的,要我才不会怕呢!”“这道题太难做了,我不会做,要我姐姐就会做。”事实上,这只是一种口语的减缩现象,相当于“狗有什么可怕的,要是我,我就不会怕”“这道题太难做了,我不会做,要是我姐姐,她就会做”,可以看作是减缩复句。

五、结束语

本文讨论了“要是”的词汇化过程和动因,“要”发生虚化,动词义消失,又因“若”的假设义沾染到了“要”,“要”逐渐可以表假设义,由于“是”的演变虚化、语法化的类推机制作用和词语双音节化发展趋势,“要”与判断词“是”构成假设连词,现代汉语中“要是”和“要”的句法功能也不尽相同,“要”和“要是”的语法位置都可以是主谓之间,但是当假设连词在主语前时,就不能用“要”,只能用“要是”。语言现象纷繁复杂,现象的背后是理据性,通过深挖理据,可以更加深入地理解各种语言现象。

作者:王琳 单位: 黑龙江大学文学院 黑河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