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饮食器物的文化属性

谈饮食器物的文化属性

制作器具是为了生活的需要,但人们总是不断地改变着它的式样,力使物品更加适合于应用,并在器物造型上追求美目、怡神,同时反映现实社会的思想。如日常生活中最普通的碗筷,都具有其自身独特的审美特征,它们是从生活需要出发,但都是经过研究、思考、修改的漫长过程,经过艺术意匠,而后设计出理想、实用的形体。在这个设计过程中尽管以提供尽善尽美的生活物品为主责,但也包含中华民族的生活特点和民风民俗,展现中国自古至今的地域特征和特有的精神文化世界。广义上来说,凡是与饮食活动有关的器具都可归入炊食具的范畴。包括准备原材料、原材料加工、盛放烹饪好的食品、食用、储藏剩余食物等等环节,每个环节都有不同的器具。我们可以把它们分为炊具、餐具和储藏具三大类。

一观赏体味饮食具,我们所想到的应不仅仅是它们的功能,而应该透过或古拙或奇丽的造型,或质朴或华丽的装饰,拨开时空的迷雾,去感悟先民宗教般的狂热与肃穆,去体味先民瑰丽神秘的情思。在研究中国饮食具的造型过程中,我们往往会发现某些饮食器具的外形形式与远古神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今日的江苏、山东、河南等地,仍有喜食煎饼的习惯。煎饼,是中国传统食品之一,用调成糊状的杂面摊烙而成,各地做法、食法略有变化。煎饼粗细粮均可制作,营养价值高,疏松多孔,可厚(叠层)可薄,便于与其他食品搭配,可在不同场合食用。制作煎饼的原料可以采用各种粮食,如麦子、玉米、高梁、谷子、地瓜干等,也可以同时混合使用几种原料。制作煎饼的主要工具是鏊子和筢子,辅助工具还有油擦、舀勺、铲子。鏊子:一般用生铁制成,圆板,上表面平整光滑,平底无边,中心稍凸,下有三足作为支撑,大小形制不一,直径30厘米、40厘米,直至1米的都有,中号的鏊子直径在65厘米左右;用火在鏊子下面加热,达到一定温度时,在上面烙制煎饼。油擦:俗称“油搭子、油布子”,用布或者玉米的包皮缝制成,蘸上食用油,摊制煎饼时,先用油擦子擦涂鏊子,以便煎饼熟的时候易于揭下。舀勺:把面糊舀到鏊子上的工具。

筢子:也叫“篪子”或“劈子”。劈子,长约35-60厘米,宽约1-1.5厘米。也有的地方用有柄的长约30厘米若字母“T”形的筢子。烙的时候手持劈子或手持“T”形的筢子来推动面糊,使面糊均匀的涂抹在鏊子上。用手拖曳筢子涂抹面糊的过程称为“摊”。摊煎饼时先抹四周,最后补抹中央。铲子:山东有些地方称“抢子”,用来沿鏊子边把摊好的煎饼抢起揭下。架设鏊子的过程可简可繁。简单的架设方法直接用三块砖把鏊子撑起来就可;复杂的做法是用草泥糊成一个像剖开葫芦的瓢做鏊墙。鏊子架设好后即可生火,农村一般采用玉米秸或麦秸作为柴禾。有的还用风箱鼓风。生火与摊制煎饼往往是一个人,也可两人合作。鏊子烧热后,就可以摊制煎饼或滚制煎饼了。

二笔者以为,煎饼制作的这个实物活动与“女娲补天”神话思想之间是有着密切联系的,“鏊子”这个烙制煎饼的专用器物即可充分传达这种思想内涵。人类的造物活动都带有明确的目的性,即使是造一件实际应用的物品,也往往同其他的更大理想联系在一起。在“鏊”的器型上也表现出模仿的、自然的、更强的精神色彩。虽然“鏊”的器型的设计仍然是以功能要素为主导,但礼仪的、神话的、社会的等诸方面的功能,都被注入到设计和技术中。在“鏊子”的器型设计中,首先是将形象归纳,寻找一种具有共性的部分形象来统一。运用统一与变化,对比与协调的造型手法,使器物的空间造型具有自我内心信仰同体的形式。原始初民通过这一器物形象来影射内心的神话世界。从身边自然界寻求造设的器型,这一手段已明显运用于古代器物和平面造型上,简洁明快地表现了内心的精神世界。《太平御览》卷七八引《风俗通义》说:“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作人,剧务努力不暇供,乃引绳于泥絙土中,举以为人。”①《淮南子》说:“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下兼覆,地不周载。火监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②从这些神话中我们得知,女娲是我们的始母女神,是母体崇拜和自然崇拜结合的产物。她创造了我们这个世界、人类和文化。作为一个先民的主神,必然要在民众信仰生活中有所体现。

