耻蕴含的生态女性意识

耻蕴含的生态女性意识

 

2003年南非当代著名作家J.M.库切凭借《耻》荣获诺贝尔文学奖。近年来,国内外学者从不同的视角对其进行了解读,认为这部作品主要揭示了新旧交替时期发生在南非大地上的各色人种之间的问题,并反映了作者对殖民主义所造成的后果的深切忧思与无奈。①但是,库切作品中的叙述声音存在着女性化的倾向,他“可能是我们的传统中所产生的第一位蓄意使自己具有女性身份的作家。”②《耻》中蕴含着一个重要的与女性相关的主题,即库切通过人与自然、男性与女性之间和谐共处关系的构建,表现出了强烈的生态女性意识。1974年法国女性主义学者奥波尼发表《女权主义或死亡》和《生态女性主义:革命或变化》两部作品,首次提出了生态女性主义这一术语。与后现代女性主义认为性别是社会建构的产物的观点不同,生态女性主义着重关注女性和自然的紧密联系,从女性与自然的渊源出发,批判启蒙时期形成的二元思维方式、价值等级观念和统治的逻辑,其宗旨在于揭示在人类思想领域和社会结构中统治妇女与统治自然之间的密切关系,反对各种形式的统治和压迫。因而,生态女性主义一方面要求摆脱人类中心主义,建立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关系,以促进协调发展;另一方面,提出要尊重性别差异,解构和颠覆男权中心主义,以改变妇女长久以来受压制,被边缘化的从属地位。   一、父权制语境下的女性与自然   生态女性主义认为:西方文化在贬低自然和贬低女人之间存在着某种历史性的、象征性的和政治的关系,③并且指出这一切都是西方父权制所造成的,而且“父权制二元对立思维传统将作为自然的有机部分的人的身体从自然中分离出来,并且将妇女与自然同处于被男人虐待的地位”,④因此,男性对待女性的方式与对待自然的方式其十分相似,“即把二者皆视为可掠夺、占有的资源”。④殖民时期的南非是一个崇拜男性的父权制社会。在《耻》这部作品中,库切通过对男主人公卢里与众多女性的交往以及他对待女性的态度和方式刻画出了被边缘化的女性。大学教授卢里是大多数南非白人的典型,他表面上接受白人已经失势的现实,可内心却对种族隔离时代念念不忘。作为一个昔日强权的“男权”个体,他习惯了具有征服感的“男性”身份。在与妓女索拉娅的交往中,他得到了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满足。他觉得她既平静又温顺,令自己心满意足;他希望她在能由自己支配的时间里来看他,但待的时间绝不要超过第二天天亮;他不喜欢索拉娅涂朱红的唇膏与深深的眼影。卢里的男权思想同样反映在他与学生梅拉妮的关系中。他让梅拉妮与他过一夜只因为他认为她应当这么做,因为“女人的美丽并不属于她们自己,那是她带给这个世界的恩惠的一部分,女人有责任与别人分享这美丽”。   而以人类为中心的社会,则总是带着征服、控制、改造和利用自然的思想。自然被视为没有发言权的他者和被征服与统治的对象。在小说中,库切对自然的他者地位的关注主要表现在小说的性主题及人们对动物生存状况的漠视。性属于人的自然本性,但卢里的性经历却导致了他与现实生活秩序的脱轨。他的遭遇源于他无视世俗生活对性的限制,比如年龄和地位的平等,身体状况的平等。他对调查委员会想把自己“阉割”掉的不买账恰恰说明现代社会对于性和爱欲有一套规范的权利机制,而且这一套规范的权利机制已经被官僚化,它以人类保护者的面目出现,实则冷漠地站到人性的对面。生态女性主义认为万物是没有等级的,但在人类社会中,“它们(狗)成了人类家具的一部分,是报警系统的一部分。它们尊敬我们,把我们当神来对待,但我们对它们的回报却是把他们当东西……羊并不能主宰自己,它们的生命并不掌握在自己手里。它们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要让人享用,身上的每一部分都是如此:肉是给人吃的,骨头是给人粉碎之后做家禽饲料的。”于人类而言,自然属于不同的层次,它没有地位,它只是人类为了实现其经济利益而使用的对象。   二、他者的反抗   生态女性主义者主张解构和颠覆男权制中心文化,改变妇女受压制与被边缘化的他者地位。《耻》中的女性无时无刻地在与男性抗争以颠覆男性的话语中心权。在与卢里的交往中,索拉娅和梅拉妮表面上被动、服从,可当他的强势超越她们的忍耐限度时,她们采取了不同的反抗方式。索拉娅对他躲躲闪闪,绕着他,十分尖利地命令他再也不要打电话;而梅拉妮对他要么保持距离,躲着不见,要么对他所说的责任不屑一顾,甚至默许了家人与朋友对卢里的投诉,让他丢了教职。如果说索拉娅和梅拉妮的女性反抗意识还处于朦胧状态的话,那么女主人公露茜则集中且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女性所追求的独立和对父权制社会的反抗。