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拉日巴传的叙事结构

米拉日巴传的叙事结构

 

《米拉日巴传》全名为《显示解脱和成佛道路瑜伽自在大士米拉日巴尊者传》,是藏族历史上一部杰出的藏传佛教人物传记,由噶举派僧人桑杰坚赞创作于公元15世纪末,全书10余万字,分为颂辞、赞文、缘起、轮回世间大行之部、寂静涅槃大行之部、后记六部分,文本主体为轮回世间大行之部和寂静涅槃大行之部,叙述了米拉日巴一生的事迹。轮回世间大行之部共3章,叙述米拉日巴未出家前的世间凡俗事迹;寂静涅槃大行之部共9章,叙述米拉日巴出家后修道正果的事迹,为全书的重中之重。此书至目前有3种汉译版本,分别为王沂暖、张澄基、刘立千3人所译,本文使用刘立千翻译的版本作为研究文本。   目前,学术界对《米拉日巴传》的研究成果可谓十分丰富,研究角度呈现多样化态势,概括起来主要有以下几方面。第一,语言学角度。周炜在《藏语话语研究———关于〈米拉日巴传〉两种衔接手段的分析》中,从语篇语言学角度对《米拉日巴传》的语法衔接手段和词汇衔接手段进行了分析,认为这两种衔接手段都与藏族的语言习俗与藏传佛教某些特殊的观念有关[1]。第二,宗教学角度。郑生忠、江秀乐在其论文《论藏传佛教民间化的历史性转向及其意义———基于〈米拉日巴传〉的宗教学分析》中,运用马克思主义宗教学的理论和方法,论述了米拉日巴生活的时期,藏传佛教民间化的主要特征、历史意义[2]。第三,文学角度。廖光耀在《一个独具特色的文学形象———论〈米拉日巴传〉中的米拉日巴及其形象塑造》中,以文学的手法分析了米拉日巴形象塑造的成功,在于选取了具有积极意义的故事情节[3]。第四,历史文化学角度。张雪梅、秦伟在《〈米拉日巴传〉中的经济社会与宗教社会》中,分析了米拉日巴所处社会的经济和宗教状况[4]。第五,文献学角度。葛宏、塔娜在其论文《论少数民族文献的价值及资源共享—以藏族文学作品<米拉日巴传>为例》中,探讨了《米拉日巴传》的文学价值、语言史价值、文化和宗教方面的价值[5]。第六,历史学角度。攘卓在《〈米拉日巴传〉的作者———乳毕坚金》中考证了《米拉日巴传》的写作背景及《米拉日巴传》对米拉日巴本人声誉所产生的巨大影响,为本文提供了宝贵的参考资料[6]。   《米拉日巴传》以优美翔实的文字展现了米拉日巴这位伟大的佛教修行者从一名凡夫俗子走向解脱成佛的人生经历、心路历程,全书以倒叙形式开始,以米拉日巴的弟子热穹巴的一个梦为引子,引发出他对米拉日巴一生经历的追问。此书在叙事方式上有诸多耐人寻味之处,表层文字下面蕴涵着微妙的意旨。本文不同于前人学者的研究角度,将采用叙事学的阐释方法,从叙事结构、叙事方式、叙事视角、叙事策略四个方面来窥探此书隐藏在文字下面更为丰富的宗教世界。   一、叙事结构:基于佛教传入西藏的宏大背景下的微观叙事   根据《米拉日巴传》所述,米拉日巴出生于富庶之家,幼年生活富足,七岁时父亲因病去世,家产被叔父和姑姑谋夺,生活状况骤然改变,受尽苦难。于是,受母命学习巫术,向亲戚和乡人复仇。复仇成功后因受到良心谴责,誓要学习即身成佛的圣法,于是师从玛尔巴上师学习佛法,其间倍受考验与煎熬,终学得密法,在深山中闭关苦修多年,取得即身成就,广收弟子,弘传法门,成为噶举派第二代祖师。   