“鏊”字的读音与“鳌”同音。在河南省荥阳市青台遗址曾出土属于仰韶文化的“夹砂褐陶鏊”,足见这类器物的起源甚早。但在《说文解字》中没有“鏊”字的专门解释条款,可见此称谓在汉晋时期还未确立。唐人有“熟鏊上猢狲”语,《康熙字典》中也有“鏊”字条,可见“鏊”字在唐时已经较为通用。“鏊”为圆形器物,与海龟(鳌)有点相似,神话中女娲砍鳌足,以补天柱,鳌鱼四足,断一剩三,所以作为“鳌”的象征实物的“鏊子”都是三条腿,这里也可以看出由“鳌”与“鏊”的造字之间的关联。尤其是鏊墙,形象酷似海龟,都应是对“鳌”的形象的模仿与象征。“鏊”的形象具有“鳌(龟)”象征,鏊形象地所指,加上作者的主观愿望,完成了对传统的神灵形象的升华和再创造。器物的物质形象强化其主观表现性,或者寄托某种特定的思想观念,因此在形象上必须对客观形象或参照物进行高度的提炼和概括。“鏊”底的火焰与“鏊”之“龟(水)”的象征,产生阴阳交接,万物升腾之意境。在这单纯、简化、条理、抽象化和符号化的器物之中注入强烈的思想情感,表达了阴阳交合,天地相会的精神理想,赞颂了母神的伟大功绩,从而希望自身的生活和平安康。在煎饼的制作中,我们也看到糊状的原料,是从圆形鏊子的周围,抹向中间,有着补好中间窟窿之感,这与现实操作中,“鏊子”中间火旺易熟有关,但却形象地模仿了女娲补天的过程。而且,煎饼的制作人员几乎全为女性,这也与补天的女娲是女神有着巧妙的深层联系,在这里“鏊子摊饼”过程更像是古代女娲补天过程的再现,充满着对女娲主神祭祀演示的内在涵义。宋代李观有诗句云:“娲皇没后几多年,夏伏冬愆任自然。只有人间闲妇女,一枚煎饼补天穿。”并序:“正月二十日,俗号天穿日,以煎饼置屋上,谓之补天,感而为诗。”③在这里讲述了天穿日的时间,煎饼的功用。可以看出宋代社会中煎饼与女娲补天之间有着极其紧密的关联。再元代脱脱等著《辽史•礼志六•嘉仪下》载有:“人日,凡正月之日,一鸡、二狗、三豕、四羊、五马、六牛,七日为人。其占,晴为祥,阴为灾。俗煎饼食于庭中,谓之‘薰天’”④。唐代大诗人杜甫《追酬故人高蜀州人日见寄》诗云:“自蒙蜀州人日作,不意清诗久零落。今晨散帙眼忽开,迸泪幽吟事如昨。”⑤“人日”即“人日节”。“人日节”是农历正月初七日,又称为“人胜节”、“人节”等,传说是人的诞生日。“人日节”是古人对始祖神女娲崇拜的反映。而在“人日节”里煎饼无疑都是祭祀行为的一个主要的物品。

