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文》的自然文化叙事模式分析

《甲骨文》的自然文化叙事模式分析

摘要:《甲骨文》是海斯勒“中国三部曲”中的第二部,该作品延续了海斯勒一贯“真实”的非虚构记叙风格。本文旨在结合非虚构文学作品关于“真实”元素的探讨,利用自然叙事和文化叙事理论,从“多模态”“自我他者共在”以及“内聚焦”三个层次探究其真实在场感的构建,发现文化叙事回归自然,虚构叙事向非虚构叙事转变背后当代人求“真”的渴望。

关键词:《甲骨文》; 真实在场感; 非虚构 ;自然叙事

一、引言

传统文学创作习惯于对历史文化发现进行大量符号化、编码化的处理,这在一定程度上扭曲了历史真相,加强了异国他者的文化想象。彼得•海斯勒作为优秀的非虚构文学作家,对传统的文化叙事模式进行了创新,其作品在聚焦中国历史文化问题的同时,打破了作为概念出现的“中国”“中国文化”“中国人”和“中国历史”,表现出独特的拟真性叙事特点。《甲骨文》作为“中国三部曲”中的第二部,2007年在中国台湾翻译出版。《甲骨文》以历史和时间为线,是海斯勒历时五年,走访中国大大小小十多个城市才得以完成的作品。该书内容涵盖时代变革、特区发展、城市移民以及少数民族融合等一系列现实问题,把目光投向现代化进程中每一个中国人作为个体所面临的生存发展困境,捕捉他们的喜怒哀乐,尝试去了解普通大众生活中纷杂琐碎之事,展示时代变更之际普通民众的迷茫。①本文将聚焦《甲骨文》的自然文化叙事模式,分析其真实在场感的营造,探究非虚构文学叙事区别于传统叙事模式的意义及价值。

二、自然文化叙事

所谓自然文化叙事,其理论基础一为莫妮卡•弗鲁德尼克(MonikaFludernik)所开创的“自然叙事学”,二为文化叙事学。前者在形式上侧重非虚构文学叙事的真实性构建,后者在内容上考察非虚构文学的价值意义。弗鲁德尼克在其理论著作《走进“自然”叙事学》(Towardsa“Natural”Narratology)中明确了自然叙事学的研究范围:“提出此模式(指自然叙事),是为了更好地讨论迄今为止得到较少关注度的文学体裁,即‘非典型叙事’(non-canonical),它们包括口头故事讲述(oralstorytelling)、对话记叙(conversationalnarrative)、口头诗歌(oralpoetry)、口述历史(oralhistory)、历史书写(historicalwriting)、后现作(post-modernistwriting)②以及类口头故事叙事(pseudo-oral)。”③自然叙事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开辟一个同时适用于虚构与非虚构叙事的新型叙事范式,这种范式将基于认知标准和读者反映框架,对现有叙事范式起到修正和重构作用。非虚构文学从形式上来说结合了口头故事讲述、口述历史、历史书写等创作方式,具有后现作特征,故也可归属于非典型叙事大类之中。此外,弗鲁德尼克还强调了“经历性”(experientiality)在非典型叙事中的核心作用。她认为作品叙述性(narrativity)的构筑依赖于笔者模拟唤起真实的生活经历④,而谈及经历,作为经历主体的“人”就显得格外重要,经历人在参与事件时的观察、认知、感受以及事后的解读、表述都影响着作品的认可度和可读性。⑤《甲骨文》作者海斯勒,作为一名驻华记者,在华生活有十余年,这足以助其成为一名资深的“经历人”。如果说自然叙事是《甲骨文》叙事之“骨”,那么文化叙事就是《甲骨文》叙事之“肉”。文化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可以说包罗万象,文化叙事内容可涵盖性别、阶级、族群、历史等各方面的研究。《甲骨文》从本质上来看,是海斯勒对中国文化的解读,是文化“他者”对异域文化最直观的认识和感受。区别于虚构文学以一种隐秘的、神话的方式传递意识形态,非虚构文学多以“真实性”为旗帜,直白地表达迷思。因此,海斯勒的文化叙事区别于文化事实,是其意识形态参与之下所营造出的“真实在场感”。综上所述,笔者认为结合了自然叙事与文化叙事的自然文化叙事,充分考虑了非虚构叙事的形式与内容,更加适用于《甲骨文》的叙事分析。故本文将以自然叙事的研究范式作为切入点,剖析文化叙事视角下《甲骨文》“真实在场感”的营造。

