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艺术的人类学探索分析

民间艺术的人类学探索分析

环县道情皮影戏,属“傀儡戏”的一种,亦称“灯影戏”、“小戏”,是环县乃至陇东特有的一种以皮影形式演唱道情的地方剧种。[1]环县道情皮影融入了地方特色、民间传说、民间故事、民俗信仰,集戏曲、文学、历史、表演、舞蹈、绘画于一体,还融入了戏曲的演唱曲调。它不仅丰富了当地人民的生活,还承担着诸如祈福、驱邪、过关、还愿等的文化功能。皮影戏班通过唱影的方式敬神、娱神,从而达到神灵的保佑与祝福。环县道情皮影保存着环县独特的地理历史人文信息与民间生态样本,它是一个综合性的民间艺术。博厄斯曾说过,每一种文化能保留下来,都其价值或有用性,正是这种价值的存在才能保留下来。[2]环县道情皮影的历史韵味、文化内涵、审美价值都是使其具有一定的研究价值。

一、环县道情皮影的生存现状

现今社会高速发展,互联网自媒体抢占了市场,商业文化给传统艺术带来巨大冲击,皮影等民间艺术的生存环境面临挑战。从业艺人减少。苏联文学家高尔基曾指出,一个民间艺人的逝世,相当于一座小型博物馆的毁灭。2020年6月30日,环县道情皮影代表性传承人史呈林先生逝世,享年74岁。他出生于20世纪50年代,自幼学艺,历经文革,重建戏班。1987年,他带领的团队赴意大利访问演出,这是环县道情皮影第一次走出国门。史先生一生致力于环县道情皮影的传承与保护。现如今的一些皮影传承人迫于现实压力,渐渐脱离了皮影的队伍,皮影艺术面临后继无人的窘境,传统民间艺术的传承面临危机。此外,皮影艺人的培养不像福特流水线那样快速和程式化,而是更类似一种小作坊生产,一种师徒制的传承。皮影艺人要从小跟着师傅学习基本功,少则三五年,多则五到七年。选拔艺人还要根据他们的先天条件,如形体和嗓音等等。比如在陈凯歌拍的影片《霸王别姬》中,石头子从小被母亲送到戏班学习,因为天生的六指被称作祖师爷不赏饭,其母亲艳红亲手把他多余的手指剪掉。因此,皮影艺人培养选拔标准高,培养起来前期花费的人力物力大,并且,艺人学成后可能会为了追求更高的经济收益而放弃皮影。新冠疫情影响。自从2020年以来,受到新冠疫情的影响,影视、餐饮、旅游、零售、制造业等行业进入寒冬。皮影艺人也同样无法外出演出,这样就缺少了经济来源,导致从业者纷纷感到不安。在央视2021年推出的纪录片《这五年》里,环县道情皮影艺人魏宗富(环县道情皮影第四代传人)受疫情影响,他已经连续27天没有演出,当他突然接到演出的电话时急切地跟对方说:“那你一定要说话算话,可不能把事情给耽误了,别咱过来了,人不在了。”其次,皮影要到现场看,正如听交响乐要到音乐厅里一样。皮影是一门体验性、参与性的艺术,观众在家里看视频的效果会大打折扣,比不上到现场身临其境。所以,新冠疫情让人们足不出户,这影响了皮影艺人的演出,也影响了人们的娱乐体验。新媒体的影响。在自媒体时代,抖音、快手、小红书等平台给了自媒体创作者传播内容的契机,传统口耳相传的传播方式已然不受用,皮影艺术的传播方式也要发生变化。在快手平台搜索环县道情皮影,出来的关于皮影的内容很多,有皮影前的准备工作,也有诸如《忠孝图》《吴汉杀妻》《王莽赶刘秀》等剧目的演唱。但大多视频是观众自己拍摄的片段,摄像头晃动不清,画面的效果也不佳,更多的不是一种艺术的传播,而是作为生活视频的分享,皮影的传播缺乏制作精美的视频以及自媒体带头人。其次,快手上宣传皮影最大粉丝量的博主有三万粉丝,但任何一个电影博主都有将近十万的粉丝,受众对电影喜好远大于皮影艺术。皮影艺术的内容需要推陈出新,适应时代的变化以及现在年轻受众的审美。

