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声川话剧《如影随形》舞台美术设计

赖声川话剧《如影随形》舞台美术设计

影的存在是基于现实的映射而存在,戏剧中的悲剧亦是现实生活中悲剧的缩影。在赖声川 2007 年的话剧作品《如影随形》中,失落的灵魂和真人如影随形,大胆的虚拟假想与现实的生活问题在舞台上碰撞,展现了赖声川对生活与死亡的深刻反思。全剧共 21 幕,是一个被幻想出来的隐形人 YEA讲述的两个家庭 6 个人的悲剧故事。剧情围绕艺术治疗师梦如的命案展开。渔产商人大桥因怀疑妻子梦如有婚外情而杀了梦如,他们的挚友祥哥和其妻子吉儿怀念着她并沉浸在悲痛之时,又得知大桥在日月潭饮弹自杀。紧接着,众人在回忆中协助警察追寻真相。在接受调查时,吉儿将“浩帆是谁”这个问题推向高潮,最终 YEA 向大桥的灵魂揭示:“当梦如需要一个名字作为她逃避的对象,她就从这位随机认识的阿汤先生身上得到了灵感。”梦如所谓的情人浩帆其实只是她故意塑造的,她这么做是希望犯错在先的大桥能够在乎他们的家庭,尝试在丈夫出轨、痛丧幼女后挽救夫妻关系,弥补对已经去世的小真真缺失的爱。“渔夫折了天使的翅膀,却忘记将翅膀还给天使”,舞台上的成年真真其实一直是处在从死亡至转世投胎前的“中阴身”状态,她是被父母忽略的折翼的天使,即使到了“堕落天使”机车行,也一直没能修好她的翅膀。故事开始就设置悬疑,真假、生死、虚实在舞台上交替讲述,随着剧情的发展,疑点被层层剖开,秘密在真相大白时刺痛人心。《如影随形》在舞美方面展现出许多巧妙的视觉创意:利用“实”的舞台布景协助讲述复杂的故事,并引导观众对虚幻时空进行想象;运用“虚”的光影烘托气氛,展现人物的心理与处境;通过“奇异”与“平凡”的服装设计体现人物的虚实,显示魂与人的区别。

一、用“实”的布景引导观众对虚幻时空的想象

此剧的多数场景都运用了现实生活中常见的物品进行布景。实物体现实景是戏剧普遍的布景手段,而运用实景作为媒介体现虚幻是十分少见的。在《如影随形》中,导演设置了一个特殊的地点———“堕落天使”机车行,这是修理天使坏掉翅膀的地方,也可以说是修理灵魂的地方。舞台上设计了一道门,这道门只有一些人可以进,因为“有些人的问题在车,而有些人的问题在其他地方”。当门第一次被推开,如教堂唱诗班圣洁的弥赛亚歌声便会响起,营造出这扇门后是净化心灵、抚平伤痕的天堂的感觉。随着剧情发展,这扇门在不同时间被一次又一次推开,来自天堂的歌声一次次响起,结合机车行老板 BOSS 意味深长的台词,观众对门后的世界愈发好奇……以实的道具为媒介,用音乐营造气氛,留给观众自由想象的空间,这便是《如影随形》中创作者用现实道具引发想象的手段。在第 17 幕 YEA 向大桥揭示浩帆身份的场景也用到这种方法。可移动的背景板和纯色大幕在灯光配合下,引发观众对剧情的想象与猜测。音乐停,舞台上白色背景板前摆着几张餐厅的桌椅,深蓝灯光渲染整个舞台,大桥坐在台右椅子上,茶餐厅老板阿汤从右后上。“阿汤啊,我要一碗及第粥。”大桥道,阿汤则擦桌子,然后突然情绪烦躁地按揉太阳穴并用抹布拍打桌子,随即坐下。结合深蓝的灯光,再根据后面的剧情,我们可知此时的阿汤先生听不到大桥说话,因为大桥已经成了“中阴身”,后面 YEA 的出现并与大桥对话更证实了这点。YEA 告诉大桥:“你不是在做梦,你现在处在中阴之中,这是死亡过后的一个过渡期,所以你看,没有人看得见你。”而大桥依然不信,接着YEA 吹泡泡让大桥看十天前发生的事。接着舞台后区灯光由蓝转变,上白下橙,渲染背景板后的大幕,前区蓝光亮度提高,此时舞台上背景板与大幕间的撞色瞬间吸引了观众的注意,看着具有现代感的现实大布景也给人轻松温暖的感觉,这正与此时大雄被骗子蒙骗时愉悦的内心情感一致。这一段通过实的舞台布景,加之灯光的协助,表现了 YEA 吹泡泡后同一地点时空的阴阳转变,也可以体现人物内心的情感的变化,引发观众对阴阳同台的人物间身份关系的想象。

