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金文学的生态关怀

罗斯金文学的生态关怀

 

约翰•罗斯金(JohnRuskin,1819-1900)是英国维多利亚时期著名的作家、艺术家和社会评论家,但是他的博学从未让他平静,他在建筑艺术领域中的妙笔阔论堪称是一把直指社会道德的一把利剑,一声关照人性的呐喊。他痴迷于艺术,认真对待艺术,在论及有关艺术的问题时,又表达了他强烈的情感和深刻的思辨。罗斯金一生著述颇丰,但是在19世纪的伦敦,原本应当属于那个时代的精英人物的他却从未得到应有的器重,也由于他极其厌恶工业社会,以至于在他逝世后的一百多年时间里我们也很少读到过他的作品,但是他的思想却在一直影响着我们。现在已经出现了不少解读罗斯金作品和思想的文章,深入分析了对他在教育、艺术、社会经济、生态关怀等方面的观点。虽然“生态批评”(ecocriticism)这个词是1978年美国生态批评家鲁克尔特(WilliamRueckert)在他的《文学与生态学:一次生态批评实践》(LiteratureandEcology:AnExperimentinEcocriticism)一文中首次提出[1],虽然“生态”这个词汇关联到建筑实践也是近几十年的事情,但是其实早在19世纪,通过描述他最喜欢的哥特式建筑的整体风格和具体要素,罗斯金在《威尼斯之石》及其他一些作品中就都已经体现了他的生态主张和关怀。那么,罗斯金笔下的哥特式建筑到底包含了什么深刻的含义,与当下生态研究又有多少契合之处呢?   1推崇自然   在罗斯金的作品中,旷野,艺术,田园等都是对抗工业社会,挽回人心的希望。如果我们对这些毫无觉察,甚至认为这些都是消极的浪漫主义,那只是因为我们自己坚定不移地站在工业社会的立场上说话。时至今日,当地球的生态危机已经逼迫人们重新审视人类与自然的关系和人类自身的良性发展时,已经有人在大声呼唤:“生病的地球,惟有对主流价值观进行逆转,对经济优先进行革命,才有可能最后恢复健康。在这个意义上,世界必须再次倒转。”[2]而罗斯金当时就间接但前瞻性地表达了他希望“世界倒转”的想法,在比较“黑暗的中世纪”和他所处的时代时,他认为用“黑暗”来描述中世纪并不恰当,因为相反他们的时代才是光明的时代,而我们的时代是一个黑暗的时代……我们住的是用棕色砖墙建造的房子,穿的是棕色的外衣……总之,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比之前的任何时代都更加让人觉得可悲;这种可悲并非与我们是否高贵和深刻有关,而是因为愚昧和倦怠——精疲力竭、思维迟钝单调,心灵与身体的不安。[3]   罗斯金之所以推崇中世纪,是因为中世纪的手工生产的劳动环境中,工匠有发挥创造的自由,而"我们的时代是一个黑暗的时代",大工业的环境中,寓快乐于劳动的理想根本无法实现,工人们在他们的工作中无法发挥自己的创造力和能力。一个劳动者要创造出好的作品,必须要有好的材料和良好的环境,罗斯金在这里所指的环境,首先是劳动者眼中看到的自然环境,但是即使把比萨的哥特派设计者置于当时的自然环境,他们也无法设计出杰出的建筑作品。因为他们所看到的,正如《现代的制造业和设计》一文中指出的那样,“昔日让人无比快乐的小溪慢慢地渗进了一层又黑又厚的浮垢,稠乎乎的……远处正前方,在屋舍和小山之间,城市的锅炉持续不断地喷出大量的硫磺色的浓烟……烟云在寸草不生的荒地上空低低地盘绕;底部是粗大的烟囱,圈起烟云,烟囱当然不能用篱笆制成,而是由大量方形的石块垒成,像墓石一样,用铁铆合在一起”。