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文学作品中鸽与其它鸟类对比

古代文学作品中鸽与其它鸟类对比

一、个体特征与形象内涵之关联

(一)常见鸟类特征与内涵分析

例如鸳鸯,常常被用来表现情人间的真情挚爱,夫妻间的生死之恋,是因为鸳鸯出现在世人眼中时,大多是成双成对,形影不离。古人认为鸳鸯经日结伴并游,用情专一,其一死,其一也就忧思不食,憔悴而死。《尔雅释地》:“南方有比翼鸟,不比不飞,其名谓之鹣鹣。”这里形容的就是鸳鸯。尽管现实情况中鸳鸯伴侣并非生死相随,只是在繁殖期间接触密切频繁,令人产生“鹣鲽情深”的感慨。但是,鸳鸯成双已经成为固定的模式在文学作品中反复出现,用以歌颂爱情的忠贞不移,婚姻的牢不可破。杜鹃也是常见的一种鸟类。春夏之际,杜鹃鸟会彻夜不停地啼鸣。杜鹃的口腔上皮和舌头都是红色的,古人误以为它“啼”得满嘴流血,因而引出许多关于“杜鹃啼血”的传说。它那凄凉哀怨的悲啼,常激起人们的多种情思。白居易《琵琶行》中有“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杜鹃啼血还有另一个典故传说,是有关古代望帝的:《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汉文》辑《蜀王本纪》载:“后有一男子,名曰杜宇,……乃自立为蜀王,号曰望帝,……望帝以鳖灵为相。时玉山出水,若尧之洪水。望帝不能治,使鳖灵决玉山,民得安处。鳖灵治水去后,望帝与其妻通、惭愧、自以为德薄,不如鳖灵。乃委国授之而去,如尧之禅舜。……望帝去时子规鸣,故蜀人悲子规而思望帝。”还有一种说法,它的叫声类似"不如归去",所以代表思乡之情。被迫流离他乡的人们,每当听到它那“惯作悲啼”的鸣叫,许多愁肠百结的人心酸肠断,尤其是在面对战乱之后,半壁江山、举国飘零、无处可依,这种情感在此时得到淋漓尽致的升华与宣泄。杜鹃被称为“冤禽”“悲鸟”“怨鸟”,无数文人墨客为杜鹃吟咏诉冤,杜鹃被定位为一种哀惋、至诚、悲愁的象征。大雁在古代曾被用来传递书信,因此常常被作为对远方亲人的怀念。古人的文学作品中常见的情景便是如此:每当鸿雁飞过,总盼望着能借它之口带一声问候;又因为大雁秋日南归,春日北去,所以经常被世人作为思乡代言。薛道衡所作《人日思归》:“入春才七日,离家已二年。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

(二)鸽子特征与内涵分析

自然物的特征中融入深厚的人文精神,能够传递丰富的信息。同以上几种具有明显个体特征的鸟类相比,鸽子的生活习性也颇有趣味,足以成为文人墨客们宣泄心中块垒的代言。

1.归巢性

鸽子具有很强的记忆力,同时它又具有本能的爱巢欲与很强的归巢性。鸽子雌雄不双飞,古人“飞鸽传书”正是很好地利用了鸽子的这一特点。《开元天宝遗事》卷一:“张九龄少年时,家养群鸽,每与亲知书信往来,只以书系鸽足上,依所寄之处飞往投之,九龄目之为飞奴。时人无不爱说。”宋代江少虞撰《事实类苑》卷六十三《鸽寄书》:“古诗云:袖中有短书,欲寄双飞燕。诗意以燕春去秋来,似可寄书,故偶然耳。今人则养鸽通信,皆非虚言也。虽至外数千里,纵之辄能还家。蜀人有事至京师者,以鸽寄书,不旬日皆达。及贾人船浮海,亦以鸽通信。”可见,在宋代信鸽通讯已在社会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