纵观米拉日巴的经历,与佛教传入西藏的过程相比较,有其相似之处。佛教传入西藏的过程可分为三个阶段,一是前弘期。从公元7世纪松赞干布时期佛教开始传入西藏,此前西藏信奉本土原始宗教—苯教。藏王赤松德赞使佛教推行到民间,在藏地普及。二是朗达玛灭佛。自公元838年,朗达玛继赞普之位,开始了严酷的灭佛运动,佛教在藏地遭受了致命的打击。约百年间,佛教处于衰微状态,这段时期的西藏社会也政局不稳、战乱不断。三是后弘期。直至10世纪后期,随着西藏地区的稳定,佛教渐渐复兴起来,并成为西藏占据主要地位的宗教信仰,再未发生过动摇[7]。由此,我们将米拉日巴的人生经历比对佛教传入藏地的过程,将其人生也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幼年时的幸福生活(前弘期佛教顺利传入西藏);第二阶段,父亲去世后的凄惨生活,成年后学习巫术复仇,被乡人憎恶、驱赶(朗达玛灭佛);第三阶段,修成密法,弘法利生、受人崇拜,成为一代宗师(藏传佛教在后弘期的兴盛发展)。米拉日巴的人生如同佛教的传播,经历了相当曲折的过程,其间有顺境也有逆境,但最终会得到认同、崇拜、弘扬、传承。运用这种比较的方法有助于深化我们对这部作品宗教思想的解读,将米拉日巴的人生经历作为佛教传入西藏过程的一个缩影,在这种比较中发现,个人在成佛路上所遇到的各种考验与佛教在向外弘扬、传播时所遇到的各种磨难具有相似之处,宗教无论是从个人实修角度还是从整体传播角度看,其过程都充满了艰辛与曲折,由此,便会理解读者通过阅读这部作品对米拉日巴乃至整个佛教所产生的敬佩与崇拜之情。   相比于历史典籍中的宏大叙事,《米拉日巴传》属于微观叙事,叙述了米拉日巴的个人经历,但这经历是依托于一个宏大的历史背景,即藏传佛教的后弘时期。关于米拉日巴的生卒年,有几种不同说法。据刘立千先生考证,《青史》所载比较可靠,即生于1040年(庚辰年,即宋仁宗康定元年),卒于1123年(癸卯年,即宋徽宗宣和五年)。①当时的西藏社会刚刚稳定,藏传佛教进入后弘期,处于宗派兴起、广为弘传的时期,因此,当米拉日巴为自己的杀业感到后悔、惶恐时,就会想到学习佛法来弥补犯下的过错,才会拥有修行佛法的人生经历,试想如果此事发生在一个没有佛教或其他宗教的地区,即使想要以忏悔修行对治过往之罪业,恐怕也只能是空想和奢求,又何以会产生这样一位伟大的宗教修行者。   同样,如果没有宏大的社会舞台和历史因素,也不会有《米拉日巴传》这部伟大的著作。当时的西藏,虽然已经进入稳定发展期,但当年强大的吐蕃王朝早已分崩离析,过往的辉煌显赫已然成为历史回忆,当时的佛教,如同政局般不再统一,而是宗派林立,教派间互相争权夺利,为了一已之利,不惜大动干戈。米拉日巴传的作者桑杰坚赞不满当时教派间的诸多纷争,这些纷争看似是为了维护佛法,实则是为了经济利益和政治权力的斗争。于是,桑杰坚赞对这部传记赋予了自己的写作目的,这在《传记日月精要》的一段话中可以明白地看出,“那些情意积福,又没有功夫按照佛法规矩修持的国王、大臣、自诩为大人的官吏及普通百姓以及愿意修法,也有功夫正在修法,但遇到深奥关键就不会修,只被言词弄昏,使引导今生成佛的如意宝成为业力之下的自诩格西等人,只要看看尊者协巴多吉传,则会醒悟;那些贪恋于妙欲和今生的人,就会成为苦行者;那些好散逸懈怠者,就会变成一心修行者,那些怀疑今生成佛,认为此生不是潜修之时者,则会变成纯法的同法喻者,而相信具有真谛的圣法。”