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排苗族木文化研究

五排苗族木文化研究

摘要:

木是人类早期生存的倚靠,随着社会的进步,人类社会的发展,其文化内涵也不断丰富。受自然生存环境的影响,五排苗族无论是在生产生活还是在精神生活层面,对木的使用和记载都极为普遍,木已经成为苗族人生活的一部分。

关键词:

五排苗族;木文化;象征

在人类社会早期,我们的先祖多数生活在气候温暖、丛林密布的环境中,他们与森林朝夕相伴,在此背景下,人们对于木便有了难以言喻的特殊情结。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客观事物的变化以及人们对于现实世界认识的进步,“木”的词义扩大,木文化内涵也不断丰富。木的本义是“树,木本植物的通称”,也指代树的组成部分。而后,随着人们对于木制器具使用的增多,根据“构成某物体的材料代该物体”的指代原则,木,也代指木制品。至汉代,阴阳五行学说兴起后,木的词义得到了进一步丰富。木除了指树木、木制品等实在之木以外,也特指具有木的特征的存在,即木行。在人类学、民俗学领域,文化是一个永恒的话题。根据前人对文化的定义,其实所谓木文化指的就是“人类在长期对森林和树木依存和利用的过程中,产生、创造、积累的相关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总和”。五排苗族居住于广西资源县西南方,五排是车田、两水、河口三个少数民族乡的统称。春秋战国时期为楚国地域,秦时属零陵县地域。此境内有河流名为五排河,是柳江支流之一,流经三个少数民族乡后,一路西去,最后注入珠江。五排河作为资源县第二大河,在境内长51.03公里,流域面积548.5平方公里[1]。苗族是五排河流域内第一大少数民族,迁入时间早于汉族和瑶族,其自称为“本地人”,并称后迁入的汉族人为“客边人”。此流域内的苗族多为明洪武年间自湖南城步迁入,“明洪武年间,由于战乱,部分城步苗族迁入五排地区。”[2]五排苗族属青衣苗,其迁徙路线大致为:江西(吉安府)———湖南(城步)———广西(五排),是典型的山地农耕民族。五排苗族的木文化情结极具代表性,因为深处林区,他们对于比人类更长寿的树木天生怀有敬畏感,他们崇拜树木,并通过与树结亲的各种信仰以及各种象征仪式事象,强化了把树木的生命和人类的生命视为一体的倾向。而在对于木制品的使用中,在想象作用力下,相关禁忌行为也得以生根发芽。另一方面,受风水信仰的影响,他们利用树木进行各种风水操弄,以求获得更好的人居环境。

一、物质层面的苗族木文化

身处山区,五排苗族的生活与木息息相关。在解放前的很长一段时间,五排苗族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穿的衣服是自己纺织,并利用有色植物染色。棕树的皮剥下来后可加工制作蓑衣、毡被。正所谓“靠山吃山”,五排河流域的植物种类繁多,可供食用的亦非常丰富。如拐枣等野生果类,不仅为人们的生活提供了基础保障,也丰富了人们的饮食结构。传统的苗族房屋大多为四排三开间的木瓦结构建筑,正屋两边有一头横屋的,也有两头横屋的,房顶一般盖瓦,也有盖杉树皮的。少部分苗族喜欢居住半边吊脚楼房,楼下是圈猪、牛和作厕所的场所,楼上作生活起居之用。在木结构建筑中,门槛虽不起眼,但意义非凡,且产生了众多禁忌行为。如:未婚少女不能徒手抓茶叶和盐过门槛;给小孩子喂食不能隔着门槛;只穿一只鞋亦不能跨过门槛;小孩子及未婚少女不能久立于在门槛上。而在日常生活中,苗族人民对木制品的使用也是极为普遍的。如用于挑水的木桶;休息所用的木凳;用于装柴刀的刀鞘;用于舂辣椒的木臼;用于装东西的木柜;用于锯东西的木锯柄;喂猪的猪槽;用来篜酒和蒸饭的木篜子;便于上下的木梯;舀水的木瓢;舀饭的木勺;拉东西用的木板车。此外还有木制的水缸、蓄水木槽、木碓、木柜、木尺、称杆、谷桶等。即便是这些普通常见的生活用具,人们也对其存有敬畏之心,绝不随意踩踏。