2.性情温顺

不同于身手敏捷、残酷锐利的老鹰,不同于高傲脱俗的鹤;也不同于作息时间异于他人,性情乖戾的猫头鹰,更不同于食腐肉的乌鸦。鸽子性情温顺,容易驯养,同人类关系密切且悠久。据现存资料所载,我国养鸽有着悠久的历史,甚至可以可追溯到殷代,殷墟妇好墓中曾出土精美的艺术品玉雕鸽。据四川芦山县汉墓出土陶镂房上的鸽棚推断,最迟在公元206年民间已有养鸽之风。唐代封演《封氏闻见记》卷七《蜀无兔鸽》引戴祚作《西征记》云:“开封县东二佛寺,余至此见鸽大小如鸠,戏时两两相对。”戴祚是晋宋间人,晋末从刘裕西征姚泓,至开封县始识鸽。“戏时两两相对”,这句话正说明人们已熟悉了鸽子习性,把鸽子作为玩物驯养。至北朝时期,由于鸽子长期被人驯养,与人相处时对人已不惧畏。《魏书•崔光传》记载:“(崔光)崇信佛法,礼拜读诵,老而逾甚,终日怡怡,禾曾恚忿。曾于门下省昼坐读经;有鸽飞集膝前,遂入于怀,缘臂上肩,久之乃去。”鸽子“飞集膝前,遂入于怀,缘臂上肩”,正是由于人类的驯养使得野性逐渐泯灭,鸽子才可以如此随意、轻松自在的与人玩耍。

3.信鸽竞翔

鸽子被驯养后,其温顺的性情、强烈的归巢性以及较快的飞翔速度,使得它们成为新的娱乐项目。唐明皇虽然身为皇帝,同样喜欢为自己争取民间的乐趣。鸽子在古代又称“鹁鸽”,据史料记载唐明皇曾养过鸽子,并被呼之为“飞奴”。《开元天宝遗事》:“明皇宫中养鸽;号曰半天娇。”“飞奴”“半天娇”等是唐明皇给鸽子取的各种优雅的名字,并常以“斗鸽”为戏,打发时日。南宋高宗赵构同样迷恋养鸽,以至于到了不理朝政的程度。有一首打油诗讽刺的就是赵构的行为:“万鸽飞翔绕帝都,朝暮收放费工夫;何如养取云边雁,沙漠能传二圣书”。明代中叶,人们已用鸽子竞翔取乐,并组织了相应的“放鸽会”等团体。清朝时,养鸽业不断繁荣发展,并且从国外引进了大批的优良名鸽品种。尤其到了清末民初,无论达官显贵、八旗子弟,还是走卒贩夫、顽童老翁,以豢鸽放飞者大有人在,少则畜养一二十只,多则至数百只。可以这么说,没有一项鸟类娱乐可以像信鸽这样老少咸宜,通俗皆可,人人都可以从这项活动中得到娱乐。

4.与佛教的关联

佛教故事中有着很多鸟类,曾有鸽子为怯懦小人的传说,当然这只是教育世人的故事。在现实生活中,我们不难发现与其他鸟类的明显区别在于,鸽子并非杂食性鸟类,它仅以粮食为食,不食虫蚁等活物。鸽子颜色多样,但最常见的通常以白、灰、黑、或以上几种颜色相间的雨点色为主。其中,纯白的鸽子给人以圣洁、宁静的秀美感,灰鸽子则具有朦胧的雾态美,其羽毛的灰色如同禅房中静谧香炉缕缕轻扬的青烟,又如同雨后的青石板,素洁端庄。鸽子叫声低沉而有节奏,这些特点与端庄肃穆的庙宇在一起,展现在世人眼前的是无与伦比的和谐。

二、文学作品中的鸽子形象与其它鸟类对比

鸟类形象在托物言志的诗歌中占有不小的比重。纵观一部恢弘浩荡的《全唐诗》,其中仅标题中有雁的便有九十多首,例如有鲍溶的《归雁》、陆龟蒙的《孤雁》、吴融的《新雁》,标题中乌鸦的诗有九十多首,如李白作《乌夜啼》。涉及鹤的有一百七十多首,提到鹰的有二百四十多首,而正文中含乌鸦的有七百三十多首,提到雁的有一千九百多首,写鹤的有两千一百多首。至于莺莺燕燕,雀鸠鹦鹉,杜鹃鸳鸯,鹧鸪鸡鸿,更是不计其数。相对比较冷门的是鸥与黄鹂,标题中写鸥的还有十余首,宋词中更是禽鸟争鸣。与它们相比,鸽子出现的频率未免过低,不过鸽子的出现场所比较集中,它们大多拥有同一个特殊的场景———寺院。