[8]桑杰坚赞希望此书能使人们以米拉日巴尊者为榜样,心向佛法,放弃世间物欲权力的争夺,最终走上解脱之路。#p#分页标题#e#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发现,《米拉日巴传》是依托于宏大历史背景下的微观叙事,这种叙事与当时复杂的社会背景、历史因素、宗教传承等紧密相关,不可分割,正是基于这种宏观背景,才会产生这部伟大的藏传佛教人物传记。   二、叙事方式:与佛经的问答式叙述相同   《米拉日巴传》以一问一答的对话方式展开全文,由米拉日巴的徒弟热穹巴发问,米拉日巴做出相应的回答。这种问答式的叙事方式多在轴心时代的经典中出现,如《论语》《柏拉图对话录》及佛教经典等。但《米拉日巴传》的问答方式不同于《论语》和《柏拉图对话录》,后者的问答交替频率较高,通常围绕一个问题展开对话,从而获得真理。《米拉日巴传》更多受到佛经影响,佛经中通常也是以弟子发问、释迦牟尼佛回答的方式展开,但佛的回答更像是一种讲述,长篇累牍、不厌其烦、反复论述,占据了文本的主要篇幅,而弟子的问题通常较为简短,只是起到承接与递进作用,简短而少量的出现在文本中。本文以经中之王《妙法莲华经》为例,与《米拉日巴传》比较看两者的相同之处,从而发现佛经叙事对《米拉日巴传》的影响。在《妙法莲华经》“序品第一”和“方便品第二”中讲述了佛说此经之缘起。佛与大比丘众说《无量义经》后,入于无量义处三昧,现种种神变相,弥勒菩萨见佛神变,于是发问:今者,世尊现神变相,以何因缘而有此瑞。从而引发诸弟子同发此问,引起佛的注意,于是佛回答:佛所成就第一稀有难解之法,惟佛与佛,乃能究尽诸法实相。四众听佛此言后未解疑,反而生出更多疑问,于是舍利弗继续问佛:世尊,何因何缘,殷勤称叹诸佛第一方便、甚深微妙、难解之法……惟愿世尊敷演斯事,世尊何故殷勤称叹甚深微妙难解之法。而后,佛对舍利弗说:止,止,不须复说,若说是事,一切世间诸天及人,皆当惊疑。舍利弗再三恳求:“惟愿说之,惟愿说之……”经过数次恳求,佛终于答应宣说妙法,于是开始了详细讲述,其间穿插了诸弟子的一些问话,但仍以佛的讲述为主[9]。   我们再看《米拉日巴传》是如何开始文本叙述的。在《米拉日巴传》的第三部分“缘起”中,讲述了米拉日巴的弟子热穹巴在禅修入定中,到了邬坚净土听不动佛说法,法会快结束时,不动佛说第二天要讲述更为殊胜的米拉日巴的经历,又听到长寿五仙女说请求讲述米拉日巴传记的,应该是米拉日巴的心传大弟子。于是,热穹巴在梦醒后认为这梦是对自己的启示,启发他应该亲自去请教米拉日巴的生平事迹。于是,热穹巴问米拉日巴:上师尊者大宝!过去诸佛,为利益众生,都曾宣说不可思议的十二大行历史,使世间佛法得以兴盛。德洛巴、那若巴、玛尔巴诸得道祖师,都曾亲自宣说其一生事迹,所以,现在方能度诸有缘化机登上成熟解脱之道。因此,尊者大宝,一为我等弟子们能生起欢喜心,二为摄授将来的有缘化机,三为度一切众生登上成熟解脱之道。今天,请你大发慈悲,将尊者大宝你的身世及一生事迹,为众宣说吧!