二、木在苗族社会生活中的文化表述

在人类漫长的社会发展历程当中,树木与人类息息相关。一方面,木为人类提供了栖身之所,使人类免受野兽及风雨的侵犯;另一方面,树木特有的形态特征及习性激发了人们无穷的想象,从而产生了恐惧、崇拜等情感。“假如人类有四百万年的历史,那么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时间是靠狩猎和采集为生的。”[3]摩尔根把人类创造食物资源的方法称之为“生存技术”,并深信生存技术之于人类社会的文明进程是密不可分的。五排苗族和世界上许多的族群一样,曾经一度把森林作为他们的避难所和家园。在五排苗族流传的口头文学样式中,它们以特殊的文化记忆方式提醒着我们:五排苗族在未能通过梯田耕作获得稳定食物供给前,曾经历了采集渔猎等方式来满足生存需要。而在通过采集获取食物的年代,五排苗族的先民们认为树木是和人一样的,有知觉、有思想、能够对人类社会产生影响。

(一)民间传说中的木

五排苗族村寨多位于五排河沿岸的崇山峻岭之中,苗族人在与木的长期接触及互动当中,赋予了树木以生命、灵魂,编织了许多美丽传说。在五排苗族的家庭结构中,子女成家后一般都会分家,成立新的小家庭。所以在他们的想象中,树木也和人一样,会分家。五排苗族认为,现在的杉树、马尾杉、小叶松柏等树种本来就是一家。但后来因为家庭矛盾,导致相互之间争斗不止,家庭不睦。后在鲁班仙神的调解下,独立门户,从此各司其职①。对于树木的自然生长特点,他们也有自己的见解。杉树的树心干燥易燃,那是因为杉树听错了龙子的敕封,把“放心长”听成了“干心长”。松树只能通过种子繁殖,是因为松树得罪了吕洞宾。吕洞宾恼羞成怒下让松树断子绝孙,醒悟后,为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便让松树飞子发根。

(二)仪式中的木

五排苗族的木文化情结不仅表现在日常生活中,也潜藏于民众的意识深处。五排苗族的家屋观念很强,其居住之所多为木结构建筑。房梁也称为“龙木”,是木结构建筑中的核心,从取材到落成,每一步都必须经过精心的考量。择梁树,其要求:一是生长在大路上方,枝叶茂密,树干直挺不断梢;二是发有幼苗,意寓“儿孙绕膝”;三是忌有蚂蚁及挂过胞衣②。梁树选中后则组织人员砍伐,参与砍伐梁树的人必须是有福之人,梁树倒下的方位亦有要求,只能向上,且不得落地[4]。梁树抬回主家后,则由木工师傅进行打造。而后便是择吉时进行上梁仪式。上梁仪式的顺序为“迎梁———停梁———出梁———染梁———包梁———钉梁———宴梁———开口梁———缠梁———上梁———贺梁———判梁———敬梁———进财”,每一步骤均配以仪式歌。通过仪式后,梁木才会龙气萦绕,庇护主家。五排苗族笃信人出生时的时间配置掌控着此人的命运,按照阴阳五行理论,由出生年份、时辰所定的“八字”因其天干地支的组合不同而代表不同的性质,这就是所谓的“命相”。命相按五行分为:木命、水命、土命、金命、火命。五行缺木,则令其认大树为干亲,借助大树的力量来增强自身的木行属性,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此为寄干亲。若子女命相与父母命相相克,但与木相生时,则寄名与大树。从名义上彻底斩断孩子与父母的亲属关系,只称呼亲生父母为叔叔或婶婶,成为大树的子女,是为寄名。寄干亲与寄名在仪式过程中并无二致,除了目的不一样外,主要的区别就在于举行认亲仪式后,对父母的称呼是否改变。