三、《甲骨文》中“真实在场感”的营造

“真实”与“在场感”其实是最终结果与手段途径的关系,“真实”需要通过“在场”状态的营造来获得。所谓“在场”,首先需要作者写作现场,确保故事来源的真实。其次,要求读者能够通过作者的叙述而达到同样的“在场感”产生身临其境的共鸣。这一点其实与自然叙事的“基于认知标准和读者反映框架”不谋而合,自然叙事涉及的认知标准需要作者在场,而读者反映框架需要读者在场。回到文本,《甲骨文》一书最为显著的特点就是以古文物为线,“考古”挖掘一段段和甲骨文以及中国历史有关的人和故事。通过若干次回到历史发源地的旅程,海斯勒架起中国古代和现代文明的桥梁,探索尘封历史背后交织的现代隐喻。毋庸置疑,凸显历史的时间维度正是《甲骨文》一书的亮点所在⑥,不过,这也正是书写《甲骨文》的难点所在。古城墙、青铜器、甲骨文……遥远的历史总是会给人带来不真实的感觉,这也是其自然叙事中需要加以解读的“不熟悉”的事物成分。⑦海斯勒为构筑“真实”,搭建陌生与熟悉的桥梁,在《甲骨文》“在场感”的营造上格外用心,他以还原个人真实经历为目的,利用多模态、自我与他者共在、和“内聚焦”⑧相结合的记叙模式,全方位呈现历史与现实的真实。

(一)“多模态”:图文并茂,多直接引用式记叙

《甲骨文》开篇就点明了其素材来源的真实可信:“本书是一本纪实著作,文中使用的都是真名。”不仅如此,为了让书中的人名、地名、言论文书、事件等有物可证,有据可依,有史可考,全方位呈现非虚构文学物理实在的真实,海斯勒还引用了不少照片、手绘作为补充说明。这种最为直观,但同时也极具说服力的表述能快速吸引读者眼球,大大增强文本的可读性,以最自然的方式让读者参与作者的取材过程,从而与文本产生深层次的互动。以甲骨文形态的图文并叙为例,作者在“来自乌龟的话”一节中首先向读者呈现了甲骨文的整体形态,再追忆甲骨文被发现、被研究的历程。这对不熟悉中国文化的读者来说,是接触、了解、认知的过程,也是作者逐步解读“陌生”的过程。全书既以“甲骨文”为名,海斯勒对甲骨文的解读就不能仅停留在表面,必须由表及里,循序渐进,这也是增强文本“真实”、消除内容“陌生”所带来的阅读壁垒的最有效途径。所以,在甲骨文的基本概念形成之后,海斯勒把目光逐渐转向具体的甲骨文符号及其背后的故事。在解释具体的文字符号时,海斯勒选择了更为亲切的呈现方式——手绘,这种仿佛是从作者调查手稿中直接截取下来的手绘,进一步拉近读者与作者、文本间的距离,再配上自然、娓娓道来的文字,更能营造读者通过作者而“在场”的真实感。除图文并茂式的记叙风格之外,《甲骨文》的叙述还有一个显著特点:海斯勒习惯于直接引述与书中故事人物的谈话和书信。大段口语化的对白,语言质朴真实,很容易就把读者带入对话发生的当下。在“一夜之城”的故事里,海斯勒记录了四川女孩艾米莉前往深圳打工的经历,故事的开篇就引入了艾米莉与姐姐的对话(姐姐是家中最早决定去大城市闯荡的人,以下对话发生在姐姐决定离家之时):“我决定去深圳。”“妈不会让你去的。”“我会试着去说服她。”“我支持你,但是你都考虑清楚了吗?”“我知道,我可能永远无法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我可能被解雇,或者更糟。但是对我这样一个生气蓬勃的年轻人来说,那又有什么关系?”⑨这样的对话在20世纪末的中国农村十分常见,很容易就能引起中国读者的共鸣,而对于不了解中国历史文化背景的读者来说,通过对话能更加直观地感受人物心境。同理,海斯勒展示了许多他与学生之间的信件,这些信件从日常细节处呈现中国年轻人被时代洪流裹挟“南下”的迷茫与挣扎。透过信件,海斯勒与中国普通个体的羁绊显得更加真实,他会回信,会与故事的主人公有现实的联系,这无疑是最能打动读者的。

(二)自我与他者共在:“场”与“在场”