(一)现实色彩的佛门怖鸽与浪漫的其他鸟类

鸽子在佛教中最被广为传诵的故事是“怖鸽”的传说:从前有一只被老鹰追逐的鸽子,吓得到处乱飞,老鹰还在继续追逐。佛看到这种情况,就用自己的身影遮蔽鸽子,使老鹰找不到鸽子就逃走了。鸽子消除了恐怖,重新获得了安全。“怖鸽”的典故由此流传开来,翻开《全唐诗》,其中涉及鸽子的诗篇基本都是围绕佛寺展开:孟浩然《泊庐江闻故人在东寺以诗寄之》“闻君寻寂乐,清夜宿招提。石镜山精怯,禅枝怖鸽栖。”钱起作《题延州圣僧穴》“定力无涯不可称,未知何代坐禅僧。默默山门宵闭月,荧荧石昼然灯。四时树长书经叶,万岁岩悬拄杖藤。昔日舍身缘救鸽,今时出见有飞鹰。”贺朝《宿香山阁》“暝上春山阁,梯云宿半空。轩窗闭潮海,枕席拂烟虹。朱网防栖鸽,纱灯护夕虫。”喻凫《寺居秋日对雨有怀》“隐几客吟断,邻房僧话稀。鸽寒栖树定,萤湿在窗微。”皮日休《奉和鲁望同游北禅院》“鱼惯斋时分净食,鸽能闲处傍禅床。”许浑《冬日宣城开元寺赠元孚上人》“欲斋檐睡鸽,初定壁吟蛩。”从以上诗句中我们可以看出,石、山、树、藤是描写鸽子的诗篇中常见的自然景物,寂、默、静是与之相随的常见的意境,诗人们或者游玩,或者旅居,或者途经,于暝暝月色中登上富有历史感的古寺,朦胧静谧;听着钟声悠扬而深远的回荡,江潮一声声拍打着城墙,经过某扇亮着烛光的窗边,有僧人在诵读经书,鸽子与蝇虫清冷幽美,共同将这个静谧的夜晚添上些许生机。自从有了“怖鸽”典故,鸽子便常常在寺院中崭露头角,鸽子与山、石、水、灯、烛等共同组合成清幽古寺所特有的情境。杜荀鹤有《登山寺》,“有果猿攀树,无斋鸽看僧。”皮日休有《开元寺客省早景即事》,“鹤静时来珠像侧,鸽驯多在宝幡中。”山猿、果树、斋鸽、行僧、佛珠、佛像、宝幡,入目皆是与佛教有关的器物。鸽子能在唐代僧诗中占有如此高的比重是有原因的,自汉代佛教传入中国以来,唐代佛教逐渐达到了鼎盛。武则天是精通佛理之人,不论目的是为了其权利虚张声势还是真心寻求解脱,她在位期间大兴佛寺,佛教得到充分发展。其后唐代各个皇帝也都崇佛尚佛,其间虽有唐武宗灭佛的事情出现,但这也同时说明了佛教的发展与兴盛。另外,唐代诗人大多漫游名山,借宿佛寺,于清雅幽静的寺院中无意瞥见一抹活跃的影子。同时,唐人追求圆润婀娜、生动柔和,这一信息我们从唐代佛像中就可看得出。佛像的造型也不同于南北朝时的清瘦飘逸,而是转向丰满端丽。这一时期出现的各种佛、菩萨像,显得雍容华贵,从外在形体而言,不同于鹤的飘逸劲健,黄鹂的婉转娇俏,鸽子的形体圆润饱满、色泽柔和典雅、姿态端庄、性情温顺,将其风度、性格、气质等人格化之后,我们不得不承认,将鸽子融入到有关寺院的题材诗歌中,是非常自然的事情了。

文学作品中出现的意象,通常情况下,往往是作者的情感代表,即作品中的形象是抒情主人公自我形象的化身、主观情志的投射。在描写鸟类的作品中,或者化身为思乡的大雁,于千里外辗转徘徊、顾影自怜;或者化身为失侣的鸳鸯,为另一半的离去而悲吟哀鸣;或者化身为梁间燕子,春日呢喃、岁岁相见,充满着温情惬意;或者化身为浅滩鸥鹭,隐逸于浮沙白浪,看潮去潮来、流年偷换。另一种情况是作者借某种约定俗成的典故来表达对某种情境的看法,诗人有意塑造用以比拟历史或现实生活中的他者形象,从而表达自己对社会中某类人或仰慕、或厌憎、或嘲讽、或批判等等情感态度。