米拉日巴听后,用几句话介绍了自己的身世经历,便推说:关于这方面,要是细说起来,其中既有很可泣之处,也有不少可笑之处,都有一番理由。但说这些没有多大意思,还是让我老朽安安闲闲地睡觉吧!热穹巴于是再次恳求米拉日巴讲述其经历事迹,其他在场信徒也苦苦哀求,米拉日巴才开始详细宣说自己的一生经历[10]。   比较《米拉日巴传》与《妙法莲华经》的叙事方式,都是以徒弟发问、师父回答的形式展开,而且发问不止一次,而是一而再、再而三,直到众人苦苦哀求,方为大家讲述。之所以叙述这种再三追问的过程,是为了体现众人求法之诚恳迫切,同时也间接体现了米拉日巴和释迦牟尼佛的谦虚与慈悲。佛不肯轻易说法,是因为他担心听法者对他将说之法产生怀疑,事实上也正如此,当他同意宣说妙法时,会中即有5000人等退座离席。而米拉日巴不肯轻易讲述自己的生平,则是因为此事是他个人经历,他认为不必到处向人宣说,以显示自己修行殊胜。但最后在众人恳求下,他们都同意讲述,则是因为不忍与慈悲。因此这种叙事方式,更加彰显了作为佛教教主的释迦牟尼与大成就者米拉日巴的美德,而这些品德也更加突出了其宗教领袖的身份和地位,由此强化了信徒读者①对他们的崇敬与爱戴。   三、叙事视角:第一人称为主,全知视角与限知视角交叉运用   叙事视角指叙述时观察故事的角度[11],通常分为全知视角与限知视角。《米拉日巴传》主要以第一人称进行叙事,从米拉日巴本人的视角出发来叙述其一生的经历。第一人称的叙事必然使视角受到局限,超出叙事者视角范围的事情我们就会不得而知,因此这是一种限知视角的叙述。在《米拉日巴传》中同样也有多变视角,即并非局限于米拉日巴本人的视角,有时会使用全知视角,展现出许多超出米拉日巴视角范围的细节与人物的心理活动,如玛尔巴、达梅玛等人出离于米拉日巴视线外的行为与心理活动,虽然米拉日巴本人不在场,但却仿佛上帝之眼无处不见,进行了超时空叙述。这样变换了视角的叙述,我们可以理解为米拉日巴对人生经历中未见但后来知晓部分的补充,即使他未亲身经历,但完全可以以知情者身份在讲述中使其圆满,这样可以使我们在阅读时窥见更多人的思想行为和心理状态,从而使人物性格更为丰富饱满,思想也更加深刻。同时,第一人称的内视角叙事②是限知叙述,但作者赋予米拉日巴全知的视角,也体现出作者眼中的米拉日巴神圣、超越的形象,无所不知、超乎常人,这样的形象与后文中得道后具有诸种神通的尊者形象极为一致,体现出作者叙事时寄予在米拉日巴身上,同时隐含在叙事视角使用中的宗教理想,即修行得道后,自然拥有超越常人之能力的神通,对于过往、现在、将来不知之事自然也通达知晓。   四、叙事策略:预述、平行叙事、道歌   《米拉日巴传》的叙事策略较为多样,本文提取三点颇有宗教意味的叙事策略,分别为预述、平行叙事、道歌。   (一)预述:预言与象征之梦、同梦预述,是指先于事件发生时刻的叙述。这种叙事策略为后面的事件发生埋下伏笔。在《米拉日巴传》中,预述通常是以梦的形式出现。弗洛伊德认为,梦“是一种充满含义的精神活动”[12],正因为充满含义,使得它拥有极大的解读空间。《米拉日巴传》中,总共叙述过九个梦境,这些梦境通常具有预兆性,预示未来将要发生的事件,且都变成了现实。这从叙事学角度看,是一种预述,通过梦境,使我们事先会猜测到后面将发生什么,既设置了悬念,也为后面的情节作了铺垫。