(三)风水实践中的木

五排苗族受风水信仰的影响较大。在其风水理念当中,木作为五行之一,属东方,有生气,是生命力的源泉。故建寨、起房、墓葬无不讲究风水之效用,五行之木抽象无形,所以常需要借助有形之木来实现其作用力。水口树、后龙山林、坟山树和家屋树,既是景观树,也是风水实践的产物。水口树多为香樟树和马尾杉,其中马尾杉别称也作“赶龙杉”,可汇集龙气。村寨背靠的山为后龙山,苗人们认为那是青龙的化身,山上草木为龙之鳞,故一草一木不得损毁。五排苗族喜植绿树于祖先坟茔两侧,谓之坟山树,多为小叶松柏、四季青等常绿之树。其中小叶松柏为最佳,别名为“牵龙杉”,有牵引龙气的作用。家屋在五排苗族日常活动的场所。在其心目中极为神圣,家屋旁种什么树大有讲究。门前喜植冬青,因为冬青可避火;桃、李、梨等果树则不能种植于家屋的正前方,因为易招惹精怪;门前树木则不能高过房屋的房梁;还有就是不能种植马尾杉、香樟、松柏等树在家屋的周边。究其原因,还是怕这些树木会对房屋产生影响,损其龙气,败其家运。五排苗族所认可的“龙气”,指的便是木行所指代的生气。村寨、家屋有生气护佑,人们便可安居乐业。墓地有生气,祖灵才能保佑后人。

三、木文化内涵及其象征意义

在五排苗族社会中,木文化不仅外显于故事传说、仪式禁忌、风水操弄当中,更多则是内隐的,作为一种文化符号所象征的意义。“象征文化的存在及其表意方式具有普遍性,凡有人类的地方,不分种族、时间和地区就有象征文化。……不包括象征文化理解的文化认识将是不完整的,没有象征文化理解的文化解释往往是浅表性的,甚至是错误的。借助象征视角,可以帮助我们由表及里,完成从现象到本义的认识过程。从而完整认识文化的全部涵义”[5]木在五排苗族社会中作为一种象征,它首先是物质化的,人们看得见,摸得着,以多种方式加以利用;而另一方面,它又是抽象的,展现了五排苗族在思维方式、意识形态等精神层面的内涵。

(一)强盛生命力和生殖力的象征

朱天顺在《中国古代宗教初探》中说:“现代和原始社会时期,人们崇拜大树、古木,在迷信思想上有共同的地方,即崇拜生命力和繁殖能力。人和动物一代一代死去,可是有些植物活了几百几千年还没有死……人们崇拜这种超人的力量。”[7]正因为树木具有超强生命力,所以人们常常试图借助这种神秘力量去征服自然,延续生命。后龙山林、水口林、家屋树、坟山树的选择实质均源于神树崇拜以及对于好的人居环境的追求。让孩子与四季常青之树结为干亲,选择枝繁叶茂的大树作为梁树,这些实质上都是对于树木强盛生命力的崇拜,树木象征着强盛的生命力和生殖力。在五排苗民的认知当中,树木和人类一样,有着生命和思维。受此认知的影响,人们也把自己对理想人生的标准投射到树木身上,把树木当作一个生命体来对待。作为房屋建筑核心的梁木,必须要求生命力旺盛,长相好,位置好,有后代,这些实质上就是五排苗人自己一直追寻的理想人生。树木在作为寄干亲以及寄名的载体时,人们对其要求亦是如此。只有那些生命力旺盛,不落叶的大树才能成为人们敬仰的对象。五排苗民对于树木的评判标准及仪式行为,实质上是他们追求:健康长寿、安居乐业、子孙昌盛、幸福美满生活理想的写照。

(二)难关、界限、危险的象征

五排苗民对于木制品的使用是十分平常的,在各种生活用具中,木制品的木料反映了主人的身份地位及财富程度。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而言,木制品是身份地位以及财富的象征。而在关于木制品的一些禁忌中,则反映了五排苗族潜藏于深处的传统观念。禁忌是先人们对于超自然力量或迷信观念所采取的一种消极性防范措施。神圣的、不洁的、危险的事物是禁忌产生的基础。跨越门槛,在五排苗族看来是充满危险的行径。门槛,横伏于门口,是内外区域的分界线,也是阴阳两界的象征。小孩只穿一只鞋迈过门槛抑或隔着门槛给孩子喂饭都是十分危险的行为。因为小孩在12岁以前,其魂魄是不稳定的,很容易迷路,这样危险的行为会导致小孩的魂魄找不到回家的路,失魂的结果就是生病甚至夭折。于未生育的女子而言,门槛则有着更深刻的含义。门槛在苗语的表达当中,意寓着难关。未生育的女子直接用手抓盐或者茶叶跨过门槛,那么就很可能会在以后生育的过程中遭遇难产。幼儿以及未生育的女子,在苗族社群当中,均属于弱势群体。人们让幼儿及未生育女子遵守这些禁忌规范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他们。医疗水平的落后则是此类禁忌产生的主要原因。在有限的医疗条件下,幼儿的长成以及女子的生产,所面临的危险是远大于其他人的。为了最大程度地降低风险,保护幼儿及需面临生育女子的安全,门槛禁忌应运而生。此类禁忌行为的背后,反映了五排苗民对于弱势群体的关爱。