二、用“虚”的光影体现虚幻感

在整部剧中,多个场景都使用了蓝色对舞台进行渲染。每当悲剧发生或是处于“中阴身”的人物出现时,舞台上的灯光就会由日光转为深蓝光,在烘托气氛的同时也体现了时空维度的转换。在观众处于明视觉条件下突然转向暗视觉条件时,人的生理特性也会使得观众产生略微的不适应与晕眩感,一种飘忽的虚幻也能贴合剧情给观众带来更好的观剧体验。在序幕中,舞台整体被深蓝色的环境光渲染,吹着萨克斯的音乐家和身着维多利亚风格白色长裙、撑着白阳伞的梦如的鬼魂在舞台上游荡,下场门地面流动侧光打出一束亮度不高的白光,在深蓝的环境中勾勒出梦如妩媚的身影。侧流光产生不在地面上留影的效果,又被称为无影光,对于此时处在“中阴身”状态的梦如再合适不过。YEA 即祥哥和吉儿的女儿露露的假想玩伴,也同样是不属于现实维度的人物。当背景音乐的萨克斯声戛然而止,YEA 出场,一块亮白的矩形光斑投射在垂直舞台面的背景板上,像一道虚无的门。YEA 带着天真纯洁的笑脸站在这冷白色的矩形光斑中间,就像站在这道虚无的门前的天使。YEA用轻松俏皮的语气道:“嗨,我的名字叫‘YEA’,就是那个‘YEA’(做 V 字手型)。这个故事由我来说我不知道合不合适。因为我是隐形的,我不是说隐形有什么了不起,这里很多人都是隐形的。我只是觉得可以隐形的看世界,看着事情的来来往往,因因缘缘,其实还挺有趣的。”这段台词引出了佛教文化中所谓的“中阴身”。此时通过灯光的亮度对比、光斑形状的松散对比,明确地拉开了场上三人的人物主次。序幕的舞台没有稀碎的布景,完全运用简洁大气的灯光把控虚实,将人一丝丝地从最开始的虚幻中抽离开,使观众可以更加理性地看待接下来这场疯狂的悲剧。在剧场中,观众的体感、状态都是虚的,如何控制这“虚”,调度观众的观剧感受也成了舞美设计者需要考虑的问题。第 9 幕中,死后处在“中阴身”状态的大桥与女儿真真见面时,舞台被深蓝的光晕染,十分昏暗,大桥立于下场门真真的床边。此时的大桥以为自己还没有死,只是在做梦,但真真则开始给大桥讲述过去的一些故事。萨克斯声缓缓响起,灯光聚焦在上场门椅子上,台右灯暗,背景墙缓慢右移,电影院场景出现在上场门,梦如在座椅间徘徊。至此,观众都会非常迷惑台上到底孰生孰死,甚至会动摇之前心中肯定的真相,而舞台上深蓝的光一直都是暗示。一直处于暗视觉状态下的观众会变得昏昏沉沉,而上场门亮起的白光会立刻将昏沉打破,让人投入梦如婚前的故事。灯光颜色与亮度随着剧情而变化,让观众既有沉浸的体验又留有思考的空间。在第 16 幕吉儿在梦如的工作室向警察吐露真相时的场景,众人仿佛异样地重现第三幕。而这一模一样的场景在不同灯影作用之下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熟悉又陌生。第 3 幕中,梦如工作室中的吉儿在接受警察询问时沉浸在梦如去世的悲伤里,小心翼翼,不愿提起浩帆与梦如间的事情,状态就像常人失去好友的那份感觉。而对比第 16 幕,舞台被灯光染成深蓝,一层纱幕隔在演员与观众之间,此景一出,观众立刻就能感受到些许诡异。纱幕那一面的吉儿,一副醉态,瘫坐在椅子上与警察嬉笑,这显然与她之前贤妻良母、小心拘谨的形象不符。灯光带领观众进入了吉儿的另一个世界,一个不属于现实的世界。此时舞台上三人的影子映在后幕上,他们好像都摆脱了身份,在舞台上起舞,用愉悦的语调说出了惊人的内容。就在吉儿处在虚幻中,幻想自己逃离现实,并大喊自己与浩帆发生关系,戏剧达到高潮时,背景音乐戛然而止。一通电话打破寂静,舞台渐亮,回归现实世界。吉儿接通电话:“喂?嗯,没有啊。我在梦如这边,我一个人想一些事情。对,我爱你。哦,我有买你最爱吃的那个葱油饼哦。嗯。”她变回了现实中的贤妻良母。短时间内戏剧发生强烈转折,并利用光影让观众沉浸戏中跟随剧中人物在虚幻与现实中跳跃。