#p#分页标题#e#   《米拉日巴传》中的梦都有预兆的作用。我们前述的热穹巴在入定中梦到不动佛说法和长寿五仙女的对话,就是预先告知听者米拉日巴已经取得了伟大的即身成就,使在场的热穹巴得到启示,深感有这样一位伟大的上师在身边,应当去了解并宣扬他的人生经历,为后世修行者提供榜样,激励其他信徒坚定地修行。另外,米拉日巴在外修行多年后,梦到了家里的房子破烂不堪,母亲去世,妹妹沦为乞丐流落他乡,家里的《宝积经》被雨淋坏。于是,他忧心忡忡地拜别上师,赶回家中,发现一切如他梦中景象。还有一些缘起的观察,也起到了预述的作用,通过神力预测占卜到某件事情未来的走向,如那若巴通过观察缘起,发现玛尔巴的法嗣不能长久,果然不久他的亲生儿子便去世了。   以上所举的梦境,都具有预述作用。在《米拉日巴传》中,还有一些梦,不仅起到预述作用,同时还有象征作用。弗洛姆认为,梦境与神话具有共同之处,即它们都是以象征的语言“写成”[13]。   米拉日巴的四根柱子之梦即是一个最具象征意味的梦。此梦是由于玛尔巴的儿子去世,在为他做周年祭供法会时,众弟子问到噶举派教化事业的前景如何,于是玛尔巴让弟子们等候梦兆。当各弟子禀告了自己的梦后,只有米拉日巴的梦得到了预言,就是四根柱子之梦。   梦见广阔的南瞻部洲的北方,耸立着雄奇的雪岭。雪峰高耸云霄,日月环绕峰顶。光明照彻虚空,山根遍及地垠。四方有河流奔泻,河水解除众生渴闷。河水流归大海,百花灿烂争妍。总的梦境是这样,向上师三世佛陈禀。还梦见雄伟的雪山东方,竖立有大柱直插云天。狮子在柱上抖擞,狮子的玉鬣丰满。雄狮四爪雄踞雪岭,巨眼威视蓝天。狮子盘桓在荒旷雪山,这梦境也陈禀于上师三世佛前。还梦见南方竖立有大柱,老虎在柱上威风凛然。虎身剑毛丰满。猛虎微笑了三次,伸四爪雄踞林苑。巨眼仰视天际,跳跃奔驰在林间。松杉郁郁连绵一片。这梦境也陈禀于上师三世佛前。还梦见西方竖立有大柱,大鹏在柱上盘旋。大鹏的羽翼丰满,鹏角高耸天际,鹏眼仰望银汉,展翅翱翔在云天。这梦境陈禀于上师三世佛前。还梦见北方竖立有大柱,灵鹫在柱上盘旋。灵鹫的羽翼丰满。鹫巢建筑在岩山之间,灵鹫养一鹫雏,禽类百鸟布满九天。鹫眼仰视天际,灵鹫翱翔云端。这梦境陈禀于上师三世佛前[14]。   玛尔巴听到这梦后,十分高兴,立刻准备了集轮会供,宣说这梦的含义。四根柱子分别象征他的四大心传弟子,四种野兽分别象征每个弟子的修行成就。狮子、猛虎、大鹏、灵鹫在藏传佛教的文化象征中都是吉祥的标志,同时他们代表着强者、力量,我们在许多文化的徽章中都能看到这些形象,代表着对力量的掌握和控制。这样的梦,其象征意义不言而喻。通过此梦,我们可以推测到玛尔巴所传法脉的未来情形,以及米拉日巴今后的修行成就,通过文本的推进以及参考史实资料,此梦的预言得到了印证,米拉日巴取得了殊胜的修行成就,玛尔巴的法嗣也得到了长久的延续。   《米拉日巴传》中还有一些梦更具神秘色彩,即同梦。所谓同梦,是指相同的梦出现在两个不同的人身上。同梦在叙事中增加了梦的神秘感,同时可以使梦的含义更加确定,使人相信其预兆必定是真实的。同梦在玛尔巴和其妻子达梅玛身上发生过,在米拉日巴寻访玛尔巴之前,玛尔巴就在梦中获得启示,得知将有上根弟子到来,即米拉日巴。