二、艺术人类学的视角

(一)艺术人类学

居伊•德波在《景观社会》中曾说,这是一个视觉图像主导的时代,人们偏好动态的视觉形象多于静态的文化表达。因此,今天的艺术研究受到视觉文化的影响,主要侧重点在研究艺术技术和艺术形式上,或者是科学技术的发展与艺术的结合。然而,仅仅停留在研究技术和形式层面只会让艺术研究浮于表面,艺术研究应该还要发现艺术背后的概念系统和意义体系等其他因素。时代的变化呼吁研究者更新研究方法,在抢救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同时,挖掘环县皮影深层次的文化内涵和意义。艺术人类学的学科立场在文化人类学科之内,这表示从艺术人类学的视角研究艺术,要运用人类学的相关方法和理论,深入到艺术自身的文化语境中去研究。美国的人类学家哈切尔的艺术观认为:在研究“艺术”的过程中,需要知道艺术的生产地、艺术的制作者,艺术的用途、功能,以及它对制作者意味着什么。这就是在艺术的文化语境中对其进行分析研究。[3]换言之,艺术人类学要在人类学的框架下,基于一种文化的“整体观”去探讨艺术,重视跟艺术有关的一些要素,并把它们当成这个艺术文化体系的一部分。研究者不能仅仅关注艺术外在的形式和表征,还要注重艺术与它所处社会的关系,比如艺术作品的背景、艺术背后的人及其思想、艺术所处的环境……从而探究艺术的文化内涵和意蕴。正如马林诺夫斯基在《文化论》中说,“只有把某种艺术品放在它所存在的制度布局中,只有分析它的功能,亦即分析它与技术、经济、巫术,以及科学的关系,我们才能给这个艺术品一个正确的文化的定义。”[4]

(二)田野调查的必要性

民间文化来源于民间,因此,研究民间文化不能仅仅停留在图书馆里,仅是查阅文献和资料,还要走出书斋,回归田野,只有深入到第一现场才能掌握第一手的资料。马林诺夫斯基在著作《西太平洋的航海者》里指出:“一位民族学家进行研究,仅仅局限在文献资料、或宗教,或技术,或社会组织方面,而省略掉人工的田野访问,那么他的工作将会有重要的缺陷。”[5]马林诺夫斯基在写下《西太平洋的航海者》前,曾到特罗布里恩群岛去实地调研,观察当地土著居民的生活,由此他发现了“库拉”交易圈。“库拉”交易没有功利目的,而是遵循一种仪式的风俗。弗雷泽曾说:“马林诺夫斯基观察人是全面的而非片面的。”因此,对环县道情皮影的研究也要注重田野调查,通过实地调研环县、采访环县皮影的传承人、绘制田野地图、做好记录和笔录、回来结合资料进行整理,做完这样一个“深描”,才能形成有价值的一手的资料。其次,调查者在深入田野时要注意与被观察者的关系和距离,要站在调查对象的角度去思考问题,这样才能真正的参与其中。这也是文化人类学的重要研究方法——参与观察法。马林诺夫斯基在调查特罗布里恩群岛时,学习了当地土著的语言,并与他们同吃同住,他首先把自己变得像一个本地人一样,“身在其中”,然后再深入环境去观察本地人。在开展对环县皮影的调查前,调查员最好能听懂甘肃方言,并能与皮影的传承人进行沟通交流。西北方言基本上相通,如果调查员是西北人,会更驾轻就熟一些。最后,田野调查要注意信任关系。当一个陌生的外地人来到本地,本地人对他不会那么快敞开心扉,甚至有一种莫名的不信任,更不要说会接受和配合访谈。因此,机械式的采访和调研并不会取得良好的效果。在格尔茨《文化的解释》中,有一章讲了巴厘岛的“斗鸡”,“斗鸡”是一种陋习,当地人“斗鸡”会被警察带走,但当警察来时,教授夫妇却跟着巴厘岛的居民一起躲警察。他们是研究学者,又是白人,原本不用那么做。但是,他们的此举完全融入了巴厘岛居民的集体之中,通过一次“逃亡”和当地人建立了某种必要的亲密关系,他们不再是一个外来客,而真正得到了本地人的接纳,整个村子也对他们开放了。因此,在对环县皮影的调查时,要注意与环县人民建立信任关系,最好是有亲戚朋友在环县,或者是通过当地认识的人带领和引荐,这样会更快地建立信任关系,方便后续的调查开展。