她身体略沉,身穿印花衫,赤着双脚,完全不符合男人眼里女人应该“外形柔美”的标准。她不但不扮女相,还选择了同性恋取向,与一粗陋的白女人同居,还同更丑的黑女人交为好友。她将男性拒于门外,拒绝男性和社会所塑造的女性角色:在遭到黑人轮奸后,她拒绝父亲回到宗主国的提议,坚持认为那是自己的生活,要和父亲各说各的故事;她答应成为黑人佩特鲁斯的第三个老婆,可是没有她的允许,谁也不能进她的房子。在她眼里,父亲不再是家长,女性也可从事耕种,而不是只是以母亲和妻子的身份抚养孩子,照顾家庭。   三、自然与女性的融合   生态女性主义认为女性在生理和心理上与自然更加接近。谢里.B.奥特纳曾用三个理由来表述女性与自然的密切联系:首先是女性的生理特征,女性用身体孕育生命;第二是女性在社会中所处的地位,女性更多的是在家照看婴儿,准备家庭所需;第三是女性的心智,逐渐塑造充满母性得以胜任母职。⑤库切在小说中格外关注女性,他从不僭越自我的性别为女性代言,却通过作品表现出对女性由衷的赞美。开始卢里觉得贝芙相貌平平,对他毫无诱惑,但他和贝芙却出人意料地发生了性关系。在他们的性关系中不难发现贝芙对男女平等的追求。此外,她关心动物福利。当她为小狗做手术时,她一边低声哄着,一边告诉卢里:“脑子里动一些让人安慰的念头,动一些有感情的念头你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他们可是能闻出来的”;为羊清理伤口时,她在山羊身边跪下,用鼻子轻轻滴擦着羊的颈部,还用自己的头发自下而上抚摸着羊的脖子,她还低声对羊说话,称他为朋友……贝芙坚持人与动物的平等,所以动物都听她的,都信任她。从她那里,作为男权主义代表的卢里也学会了“用自己不再感到难以启齿的那个字眼—爱—来正确描述所干的事情。”#p#分页标题#e#   自然与女性的融合,更多地体现在作者对露茜的刻画上。露茜热爱自然,热爱乡土气浓重的生活方式;她的生活和土地十分接近,她关注生态,提醒父亲不要浪费水,不要污染化粪池,自己过着靠狗棚,靠卖花和园子里的产品的再简单不过的生活。与其他女性相比,她具备常人没有的坚韧和顽强。即使在佩特鲁斯心中的未来,像露茜这样的人在其中并没有位置,即使她遭遇了三个黑人的轮奸,她也选择了面对现实,选择了留守、坚持。面对农场上的遭遇,露茜对现实的变迁显然比父亲有着更深刻,更客观的看法:“我是个单身女人,没有兄弟。有个父亲,可他远在天边,而且也毫无能力来对付这里的事情。我能求谁来保护我,庇护我?……也许佩特鲁斯算不上什么高大汉子,可对我这样的小个子来说也够了。而且,我至少还认识佩特鲁斯。我对他不会有什么幻想。我明白自己要过的会是什么样的生活”;我们必须“从起点开始。从一无所有开始。没有办法,没有武器,没有财产,没有权利,没有尊严”。为了替自己的殖民祖先赎罪,实现种族和解,她做出了多种努力:她对待仆人们很和蔼;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报复事件,她选择了沉默,并坚强地选择生下因强奸而怀上的孩子。   从贝芙那里,卢里对动物和尊严有了新的理解: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是动物还是人类,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死去的,只要是生命,都应受到绝对的尊重,即使是死亡也要‘体面地’死亡,因此他选择了亲自焚化狗的尸体,去挽救他们的荣誉。卢里崇拜拜伦,研究华兹华斯,讲授浪漫主义诗歌,但从未在其中领悟到浪漫主义诗歌对自然的讴歌,而是从女儿露茜身上领略了自然和女性之美:“风停了。一阵完全的静寂,他真希望这样的静寂能持续到永远:和煦的太阳,静谧的午后,在花丛中忙碌的蜂群;而在这幅画面的中央站着一位年轻的女子,刚刚怀孕,戴着顶草帽……像他这样的城里人,可即使是城里人也能领略其中的美,也会在这美景前惊叹得大气不出。”   库切的《耻》不仅是对后殖民南非种族问题的叙述,也是有关女人与自然的故事。女人、乡村、自然与人性交织为文本中又一个深沉的旋律。在《耻》中,作者借助男权主义代表卢里展现了女性与自然的亲密关系,揭示了男权制度下女性和自然所面临的困境,并表现了女性反抗意识的复苏和对男性中心话语权的解构。卢里最终能关爱动物,以客人的身份去欣赏女性和自然之美正是生态女性主义者所乐意看到的结果,因为她们追求的是试图唤起人们对自然和女性的尊重和理解,唤醒人们的生态保护意识和男女平等意识,实现人与自然的全面解放,最终建立一个消除了统治逻辑,消除了一切形式压迫,实现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想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