“鏊”为圆形的器物,这样的设计达到增加底部的受热面积合理要求。烙出来的煎饼折叠的时候,早期是一定折成方形的,这形式也同时是继承了“天圆地方”的中国传统的造物思想。《周易•说卦传》:“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⑥人们在制造器物时,总是联系着天与地,以及自然间的日月星辰、山川草木,人们希望在自然之间,相互依附,和谐协调,企求找到一种永恒的关系。“鏊”作为补天的象征,圆形的设计就显得自然而然了。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造型传统,反映了一个民族的审美取向。“矩”是测量方形物的工具,“规”是用以画圆的工具。传说伏羲发明了“矩”。从汉代画像石上,我们常能见到伏羲与女娲相生相缠的形象,作为同时期,甚至有论一神两名的观点的两个主神,经常是一个手持“矩”,一个手持“规”,既然“矩”为伏羲神发明,那相对而言,很容易认为“规”是女娲神的产物。圆形的“鏊”可以说是对“女娲”与“天”之间关系的一种直观表现。“鏊”的器型为三足。民间有谜语:四条腿会拉磨(驴),三条腿会打座(鏊)。还有古代的计算题:桌子鏊子三十三,一百条腿往上翻,桌子、鏊子各几分?常识明白地告诉人们桌子是四条腿,鏊子是三条腿。在中国文化里最重要的个位数就是3及其倍数或乘积。《周易•说卦》:“参天两地而倚数。”⑦《素问》云:“三而成天,三而成地,三而成人,三而三之,九则为九。”⑧这都与《老子》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⑨是几乎相同的。《史记•律书》也说:“数,始于一,终于十,成于三。”⑩《说文解字》曰:“三,数名,天地人之道也。”瑏瑡?从这些记载可见,“三”是宇宙的创始的单元,是事物起源的基数,都与“天”以及“女娲”这个创造人类的主神有着极其密切关联,也体现古人在数字学说上的物化形式。当然也要看到三足更容易寻找平衡点,这是古代器型设计中为了适应技术的特定要求。以上这些文献中我们都可以理解到“鏊子”与“女娲”之间的有着极其密切的关联。

三孔子在《论语•雍也》中说:“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瑏瑢?与其中的“文质彬彬”美学观点一样,器型与饰物装饰之间总是要取得一种和谐,才使得这种物体有着更长久的生命力。器物的装饰不仅仅是其表面花饰,而更多的应是其所体现出的精神等更多深层的因素。大家知道,人类脱离动物界后,不仅为自我创造了一个现实的物质世界,也创造了一个充满神灵的精神的世界。神话是人类智能发展到特定阶段的产物,是人的属性和自然物的属性的综合。马克思说:“任何神话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瑏瑣?鲁迅说:“昔者初民,见天地万物变异不常,其诸现象又出于人力所能以上,则自造众说以解释之:凡所解释,今谓之神话。”瑏瑤?即神话是先民思维对世界本体的认识成果,是通过将抽象的本体意义形象化和故事化来表达,其表现形态即具象征性。同时马林诺夫斯基指出神话在原始社会只负有纯实践功能,即诉诸史前事迹的超自然现象来维系部落文化及其延续性。神话使思想法典化,强化道德,确立一定的处世准则。巫术、仪式、神话、传说、童话以及社会组织、生产活动等等,都是某个完整的文化体系中相互作用的要素,既相互制约,又协同作用。即,神话是仪式产生的源泉。古代最主要的仪式即是祭祀。通过祭祀,一是来表达对神(神话的主角)的虔诚和畏惧,主要通过三叩九拜的动作和悦耳动听的语言来表达;二是对神的讨好与祈求,主要通过向神供奉上好的食品和珍宝来显示。之所以如此,是希望能够与神进行交流。祭祀为古代国之要政。《左传》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认为国政中的最为重要是祭祀与战争,所以历代统治者对于祭祀一直是“有谨而不敢怠”,祭祀也因此成为礼制的核心的内容之一。

中国素被称为“礼仪之邦”。所谓的“礼”,就是指约束全社会的一套行为规范与准则,其中有历代传承的行为习惯,也有明文记载条文法规,这就是中国古代的礼制系统。在中国古代,礼制作为王朝的核心内容历代传承,至今仍然在影响着人们的某些生活习惯和价值观念。《礼记》曰:“夫礼之初,始诸饮食”,认为饮食活动中的行为规范是礼制的发端,而在饮食活动中饮食具占据了重要的组成部分,因此饮食具在礼制系统中的重要性自不待言。如青铜饮食器具在夏商周时期作为重要的礼器而存在,其中鼎甚至演变为国家政权的象征。如前所言,“鏊子”所体现的不仅仅是一种实用性,而同时作为一种精神性的器物而存在。它体现了人们对始祖神女娲的崇拜,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目的。但随着器物在生活中的传承,慢慢淡化了原本的神秘色彩,风俗性信仰也慢慢泯没了。但是,“女娲补天”神话对“鏊子”造型设计的影响,使得饮食器具既有生活的色调,又有艺术的韵味,值得我们深入挖掘。

作者:程万里 单位:东南大学艺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