三、环县的乡土空间和民俗信仰

环县的地理位置在黄土高原的中部地区,地形沟壑纵横,山多沟深,地势起伏偏大,土质较疏松,水土流失严重,地表裸露面积较大。环县的气候是温带大陆性气候,冬季寒冷,夏季炎热,早晚温差较大,全年干旱,降水量不足。这样的地貌和气候导致早期环县无法开展机械化播种作业,黄牛耕地这一传统的耕种方式在黄土高原上流传下来。我们经常可以在跟西北有关的文学或影视作品里看到农民拉着黄牛的画面,以及农民就算自己不吃饭也要喂饱黄牛的场景,可见黄牛对于耕种的作用之大,如陕西作家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其次,环县夏季炎热干燥,降水量不足,水资源匮乏会导致大面积的旱灾,庄稼因缺水而全年颗粒无收。从地貌和气候来看,环县当地的人民还是靠天吃饭。但这种靠天吃饭的小农经济极其不稳定,人民的生活质量受到外在因素的影响大,贫瘠穷困时时刻刻困扰着他们。据环县皮影艺人魏宗富说:“我们俩(指魏宗福和其妻子)结婚的头一年,穷的连担水的一个桶都买不起……都得借桶担水。”这种靠天吃饭的不稳定性和贫瘠穷困让他们担惊受怕,丝毫没有安全感,所以要依靠其他力量来寻找精神寄托,即向神灵祈祷祈求保佑。通过笔者的田野调查,发现环县的龙王庙有很多,庙的牌匾上会刻有“风调雨顺”四个字。在敬神娱神的过程中,领头的人举着龙旗走在最前列,身后跟着锣鼓和唢呐队伍,再后面跟的是“阴阳”(民间百姓认为能诵经画符,通晓阴间的人),最后是秧歌队和取水的人群。龙旗呈三角形状,黄色的底色,旗子镶着红色的边,中间是一个黑色的龙的图案。当地对龙非常崇拜,甚至在每年的农历八月初六,举行龙王庙迎神打庙仪式,庙里供奉的黑池龙王。有传说,黑池龙王是雷神,号令雷霆,掌管降雨,可以施雨十方。只要人们念其圣号,呼其必应,喊其必出。中国是典型的祖先崇拜的国家,祈福驱灾在民间习俗中显而易见,各村落有自己信奉的神灵,这种超自然的神灵中有某种人化的思想和品格。比如,云南的纳西族崇拜青蛙图腾,他们会专门祭拜“青蛙神”,甚至在当地也有关于青蛙的传说,“青蛙姑娘”、“七妹和青蛙郎”。青蛙有强大的繁殖能力,人们崇拜的不只是青蛙,还是像青蛙一样能多生孩子的人,因为在原始社会时期,多病多灾,人们希望获得更多的劳动力从事农业生产,多子才能多福。同样,环县人民崇拜龙,是希望龙可以给干旱的土地带来降水。因为人们无法左右天气,在大自然的面前无可奈何,才把希望寄托在神灵身上。马林诺夫斯基在特罗布里恩德岛做田野调查时发现,当地的居民临死时非常悲哀和恐惧,“他们会紧紧抓住他们的信仰所给予的希望。他们将用有关灵魂世界栩栩如生的神话、故事与信仰的编织来遮掩他们极大的情绪上的空虚。”[6]其实,死亡和天灾一样,都是人为所不能控制的。当人们面对这种困境时,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不能改变这种现状,但又不想坐以待毙时,便会寻找一种替代性的行为,以此来寻找某种寄托。所以,特罗布里恩岛的居民把对死亡的恐惧寄托在神话、故事、信仰上,环县人民把对雨水的期待寄托在龙王等神灵身上。此外,神灵不是随处可见的,人和神之间需要媒介来沟通。这个很好理解,比如马林诺夫斯基举的例子,得不到爱人,就留着爱人的衣服。在这里,衣服就是一种沟通媒介。环县皮影中,会影的主体主要是村民集体,人们为了来年的农事活动,以唱影的形式,向本地神灵祈祷,保佑来年风调雨顺,无旱无灾,庄稼能获得大丰收。环县每到不同神灵的诞辰之日都会举行庙会,村民会请环县的皮影戏班来唱道情皮影,以此达到敬神、娱神的目的。皮影就是人和神之间的沟通媒介,此外它还承担着某种社会功能。环县道情皮影等民间艺术在当下时代的发展下面临保护和传承,因此,我们需要以全新的研究视角去看待民间传统艺术。艺术人类学把艺术放在人类学的语境下,基于一种文化的“整体观”去探讨艺术,使得研究者更加注重艺术的文化内涵。

作者:陈汐 单位:兰州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