同时,他的妻子达梅玛也做了个具有同样含义的梦,他更加确定梦的预兆,于是故意到地里干活,等待米拉日巴的到来。在这段叙事中,玛尔巴与达梅玛的梦,虽内容不完全一样,但含义都是相同的,都向他们预示着同一件事即将发生,于是梦的预兆就显得更加确定与真实。   无论是象征之梦还是同梦,抑或是只具有预兆意义的梦,在《米拉日巴传》中,它们都带着一种神秘主义的色彩出现,这种超自然的、与即将发生的现实相符的梦,无法以我们目前的科学技术加以解释,但从佛教徒看来,这些梦都起着一个作用,即神启的作用,或启示米拉日巴未来的修行成就,或启示其他事件的即将发生,这些梦也会使读者更加相信,米拉日巴成为一位伟大的宗教导师早已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尽管他历尽挫折与磨难,但仍不会阻碍他走上修行解脱之路,由此会激发读者对米拉日巴产生一种崇敬感与神圣感,也让我们明白,为何此书一经问世,米拉日巴在藏地迅速得到广泛认同和崇拜。根据攘卓《〈米拉日巴传〉的作者—乳毕坚金》①所述,在桑杰坚赞创作《米拉日巴传》之前,米拉日巴的名声也只是在卫藏的狭小范围内流传,或者在史学家和教派论师等少数学者中间流传,而在雪域西藏的僧俗男女中知道的人不多。但是,自桑杰坚赞撰著了《米拉日巴传》后,米拉日巴的名声遍满雪域大地的各个角落,家喻户晓,男女老少皆知,尤其是将传记和道歌汇编在一起后,其声望和社会地位与日俱增,成为不同教派的僧人们共同的榜样。自发地、轰轰烈烈地掀起了学习米拉日巴苦修精神的运动。米拉日巴便成为有声望的瑜伽行者和历史人物[15]。(二)平行叙事:填补了叙事中的空白所谓平行叙事,即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事物因相似或相反而构成某种平行现象,平行双方之间产生相互对应关系。它常常表现为相似或相反的两个(以上)人物或事件的对应出现。这种平行可以是两种人格范型的平行对峙,也可以是类似情节的平行,亦可以是结构形式上的平行。《米拉日巴传》中就有这种平行结构的叙述,某段叙述中隐含的情节,通过另一段类似情节的叙述而获得补充。在“寂静涅槃大行之部”第二章中,米拉日巴向玛尔巴求法,玛尔巴知道米拉日巴懂得咒术,于是让米拉日巴使用巫术对付自己的敌人,使那些与他作对的人在巫术中丧生。这段情节,会让人产生疑惑,佛教不是反对杀生吗,用巫术对付自己的敌人、使其丧生,会不会显得不慈悲,这与玛尔巴作为密宗大德的形象是否相悖,米拉日巴向玛尔巴拜师学法的目的是消除罪业、即身成佛,但玛尔巴指使他这样伤害人命,岂不是让人怀疑米拉日巴还能否学到成佛的方法?怀着这些疑问,我们继续阅读,仍在这一章中,讲到了米拉日巴向玛尔巴的弟子俄巴求法,于是俄巴对米拉日巴提出同样的要求,让他用咒术消灭自己的敌人,米拉日巴求法心切,虽不情愿但仍照做,在咒术成功后,他在荆棘丛下发现很多鸟儿的尸体,沿途到处都有鸟和老鼠的尸体。他把它们拾起,把雨衣和衣兜都装满了,堆在俄巴的面前,禀道:“上师大宝,这次我来是为了求法。然而得到的,除了造罪外,一无所获。请以慈悲照看我这个大罪人吧!”说完痛哭起来。俄巴对他说:“阿波吐勤,不要这样害怕。我们那若巴、弥勒巴祖师的法统,纵有大罪亦可用强制的方式成佛,有投掷一石而驱百鸟的教授。