第二层次是对自我与他者共在的渲染,这实际上是为了构成事理、情理层面的真实。这一层次强调事物发生、变化遵循某一社会范围内的法令条例、文化风俗和社交习惯。呈现事理、情理面的真实要求作家明确写作思路,对创作素材进行有逻辑的归纳整理,透过现象发现事物的内在本质及联系,为读者呈现记叙对象变化发展的清晰脉络,让读者代入作者视角而不觉违和,产生自然共鸣,从而使得作品本身的真实性得到进一步加强。这与自然叙事中强调自身感受力以及共情能力相呼应,共在的他者构成情境发生的“场”,而非虚构作家自己必须“在场”,才能使其作品真实。彼得•海斯勒,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驻北京记者,是诸多主流媒体的长期撰稿人。1996年,他随和平队来到中国,在重庆涪陵师专教授英文,后离开重庆到北京生活。为搜集《甲骨文》的写作素材,从1999年到2002年,海斯勒先后穿行于北京、上海、新疆、南京、安阳、丹东、涪陵、武威等地,结识了各行各业的中国民众……在与他们的交谈过程中,海斯勒看到了宏大的历史框架下个体特有的认知视角。随着叙述的缓缓展开,一个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跃然纸上,那个年代特有的社会文化环境呈现在读者眼前。海斯勒作为美国驻华记者,十多年在华生活的经历给予他得天独厚的“在场”条件,而作为一名坚守职业道德的记者,他始终把真实客观作为创作恪守的第一准则,因而《甲骨文》中的每一个人物都经过反复考据。以本书的核心人物考古学家陈梦家为例,海斯勒还原的陈梦家是一个抛开污名化、抛开美化的鲜活的人,他醉心甲骨文研究,有执拗,有傲骨,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浪漫主义情怀,他的感情扑朔迷离,他的死亡也让人讳莫如深。海斯勒自己也承认“陈梦家的故事似乎随着每一次的讲述而改变”,但正是这种改变让读者更加坚信每一次采访、每一次记录背后海斯勒的“在场”。只有海斯勒与事件发生的“场”产生深入联系,陈梦家的故事才符合事理、情理书写的逻辑,从而显得更加真实。

(三)“内聚焦”:第一人称叙事的视角

视角也称为聚焦,即作品中对故事内容进行观察讲述的角度。⑩《甲骨文》一书将视角内聚焦在“我”的身上,“我”兼具故事中角色和作者本人双重身份,可以自由地往返于事件发生的当下与创作之时的当下,不受时空的束缚。这也构成了《甲骨文》现实与历史交织的独特的记叙风格。海斯勒用“我”的眼光观察和叙述身边的世界,转述“我”从外部接受的消息和内心的情感活动,自由地表达思想感情。这种融入精神层面的真实,正是非虚构文学区别于报告文学、纪实文学的一个显著特点。⑪非虚构作品之所以能带给读者更加强烈的真实感,不仅在于注重展现物理实在的真实,还在其本身并未忽视个人印象与主观情感介入。只是不同于传统文学创作的是,非虚构文学作者在创作作品时对精神感受的把控格外小心,他们往往会巧妙地控制精神层面的侵占,不将其作为写作的最终追求。海斯勒运用第一人称的视角书写《甲骨文》是希望通过“我”的行动轨迹和情感思想,发现、进入构造的情境之中。“我”是旅途的开启者,是谈话采访的发起者,更是故事线索的记录者。“我”在中国的日子里,有过许多难忘的经历,接触了不少让“我”印象深刻的人。“我”见证的事件是真实的,“我”与若干人物间的感情也是真实的。作为事件的参与者和见证者,同时也作为一名记者,“我”有着挖掘真相的执着,以及传递真实的渴望,所以“我”在有限的情绪表达之下,力求用最质朴真挚的语言,在无形之中打动读者,传递“我”所感知的一切。海斯勒在自己的作品中,以第一人称视角带领读者一起回忆了他与“小人物”“大人物”的种种往来,虽然他并没有在作品中表明对某一人物的偏爱或憎恶,但读者仍然能透过他的视角,了解事情发展的来龙去脉,做出自己的价值判断,这也就从侧面印证了《甲骨文》所传达的精神感受的真实。

四、结语

《甲骨文》作为海斯勒“中国三部曲”的第二部,也是书写难度最大的一部,其主题和内容之所以会带来广泛的讨论和思考,离不开作者对“真实在场感”构建的把控。通过分析《甲骨文》非虚构前提下的叙事,不难发现文化叙事回归自然的背后是当代人求“真”渴望的体现。在信息爆炸的时代,《甲骨文》能坚持以“真实”为材,开辟“真实”在场的自然记叙模式,为文化交流打开新思路,显得尤为可贵。

作者:韩瑞琪 单位:南京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