[4]239   罗斯金在《哥特式的本质》中阐述的哥特式建筑的第三个特点即“自然”(naturalism),也就是“对自然的本身的热爱,并力图率真地再现自然本身,而不受技巧法则的束缚……一旦让工人自由地表现主题时,他就会放眼周围的自然,并努力以他的技艺,一定程度上精确地表现自然。”[5]哥特式建筑“自然”特点的其中一个重要含义就是对“植物的构成形态(formsofvegetation)的特殊喜爱”。而在罗斯金看来,如果一个国家追求的仅仅是物质的富足,并以此为乐,他们考虑的就只会是哪一块木头能成为最结实的横梁,哪一块木头能够生出最旺的火,而不可能花时间去欣赏一片叶子或者一朵花的形状——那些最自然的形状,因此现代的工人与自然是隔绝的,而这样的劳动环境也扼杀了工人的创造能力。哥特式建筑允许劳动者一定程度地精确表达他们周围的自然要素,而一定程度的精确恰恰与机械化的精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哥特式建筑一定程度上也是生命的表达,两者的共同点就在于其不完美,但在工业化的时代,机械制作代替了人的创作技巧,劳动的结果是单调刻板的线条和外形,这虽然大大提高了效率,减少了误差,但是这样的劳动过程却极大地扼杀了人自然的创造天性,抹杀了人在劳动创造中的快乐,在罗斯金看来这样的劳动是没有生命力的,劳动者在劳动的过程中并不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并不感到快乐,而是感到痛苦,所以,罗斯金在归纳哥特式建筑的特点中,第一个特点就是“野性”(savageness)。所谓野性,指得就是并不是每个细节都要按照严格的定式,这就给了劳动者自然表达的空间和充分想象和发挥其创造力的自由,而正是这种“野性”才是第一位的,才值得我们的尊重,所以“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演讲,所有的教育,所有的奖金,所有的艺术原则,倘若不能使你为你的工人们提供一个快乐良好的环境,都是没有用的。……但如果继续让他们处在无知的状态,处在痛苦的状态,生活在丑陋的事物中间,无论他们怎么做,他们都将生产出虚假的、粗俗的、无用的东西。”[4]241   2工业化进程中人的精神生态   鲁枢元在他的《生态批评的空间》中指出:“生态学研究应当意识到,人不仅仅是自然的存在,不仅仅是社会性的存在,人同时还是精神性的存在。因而,在自然生态与社会生态之外,还应当有“精神生态”的存在。”[6]而在罗斯金的笔下,却充满了以各种形形色色的“分离”为特征的异化劳动,工业化已经摧毁了以农业为主的经济模式,但更加让罗斯金痛心的是工业化同时也摧毁了人的精神生活,随处可见人思想与感情的分离,肉体与灵魂的分离。用罗斯金的话说就是“我们并不是在分工,而是在分人——人被分成了一个个片段——分解成了生命的碎片和细屑。”[7]而社会的进步不应该只是财富的积累和物质的丰富,社会进步的出发点和最终归宿都应该是人,不仅仅提高人的物质生活,更重要的是关注人的精神生态,正如海德格尔所说的“在真正欢乐而健朗的人类作品成长的地方,人一定能够从故乡大地的深处伸展到天穹。天穹在这里意味着:高空的自由空气,精神的敞开领域。”[8]在描述哥特式建筑的特点的同时,罗斯金实际上已经关注到了劳动者的精神生态,提出了“完整的人”的概念。#p#分页标题#e#   哥特式建筑的第二个特点是“多变”(changefulness)。哥特式建筑由于在设计和建筑形态上多变的特点大大鼓励了劳动者发挥他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而工业化时代的建筑形态大多雷同,工人们被要求不断重复完成一件固定的任务,“当代建筑可能会使那些建筑者们的精神失落,灵魂泯灭,他们用没有人性的重复劳动摧残着人们的心灵。”