现在,凡被冰雹杀死的众生,未来往生于你成佛后的佛土,成为你的眷属上首。在未成佛前,我施法力,使它们不投生恶道。你应当高兴才是!你若不信,少时便知。”说着立即入定。出定后,弹了一下指头,那堆死尸都活了,突然站立起来。刹那之间,该在天上飞的一切飞禽都飞了,该在地上跑的一切走兽都跑了,一个个回到了各自的去处。看到这些,米拉日巴立刻变得很高兴,甚至想,如果死去的众生再多些,他们都会很满足的[16]。读到这里,联想起之前玛尔巴指使米拉日巴施咒的事,我们就会明白这背后的深意了。俄巴虽然让米拉日巴施咒杀死自己的敌人,但他有能力让死者复生。如果不让死者复生,那么依照那若巴的法统,他们将来都会往生到米拉日巴成佛的净土,在未成佛前,不会投生恶道,这反而是因祸得福,因此米拉日巴会想到因他施咒而死去的众生更多些就好了,这样他们就可以更快地成佛了。#p#分页标题#e#   由此,我们就会明白,玛尔巴的做法,从表面看来与佛法的慈悲为怀相悖,但其背后的深意在后文对俄巴同样行为的平行叙述中交待出来,弥补了之前叙述的空白。玛尔巴虽是指使徒弟使用恶咒杀死与自己为敌的人,但从佛教的角度看来,生命是无限轮回的,迟早都有一死,死后可能会再度投生人间,但如果作恶过多,就会投生三恶道。与玛尔巴为敌,即是与佛教僧侣为敌,从佛教的角度看,这是很大的罪过,死后很可能会投生到恶道,即使再投人胎,也不会享受福报,且会吃诸多恶果。米拉日巴的咒术虽杀死这些有罪之人,包括一些无辜的生命(即死于咒术中的飞禽走兽),但因其现在已是那若巴的法脉弟子,不再如从前杀生就是犯下重罪要受到恶果报应,现在死于他手的生命不仅不会再投生恶道,还会去往米拉日巴成佛的净土,得到更好的归宿,这看起来更像是一件功德。在佛教徒看来,这是极大的幸运,往生佛土意味着更快地成佛,意味着再不会投生恶道、受尽苦难,意味着将会在净土世界亲聆佛法、安乐修行,这是众多佛教徒毕生修行的理想。因此,便不会再对玛尔巴和俄巴的这种行为产生怀疑,甚至也会和米拉日巴产生同样的想法,即死去的众生再多些就更好了,他们都将因祸得福,将来往生净土。当然,如果读者不是佛教徒,自然不会相信这套说法,对玛尔巴和俄巴的做法可能还是会产生反感。因此,此处的平行叙事只会对信徒读者产生应有的效果。   (三)道歌:如同佛经中的偈颂   米拉日巴一生创作了大量的道歌,将深奥的宗教理论化为浅显易懂的歌词,同时抒发其赤诚的宗教情感,这些道歌感情真挚、言辞优美,在藏族社会广泛流传。《米拉日巴传》穿插了他创作的部分道歌,与其人生经历水乳交融、相得益彰,增添了传记的审美意蕴。我们将《米拉日巴传》与佛经相比较,会发现佛经中通常也会穿插许多偈颂,用以进一步表达人物的思想,这些偈颂与《米拉日巴传》中的道歌所起的作用基本相同,我们试比较一组来体会两者的相同之处。   《妙法莲华经》“方便品第二”中,舍利弗请求世尊宣说上法时,为了深切表达这一请求,说了一偈:无上两足尊,愿说第一法,我为佛长子,惟垂分别说。是会无量众,能敬信此法,佛已曾世世,教化如是等,皆一心合掌,欲听受佛语。我等千二百、及余求佛者,愿为此众故,惟垂分别说。是等闻此法,则生大欢喜[17]。   这段偈颂,是舍利弗为了宣说自己的请求而作,其实不说这段偈颂,所有人也都明白他的请求是何含义,但为了更清楚地表达请求世尊说法的心愿,表明自己和其他信徒求法心切,于是说出这段言辞恳切、文采斐然的偈颂,使人读之颇受感染。