(三)生气的象征

“气”是风水学中最神秘、最核心的部分。五排苗族受理气派的影响较深,极为关注“龙气”的作用力。在风水实践当中,理想生存环境认为应该是“藏风”、“得水”、“乘生气”的。木行所属灵兽为苍龙,木是“龙气”聚集的基础,五排苗族所信仰的“龙气”指的就是木行所象征的“生气”。“巫术断定,一切具有人格的对象,无论是人或神,最终总是从属于那些控制着一切的非人力量。任何人只要懂得用适当的仪式和咒语来巧妙地操纵这种力量,他就能够继续利用它。”[8]五排苗族认为人和自然是能够相互感应的,通过人为的配置和改造即可实现人与生存空间的和谐与平衡。“龙气”缥缈无形,所以就需要借助有形之木来实现其作用力,达到天人和谐。在房屋建筑中,杉树被请回来做栋梁,经过一番仪式后,它便有了汇聚龙气的功能,使家屋笼罩于龙气之中。在祖先坟茔两旁种植小叶松柏,让小叶松柏将龙气牵引至此处,坟茔受龙气保护,祖先便能安眠,并最大程度地护佑后人。后龙山林严禁砍伐、放牧和损毁,目的正是为了保障龙气能源源不断地恩泽村寨。水口林则可将那些乱窜的龙气汇集起来,使村寨免受侵害。历史上,苗族多次迁徙,翻山越岭,颠沛流离,这也让他们在内心深处更为渴望安定幸福的生活。所以不论是后龙山林、水口林、家屋树抑或坟山树,其目的都是为了得到所谓“龙气”的护佑。从空间位置上而言,这些风水林和景观树,在美化环境的同时也为村寨、家屋以及墓地建立起了一道天然屏障。这道由树木以及抽象的木行生气所组成的天然屏障,世代护佑着五排苗民。可见,木行文化的作用还是以争取更好的生存条件为主。五排苗族对于风水的实践反映了其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也展现了其敢于与自然力争的精神。

四、结语

在漫长的岁月里,每一个民族都用自己的智慧创造了独特的民族文化,这些传统的民族文化是各个民族不可多得的财富。五排苗族自湖南城步迁入,世居于五排河流域,在当地独特的自然地理环境下创造了独具特色的民族文化,而木文化正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作为自然生长的树木,它是建筑用材,也是五排苗族寄予希望,趋吉纳福的载体;作为木制品,它为五排苗族的生活提供了便利,也是坎坷、难关的象征,为五排苗民所敬畏;作为五行之木,它联结有形之树木,创造生气,给五排苗民提供庇护。木文化反映了五排苗族独特的认知,而随着时代的发展,五排苗族木文化也发生了相应的变迁。杆栏式的木房子,木质器具越来越少,以木为主的民俗信仰也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这对于传统木文化保护传承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所以,如何保护五排苗族木文化,并对木文化进行重构,这是我们当下应该予以重视的问题。

作者:潘雪枚 单位: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注释:

①资料搜集于2016年2月16日。受访者:潘必坤,男,苗族。资源县车田苗族乡龙塘村村民。访谈地点:车田苗族乡龙塘村牛栏头。

②新生儿的胎衣,五排地区苗族有将新生儿胎衣藏于大树上的风俗。

参考文献:

[1]资源县志[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98:65.

[2]张弛.城步苗族山歌述略[J].邵阳学院学报,2013(3).

[3]汪宁生.文化人类学调查———正确认识社会的方法[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6:62.

[5]粟力宏.资源县少数民族概况[M].桂林:漓江出版社,2012:28.

[6]居阅时,瞿明安.中国象征文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24.

[7]朱天顺.中国古代宗教初探[M].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56.

[8]詹.弗雷泽,刘魁立.金枝精要———巫术与宗教之研究[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