[9]相反,在哥特式建筑的建造过程中,劳动者的个人价值得到了充分的肯定和尊重,他们可以投入全身心的感情精心创作,而在他们留下的风格多变的痕迹,真正体现了他们不可抑制的生命力与创造力。一些看似怪异的雕刻和变化的图案都正体现了劳动者自由想象力得到无拘无束地发挥,正如罗斯金在《威尼斯之石》中阐述的那样,哥特式的建筑的任何一个部分都不是机械的模仿,或者严格遵守传统意义上的对称的产物,每一个部分都是体现了劳动者的创造:   这就是哥特式建筑的建筑者的主要美德之一,他们从不担心建筑外在的对称和统一会与他们所创作的价值和用途相矛盾。如果他们想要开一扇窗,他们就开一扇窗,如果想要一个房间,他们就增加一个房间,如果想要一堵撑墙,他们就建;他们完全不理会建筑外观已经给他们设定的标准,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大胆冲破规矩的限制非但不会破坏建筑的对称性,反而会为建筑的对称锦上添花。[10]179   而这样的劳动才是健康而道德的,这样的劳动者才是快乐而完整的。   哥特式建筑的另一个特点——“冗余”(Redundance)在罗斯金笔下也是真实、亲切而贴近生命的表达,是对大工业时期功利主义的反抗。工业化社会对“冗余”毫无感情可言,所有的建筑都是为了利润而建造,而为了获得更大的财富,每一处“毫无用处”的细节都不允许存在,罗斯金认为现代建筑的都是没有灵魂的,城市也只一个到处都能看到箱子形状的建筑群的地方,没有活力,没有生命力。而哥特式建筑体现的“冗余”允许劳动者关注建筑整体的美和与周围环境的和谐,而这些都建立在劳动者自己的判断和审美基础上,而不是机械重复制造一颗螺丝钉,最后竟连自己的头脑和心灵也失去了。哥特式建筑的伟大之处就在于让劳动者欣赏自然的美,同时也重新塑造了他们的对美的感受力,并给他们提供了自由创造美的空间,强调了建筑中的人性意义。罗斯金在《威尼斯之石》中提出正是哥特式建筑看似多余的修饰细节体现了一种自然美和生命美:   哥特式建筑的核心是更加崇高的趣味与对装饰细节的狂野的热爱:这是一种伟大的热情,感觉好像怎么做都不足以达到理想中的完整;这是一种无私的祭奠,宁愿在祭坛付出劳动而不求回报,也不愿意在集市上无所事事;最重要的是,这是一种源于自然,对完满和大量材料的富足的深刻同感。[10]207   在罗斯金看来,哥特式建筑所强调的野性、自然的价值观是对功利主义的反抗,也是对劳动者心智的释放,罗斯金认为这也是人类应对工业化造成的人的各种分离、心灵的空虚、劳动甚至人被机械化等问题的可能解决方法。   罗斯金对哥特式建筑的论述并不仅仅在于表达他想复兴哥特式建筑的愿望,更多地恰恰表达了他的忧虑,我们还能够重建拥有建造哥特式建筑的劳动者和能够欣赏哥特式建筑之美的社会吗?在这样的社会中,劳动者能够体会到劳动的快乐,自由发挥他们的智慧和想象,允许不精确、不完美的存在,他们的个人价值能够得到肯定。哥特式建筑实际上是对完整的人性的体现和颂扬,也是对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对人造成的异化的强烈抗议和呐喊。科技的发展和财富的积累并没有让人类更加幸福,相反,却造成了劳动者物质的贫困和心灵的贫乏,同时物质的富足也并不等同于幸福的社会。罗斯金一直关照人性,关注人的和谐发展,在他这里,对建筑的艺术批评和他的生态关怀是高度融合的,这种融合回应了当时工业化社会对人类社会的整体性与和谐发展的破坏的,也体现了他的生态忧患意识,他的这种回应和对人性的关注在今天仍然有积极的现实意义,也正是今天研究罗斯金的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