如以群鸡聚食表达对物以类聚的小人的厌恶,讽刺乌鸦的贪得无厌来影射社会某一团体。我们不难看出,鸽子在诗歌中的意象表达,大多属于后一种情况。与其它鸟类相比,鸽子在情感领域所占的比重并不大。人们看到喜鹊,似乎就有喜悦感油然而生,每年七夕节,传说中牛郎织女可以鹊桥相会,可见人们对喜鹊的喜爱程度。乌鸦的出现令人不详,是由乌鸦的习性所决定的。乌鸦喜欢吃腐肉,皮毛颜色多为黑色,叫声过于喑哑,难以引起人们的喜感。另外,杜鹃令人叹惋,鸳鸯使人称羡,鸿雁让人产生春去秋来,一年将逝,游子未归的扼腕,白鹤与红霞并在,便体会到长寿与永生的意蕴。然而事实上,鸽子对于婚姻家庭的忠贞,丝毫不逊色于鸳鸯,传书的能力同鸿雁也足以抗衡。相对于其他鸟类富有浪漫情怀的文化内涵,诗人们似乎认为渺远静默的寺院更适合性情上与世无争的鸽子,与青山灰石的搭配不至于埋没鸽子的清冷色调,将鸽子作为一山一石等物质形象来刻画。所以围绕青灯古佛的“怖鸽”典型形象,便因为最能体现鸽子文化内涵而被保留了下来。从诗歌中可以看出,人们更愿意将鸽子拉入现实生活。作品中的鸽子在更多情况下是一种点缀场景的现实存在物,而非寓意深远的情感代言人。刘得仁《吊草堂禅师》:“乳鸽沿苔井,斋猿散雪峰。如何不相见,倚遍寺前松。”杨衡《送公孙器自桂林归蜀》:“旧户闲花草,驯鸽傍檐隙。挥手共忘怀,日堕千山夕。”宋之问《游云门寺》:“入禅从鸽绕,说法有龙听。劫累终期灭,尘躬且未宁。”在苔井边玩耍;于屋檐间隙栖息;围绕在游客脚边踱来踱去……读者读过诗篇后,这些鲜活生动的场景似乎立刻能够浮现到脑海中,不需要太多晦涩的典故,也不需要曲折的诠释解读。与其他鸟类相比,鸽子的形象在世人眼中,不仅简单,而且现实。

(二)娱乐的竞翔信鸽与抒情的鸿雁传书

尽管在大多数作品中鸽子终日与青灯古佛为伴,端庄持重,给人以虔诚信徒的形象。但事实不然,鸽子不但入得佛门,亦可委身于百姓之家,有着实际功用。这便是鸽子的传信功能。相传我国楚汉相争时,被项羽追击而藏身废井中的刘邦,放出一只鸽子求援而获救。在中国人的典故中,每每提及传信,总有“鸿雁传书”首当其冲映入脑海,然而由信鸽传书岂不比鸿雁传书更加便捷?且不论大雁的驯养难于鸽子,单单想到大雁的习性为每年往返一次,如此要等到回信岂不是要等上一年?所以,鸿雁传书并非最普及常用最被大众认可的实际通讯工具,反而是“文艺腔”相对淡一些的“飞鸽传书”更加实际便捷,容易被人们所接受。鸽子的归巢性使它们成为通讯工具,具有实际功能,另一项根据这一特性所产生的娱乐功能便是竞翔。据说唐宋时期有人在鸽腿上系上风铃,数百只群起群飞,望之若锦、风力振铃,铿如云间之珮。清朝留给我们的印象中,似乎也有北京城墙的上空,阵阵鸽群盘旋划过,鸽哨声悠远绵长,响彻碧霄的情景。苏东坡有一首诗:“去年柳絮飞时节,记得金笼放雪衣。”“金笼放雪衣”说的便是白鸽竞翔的场面。“柳絮飞时”正是阳春好时节,天朗气清,三五好友结伴到郊外,畅谈高歌,欢畅之时,打开各自准备好的精致的笼子,让早已蠢蠢欲动,有心振翅高翔的白鸽霎时间冲上碧霄。随着噼啪振翅声在游人的视野中越飞越远、越飞越高,直到消失于视野之外的茫茫晴空后,却又见那隐隐的鸽群从远方盘旋而来,带着归来的荣耀与满足,稳健收翅于着陆点。对于其它常被咏叹的鸟类而言,鸽子的这一娱乐功能似乎只有斗鸡可与之媲美。可见,不同鸟类的习性使得诗人将对他们的咏叹划归到不同领域,鸽子无法篡改或取代其它鸟类所被约定俗成的哀婉凄凉、忠贞不移、豪情壮志、睿智敏捷等诸多饱含人类主观感情色彩的形象特色,但它所在佛教领域特有的形象也使得它在文学园林中占据一席之地。那斑驳的青灰色背脊,粉白的鼻尖与山寺的青石,殿堂的青烟,林间的云雾一起,构成了一幅独具中国特色的诗画交融的经典作品。

作者:曹腾 单位:山东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