三、用“奇异”与“平凡”的服装体现人物虚实

在开场时最先出现的梦如和 YEA 都是不在世的人。YEA 声音清脆,语言俏皮可爱,红色的短发与造型奇特的白色短上衣与短裙,看起来便不似常人。她的上衣像是一条拘束着身体的绷带,缠住她的脖子,紧紧裹住她的上身但又露出了肚脐,看起来有些叛逆。一旁的梦如身着略显浮夸的维多利亚式的白色长纱裙,撑着白色的蕾丝阳伞在舞台上徘徊,她体态优雅,神色哀伤,在深蓝渲染的表演空间中宛如深夜中的白色幽灵。梦如的这身白色长裙正是 13 幕中大桥、梦如、真真一家三口准备在日本拍家庭照时所穿的衣服,这身造型与她平日贤淑朴素的穿着形成了强烈反差,而没有拍成这张全家照成了梦如生前的遗憾。剧中还有一个重要角色,即堕落天使机车行的老板 BOSS,他的一头脏辫,一副形状酷炫的黑色墨镜遮住面部,一件貂皮背心内搭彩色长袖,整体造型狂野奇特。他可以帮心灵受伤的人摆脱痛苦,他可以收留真真的亡魂,他还对死去的大桥进行佛法开悟:“死亡已经降临,但你无需害怕,这只是另外一场梦,你会看到很多景象,听见很多声音,但你必须醒过来,你必须了解你所做过的一切,并放下这一切”。赖声川试图通过 BOSS 这一人物形象表达佛学思想,所以赋予了他如同人间佛教上师的人物特性。而祥哥、吉儿、露露、警察等人物则一直穿着符合他们身份的日常服装。祥哥穿着蓝色衬衫黑色西裤,系着领带正如普通生意人一样,到了中年拥有算是成功的事业和完美家庭,便开始过循规蹈矩的生活。吉儿则身着彩色风衣,系着腰带,踩着高跟鞋,一头精致的中短卷发看起来很干练。话剧第 1 幕便是在祥哥、吉儿夫妇的日常生活开启的,他们的晚饭是昨天剩下的鸡,冰箱里也没有饮料了,露露不愿在家吃还被父母责备,家中气氛低沉。他们一家整日应付烦闷的工作学习,祥哥与吉儿甚至搞错了露露的年级,忽视了女儿露露的情感与心理健康,但嘴上依然说自己很爱自己的家人,很关心露露,但面对生活的压迫,他们也没有反抗或改变,而是选择顺应与妥协,这正是碌碌世人的代表。正如 BOSS 所说的“我们都忘记我们自己是谁了,所以才会这样漫无目的的漂浮着。”“人生中的在乎和不在乎, 看到与看不到, 最重要的是, 忙碌了一阵的事情最后一场空, 可能你认为不在乎或不存在的事情, 隐隐约约一直在你身边”,①赖声川曾用这句话来解读《如影随行》。这部作品虽不如《暗恋桃花源》为人所熟知,也不及《如梦之梦》那般史诗级的浩荡,但它“虚”与“实”相映的舞美制作与独特叙事的完美结合,深刻体现了赖声川戏剧特有的禅学意味,给观众留下了与其他作品不同的印象.

作者:胡海琳 刘欣 单位:上海戏剧学院舞台美术系 上海体育学院艺术与传媒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