偈颂的语句用得极为讲究,其中“无上”“第一”“无量”等词,都是表达极致颂扬赞叹至无以复加程度之词,信徒读者读到这样的语句,怎会不在心中产生无上的崇敬与仰慕之情?再看《米拉日巴传》,在米拉日巴师从玛尔巴修行密法11个月后,玛尔巴问他的修行到了何种境地,得出了怎样的见解,米拉日巴先是唱了一首七支行①歌,作为讲述修行成果前的祷告表白。为在染众生示迹相,现出种种变化身,为清净眷属的化机们,主尊啊在显现的圆满报身密前致敬!用六十种梵音,各依自声宣说圣法,说了八万四千法门,在声响空寂不二的语密前致敬!在光明法身的虚空,没有迹相来遮障,普遍照亮所知境,在不变法身的意密前致敬!在法界清净的宫殿中,不变无我的大幻身,能生三世诸佛如来母,在大母无我女前致敬!你聚集的高足,和依教奉行的弟子群,以及一切眷属,我真诚无妄地敬礼!(一支)世间一切地方,存在的所有供养品,包括我的身体都供养你。(二支)我一一忏悔一切罪。(三支)我对一切福德俱生随喜。(四支)请你大转法轮,(五支)直至轮回未空时,请吉祥上师长住于世。(六支)愿以积聚的善,回向一切有情大众。(七支)”[18]   这段道歌,与之前引用的《妙法莲华经》中的偈颂很是相像。虽然因为翻译的原因,偈颂是文言体,而道歌是白话体,但我们看一下道歌中的语句,也是在极度地颂扬佛和上师,“种种”“一切”“所有”等词语,尤其是“一切”出现过四次,这些词语都是为了表明作为一名虔诚的佛教徒在认真修行后对佛与上师极尽崇拜之情和全身心的供奉之意。   《妙法莲华经》中的偈颂和《米拉日巴传》中的道歌还有很多首,表达的思想与情感也较为多样,不限于我们所列举这种,但形式与内容会有诸多相似之处,在此不一一列举。由此,我们可以推测,桑杰坚赞在创作《米拉日巴传》时,借鉴了佛经中偈颂的形式,将米拉日巴的道歌穿插于传记中,这样使读者在阅读传记时,既可以通过这些道歌加深对人物思想感情的理解与认同,同时会因这部传记与佛经叙事的相似,而对这部传记产生类似于对待佛经的那种宗教情感,即一种深切的崇敬和信赖。由此,使得这部传记在宗教信仰者心目中的分量如同佛经典籍般重要。可以说,道歌这种叙事策略的使用,为《米拉日巴传》成为一部经典之作画上了点睛之笔。   《米拉日巴传》已经被译为多种语言在世界范围内流传,米拉日巴也因此成为藏传佛教史上广为人知的一代宗师,一个历史人物因为一部传记而闻名于世,由此我们可以想像,这部传记具有多么强大的感染力、感召力!对于这样的文本进行分析,解析其深刻的宗教思想内涵,发现其内在意蕴和魅力,在我看来,是一项很有价值的工作。本文从叙事学角度,对《米拉日巴传》文本进行分析后,发现这部传记的确有其过人之处,在叙事结构、叙事方式、叙事视角、叙事策略等方面,都看似不着痕迹,实则暗藏玄机,我深深敬佩桑杰坚赞的写作功力,以如此生动而富有意味的叙事方式将一位伟大的宗教人物呈现在我们面前,让我们在欣赏文本的同时,为其曲折多难的人生经历和不屈不挠的修行精神所感动。这部伟大的传记,也因此而成为了藏族文学和藏传佛教史上一部不朽的经典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